孟小茜就着窗戶上的哈氣作畫，都是些藝術家們看不懂的鬼畫符。她倒是自得其樂，手指頭溼溼的整塊玻璃都被她塗抹了遍。
“我是……”孟小茜定格了，直到對方說出‘我知道你是誰’類似的話才放下心來。她不大會騙人，善意的謊言也不行，藉着初雪的機會，她愣大着膽子把鹿梓晗給約了出來。
“見面，今天？”鹿梓晗那邊看似不太情願。
換做別的時候，孟小茜自然會打着哈哈推延約會時間。可這次，她言簡意賅地回覆了聽筒裡的男人：“嗯，今天。一定要是今天！”
鹿梓晗揉着眼眶，笑聲發悶：“爲什麼？”
孟小茜仰頭看了看空中並沒有要停意思的大雪片子，深吸了口氣。手指頭就着熱乎氣兒在玻璃上寫下兩個字，很快它們就被水汽墜的模糊了形狀。
她想了想：“因爲今天是初雪。”
從沙發上坐起身，翻出原先助理爲自己準備的去痛片。含在嘴裡又就着溫水吞下去，整理好着裝，拿起鑰匙對着窗外的車子晃了下，答道：“好，一會兒見。”
孟小茜總算鬆了口氣。
掛斷電話。
摘去隱形，換上牛仔褲配帆布鞋，孟小茜一通緊忙活。今天”約會”性質先要搞搞清楚，承認錯誤是首要革命任務！無論如何都是她欺騙人家在先，原諒神馬都是不可抗力因素。
臨走前，她拎着蛋糕又嘆了口氣：“唉，老人說過‘初雪’時犯下的所有錯誤都是能夠被原諒的……”
第二次約會，地點被定在了商業街旁的小咖啡館裡。適逢正午，滿世界盡是些端着咖啡杯進出的高級打工族，偶爾也有幾個穿着校服的小情侶，享受短暫的閒暇浪漫。
在窗外，孟小茜就眼尖地瞄準了倚窗而坐的鹿梓晗。身穿着亞麻色的呢子大衣，略敞開的領口向下是他緊繃的肌膚，儘管她緊張的掌心都是汗，可還是沒出息地吞了吞口水。
推門，埋着頭就走了進去。
直到走近鹿梓晗跟前，她纔敢微擡起頭瞄了對方一眼。默默地拉開椅子，準備坐，順便推了下鏡框。
見到她的剎那，鹿梓晗有些凌亂了，卻依舊修養良好道：“請坐。”
鹿梓晗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姑娘，這實在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如今，敢素顏赴約的女孩子已經不多見了。
孟小茜有些緊張過了頭，手腳不知道往哪裡放。竟然癲癇一樣地踢到了鹿梓晗小腿。看着對方忍痛去撣褲子的模樣，她真想刨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對，對不起！”一個猛子扎到圓桌底下，想替鹿梓晗揉揉腿。兩人推阻之際，孟小茜才注意到原來鹿梓晗的腿不僅修長還很細，就像……行走的圓規！
“我說，沒關係！”
四周投來異樣的目光。
鹿梓晗明顯很不自在，一邊扒開孟小茜的“友情幫助”，一手將孟小茜從桌底給拎出來。
……
頭髮亂了，眼睛腿一隻插進了耳朵眼兒裡。苟延殘喘的揉了揉頭髮，又把眼睛戴好，尷尬地低着頭。在她孟小茜的世界觀裡——沒有最尷尬，只有更尷尬！
還好服務生有眼力見兒的遞上了餐飲單，化解了開場白之前的鬧劇。鹿梓晗很快就從尷尬氣氛中全身而退，優雅地將單子推到孟小茜跟前。
孟小茜支吾：“我什麼都好。”
看着她微微潮紅的臉頰，和那一臉的怯懦，鹿梓晗竟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她柔柔弱弱的模樣實在是幼稚片裡的美羊羊了，反倒是弄的自己跟灰太狼似的。
孟小茜翻起眼皮偷瞄他。
“果飲還是咖啡？”鹿梓晗自問自答，翻了幾篇又道“□□對女孩子皮膚不好，選果飲怎麼樣？”
“都好。”
鹿梓晗點了點頭，擡頭對服務生說：“芒果西米露和卡布提諾，多謝。”
原來他是這麼貼心的人，顏贊性格好又多金，十足的新好男人到底爲什麼會走到離婚這一步呢？或者說到底是哪個傻缺女人會捨得放開這塊肥肉呢？
我看她不是眼瞎就是……眼瞎！
孟小茜咬着吸管，享受着一顆顆柔軟的透明小顆粒爭先恐後跳到自己嘴巴的感受。每一口都是芒果的濃郁，甜中還帶着那麼點點酸澀。
就像……
戀愛的味道。
“來些甜點嗎，”鹿梓晗始終沒動身前的咖啡，倚着靠背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高了些“本來想另找時間請你好好吃頓飯的。”
“不行！”
“……”
“我來是想說明白些事情的。”是時候攤牌了，大不了一死。孟小茜豁出去了，她拉開架勢，直視着鹿梓晗眼睛。只是她抵擋不住他眼底的深邃，還是垂下了眼皮，繳械投降“對不起！饒了我吧！我錯了！是我騙了你！”
不會吧，不會是她看錯了。
鹿梓晗居然還能風輕雲淡的點頭，表情竟沒半點起伏。
“鹿先生，你聽明白我話了沒？”
“嗯，簡單明瞭。”鹿梓晗歪頭，攤着手掌。
這畫面不自覺地被孟小茜yy了。畫面中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她一個矯健跳下房樑，舉劍指向了獨自在涼亭孤賞月色的優雅公子。
刀劍無影，就着月光劍尖折射出慘白的光。鹿公子依劍而立，劍鋒上是他冷峻恬靜的倒影。
“我是刺客！”
“嗯，簡單明瞭。”
……
咔——！
別鬧了，這算是什麼回答！
聽到他這麼說，孟小茜竟有些失落。不知是因爲自己在對方心裡，重量微不足道，還是因爲她不甘心面前是如此“大神”般的存在。話說的好，原諒人是上帝的事情，而我就是要送你去見上帝。
面對上帝，她語塞了。
“怎麼說呢，”鹿梓晗終於端起了咖啡杯，抿了一口“其實在見面的第一天，我早就猜到了。”
早、就、猜、到、了！
孟小茜倒吸口涼氣。
“雖然我之前並沒見過她，可大概還是瞭解些基本情況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很多話就不必說破。”鹿梓晗居然不生氣，不惱不怒的模樣震懾到了美羊羊小姐，“既然你這麼做，大概也是有苦衷的。生活本就不該事事被揭穿。”
這男紙是哲學家嗎？
“可我還是想解釋下的。”孟小茜摘下眼鏡，眼前一切立馬變得不那麼清晰起來。不過這樣能某種程度上減小她的負罪感“本來要跟你約會的那個人是我表姐，可她暫時回不來。”
“……”
孟小茜眯着眼去看對方表情，可惜徒然。
“她在——”孟小茜不知道美國到底在中國的那個方向，只能隨便指了個地方說“大洋彼岸。”
“瞭解。”
“所以說啦，我只是個可憐的扛包頂替的，原諒我吧！”
“……”
孟小茜合十着雙手，指尖頂在下巴磕上。
既無害又好笑。
其實鹿梓晗在偷笑。開始還遮掩着，到後來居然越小越囂張。他明知孟小茜看不清，卻有意想逗逗她。沒想到退下僞裝的美羊羊原來也是可愛的，也許香奈兒、高跟鞋真的不是她的菜。
“我如果生氣，怎麼會陪你繼續演下去？”
孟小茜癟了癟嘴：“迫於家族壓……”
鹿梓晗輕釦了下桌子，讓孟小茜戴上眼鏡。待她恢復了視力，看清了彼此間表情，才無奈道：“又不是TVB。”
漸漸的孟小茜那張糾結表情的娃娃臉終於鬆懈下來，她長呼口氣。整個身子都倒在椅背上，窗外雪片裹着陽光紛紛落下，終於應了那句老話：
——初雪時節，任何謊言都能得到饒恕
“其實我是很喜歡鹿先生和糖糖的，”終於孟小茜又叼起吸管喝了一大口。冰冰涼的西米露順着喉嚨滑下，說不出的舒適“你人好、體貼、心細，糖糖可愛、天真就是有些……”
好險，差點那句‘毒舌’就脫口了。
鹿梓晗頜首，微擡起眼睛：“童言無忌。”
孟小茜笑眯眯的笑開了，心滿意足地環視了圈咖啡館環境。人們進進出出，風鈴叮鈴作響，門外瑟瑟寒風，屋內溫暖如春。
突然又想起什麼，她伸手在身上猛擦了陣，欠身遞給鹿梓晗：“能做回自己實在太開心，重新認識下。”
鹿梓晗一怔，接住她的小手。
他的手掌給人種成熟的穩重，掌心溫熱柔軟。被握在掌心，孟小茜一點都不想放開，如果就這麼……
哎呀，想這麼多幹什麼？
當自己眼神對上鹿梓晗那黑白分明的瞳孔，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失態了。忙鬆開了手，捧着杯子，借指尖的冰涼爲臉頰緋紅降溫。
“我叫孟小茜。孟子的孟，大小的小，草字頭下面是方向那個西。”
每次說名字，孟小茜都堅持強調——最後的“茜”字拆開“艹”+“方向”的西，而特意避開“東西”的西。
“鹿梓晗，木辛梓。我開了間甜品店，”在孟小茜躍躍欲試的瞳孔裡，鹿梓晗感到了深深的寒意，嗽了嗽嗓子“這是我的名片，歡迎光顧。”
兩眼泛着賊光。
孟小茜撫摸着磨砂材質的紙片，愛不釋手。不知道是腦子短路還是人來瘋，她竟脫口而出道：“我帶朋友去會不會打折？跳樓價那種？！”
空氣凝結……如果放慢鹿梓晗的動作，那麼孟小茜就一定會看到對方一幀幀抽搐的嘴角，以及滲出髮際的冷汗。
沒錯，她沒看錯。
鹿梓晗在發虛汗，臉色蒼白。藥片效用早就結束，病來如山倒，頭痛又開始從某根神經中叫囂着逃竄出來，虛汗點點滲出他的額頭。
這次是真的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