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秦遠楠像是神盾局的特工, 手機24小時隨時待命，有個風吹草動就能把她從牀板上拽起來，幾經折騰她整個人又瘦了一圈。消瘦的臉上, 眼睛愈發的像兩枚信號燈。
熬過這段就好了。
她常常這麼自我安慰, 阿Q精神還是蠻管用的。她沒抱怨過系裡丁點兒不是, 即使她感覺自己就像快抹布, 誰都想拿來使使。
終於, 某日的午後。
善女子抓狂道：“這日子TM有完沒完！”
關了手機，打算出去走走。翻衣櫃的時候無意間在角落裡找到了同孟小茜閨蜜款的高跟單鞋。大一臥談會後，沒想到兩人真去買了這雙鞋頭鑲滿假鑽的廉價單鞋。只是樣式太過招搖, 買完就變成了壓了三年箱底的“存貨”。
順勢擡頭往門旁邊，孟小茜的牀鋪看了眼。早上藍小小給的大紅蘋果還端正地坐在牀墊上, 像尊招財貓似的。
初春的A大特別有生機。
林蔭道上情侶們兩兩一對, 依偎而行。籃球場, 體育系的校草們穿着跨欄背心揮汗如雨，觀賽臺上低年級女生們看的血脈噴張。A大標誌性的亭臺樓閣, 石臺也坐滿了藝術系寫生的女孩子們，輕風攜過她們的髮梢，人亦入景。
這一刻，秦遠楠竟感覺自己格格不入。
一路重點畢業。卻因高考錯填機讀卡一敗塗地。復讀不可能，只好去讀年少輕狂時被自己棄之以鼻的A大。這裡不是結束, 而是開始。
二十歲的人生是場博弈, 卻被她輸了個徹底。大學四年, 她輸了愛情；輸了她曾以爲會天長地久的人, 現實將她從象牙塔裡用力扎醒。
孟小茜不在, 她才發現原來整座學校像座冰冷的古堡，連個互訴衷腸的人都沒有。孤獨感泛起泡沫幾乎將她掩埋, 頭一次這麼急切地想要畢業，想要掙脫離開。
裹緊風衣，春風和煦地揚起她的髮梢。
秦遠楠頭也不擡地往前快步走，直到身前被雙乾淨的皮鞋擋住去路，才停住腳步。緩慢地擡起頭，然後在她鎖緊的眸底出現了那張同紙片一樣桀驁的臉。
——是他。
……
“Hi Kat.”
Alex像是掐好了時間在等她一樣。褪去鋼琴家的輪廓，他顯得多了幾份尋常學生的鄰家氣息。手隨意地插在口袋裡，海藍色虹膜在陽光下閃爍着沉入星海般魅力，瞳孔淺棕地正望向她。
“Hi，Alex！”
秦遠楠象徵性笑了笑，陽光下的高大男生忽地靠近你。難免會被旁人誤解爲臺灣偶像劇裡面那些狗血情節。幸好她對他不感冒。她只想享受個沒有工作、沒有電話打擾的午後。
於是得體地指了指腕錶：“Free time now.”
“我知道是你的空閒。”Alex中文有些蹩腳，他試圖闡明觀點。手舞足蹈地解釋一通，頓了頓又問“我們是朋友了對嗎？”
秦遠楠大腦犯空，直到旁邊籃球場的圍欄被用力拋來的籃球擊中，發出“嘩啦”一聲巨響，她才哆嗦着緩過神。
原來，他是在耍她的嗎；原來，一週以來他都是聽得懂中文的；原來，他都在試圖接近自己的？不過很快，秦遠楠就把最後那條從腦子裡給拍飛了，重新去打量Alex，搖了搖頭。
Alex斜起眼角。俯身低下頭來，拍着她頭頂：“Why？”
秦遠楠頓時清醒了。
“我在想你既然聽得懂中文，那爲什麼在聽學校要請同聲傳譯的時候，不站出來說句話？”其實她生氣也不是沒道理，電視臺所有人都在爲他鞍前馬後的跑，孟小茜不惜去找鹿白迪，這時候他卻告訴她——自己懂中文？
Alex聽她憤慨的同時，目光不禁像林蔭道那邊瞥了眼。眉頭微皺，漂亮的藍眼睛閃過一絲無奈：“It’s okay，calm down!Free time right ”
他也學着樣子敲了敲表。
“Yeah.”秦遠楠二話不說，準備擡腳走人。
Free time不談工作，但可以談別的。這大概就是她被Alex拉走的原因吧，秦遠楠先是莫名其妙地坐上出租車，又莫名其妙地在本市最多外國觀光客的巷子下車。
多麼難得的午後，沒了。
Alex母親是芝加哥出生的美國人，父親是香港人。這也是他瞳孔是棕色的原因。他對中國傳統手藝很感興趣，這裡東西比唐人街豐富很多。人潮擁擠，他就舉着手機照個不停。
內存卡里記憶的都是吹糖人的老人、捏麪人的師傅、還有扎滿糖葫蘆的粗棍子……無數的東方面孔裡，還有她。
——秦遠楠
Alex站在精緻的木質小門前，看着滿前寫滿的帶着年代色彩的長條小盒子，端詳了半天。很久纔看明白，挺激動地問：“Matchbox怎麼說？”
“火柴盒。”
類似的話，Alex幾乎看到每樣新奇東西都會問上一問。秦遠楠感覺觀光客們都以種很欽佩的眼神望向她，看來地陪當的不錯。
~>_<~
秦遠楠正巧“親戚”串門，元氣大失。
當Alex終於感覺累的時候，她已經快爬着走了。好在對方消停下來，把她拉到這塊最貴的咖啡館裡，點了些甜點和飲料，坐下休息。
過程中，秦遠楠懊悔自己只帶了一百塊出門時，卻聽見Alex很紳士地說：“Treat on me.”
冷汗瞬間滑下-_-!
秦遠楠望着Alex的愛爾蘭咖啡發呆。以她的見識，實在想不通愛爾蘭人民是怎麼想出往咖啡里加入威士忌的，澀口的威士忌搭配上頂部奶油的甜膩，這該算是——混搭？
比起Alex，她只點了杯歐雷。名字聽起來像“哈雷”還是挺酷的，不過是普通咖啡加了大量熱牛奶和糖。抿了一小口，濃醇的奶香頓時脣舌四溢。
嘴角，不覺勾起抹淡笑。
Alex中英混搭，搞的她有些頭暈。不過交談中，也沒覺得他像舞臺上那麼遙遠了。終於，他放下咖啡。修長的十指交叉着，抵住下巴上硬朗的線條。
意味深長地拋出第一個正經問題。
“Kat，你自己？”
秦遠楠超人的思維，大概能理解了Alex那句“你自己”，通俗的講可能是“你有男友嗎”或者“你單身嗎”的意思。
於是，收起脣邊的笑。
她本是很好相處的人，只有關於情感這部分是她的死穴。原本被這麼個才華橫溢、樣貌出色的男人問——你有男朋友嗎，應該是件值得炫耀的事。但偏偏秦遠楠不是，她生怕這段日子被強壓下去對顧江的想念，再次翻涌上來。
保險絲也有燒斷的剎那。
秦遠楠微欠身，也扣住雙手：“Excuse me？”
Alex聳聳肩，感覺到了對方的排斥。卻還是不識趣地堅持着問下去：“別誤會，我想問你有喜歡的男人嗎？”
秦遠楠眸中黯晦轉瞬即逝，瑟瑟一笑：“當然。”
“現在你們……”Alex伸出手指比劃着，不知道怎麼表達‘交往’。憋的滿臉通紅，才擠出句“我在美國有，所以。”
——你們現在在交往嗎，我在美國有女朋友，所以你不用擔心。
腦補清楚後，秦遠楠鄭重地點點頭。
“Wow cool！”
原諒她這句實在沒搞懂。
“我有個朋友，他喜歡你。所以我才……”
“我有一直喜歡的人，”秦遠楠臉頰有些慘白，不知是來大姨媽痛的，還是因爲Alex過於執着的追問，讓她反感。她站起來，準備離開。“請你轉告你的朋友。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Alex一頭霧水，她語速太快。以至於，除了“喜歡的人”其餘的他都沒聽懂。也跟着迅速站起身，卻只看到秦遠楠毫不客氣轉身的背影。
轉身，定格。
她永遠都不會相信，轉身之際撞進眸中的人。
乾淨的襯衫，外套還是熟悉的亞麻色。短髮下他的五官，被時光打磨出更加俊朗的線條。他借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真的是顧江。
他，真的回來了。
不知道顧江在他倆身後站了多久，聽了多少。秦遠楠眸中混合着驚詫、不解、爲難……兩人四目相對，靜而不言。他讀不懂她，反之亦然。等待了太久的話填滿整個喉嚨，彼此都澀痛地說不出聲。
夕陽從窗外溢出，籠罩住整個咖啡座。過往旅客也像是被放慢幀的消音影片，時間在紛雜是世界裡劃出弧線，打散所有的不可能，慢慢地擴散着它的溫熱。
美好的不現實。
Alex識趣地退場。
錯身而過時，衝顧江揚着好看的眉毛，抵了抵拳。
然後，秦遠楠聽見顧江悄聲說：
“Thank 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