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烏雲壓境而來,從遠處望去,似乎要壓上天都城牆。
所有文武大臣全都跪在皇帝寢殿前,不敢吱聲。
外邊一片寂靜肅然,殿內氣氛卻詭異非常。
“太子殿下,臣等已經盡力了!皇上的身體……臣等實在迴天乏力啊!”太醫院的一羣老太醫烏壓壓跪了一地,戰戰兢兢回道。
“都給本太子滾出去!要你們有何用?”慕容蒼一臉陰霾,沉聲叫罵道,一腳踹翻爲首的太醫,“讓皇后娘娘和麗皇貴妃來送父皇最後一程!”
皇上忽然告危,從昨夜三更開始,就不止一次厥過去,甚至有一次連呼吸都沒了,朝堂上下幾百名朝官天不亮就慌忙趕進宮,到如今,已經在外面跪了三四個時辰。
連厚重的天色似乎也在昭示着,今天不是個好日子。
一行太醫得令,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奔出寢宮,兩名侍衛分別沿着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廊,去皇后和麗皇貴妃的寢宮報信。
一時之間,寢殿內只剩下了慕容蒼和皇帝二人。
慕容蒼緩緩合上寢殿宮門,轉身望着紗簾後那個朦朧的身影,目光閃爍不定。
“父皇,兒臣找了多時,也沒能找到龍璽在哪裡,想必現在也不在宮中了吧?”
“父皇若是現在沒力氣開口,也不必回答兒臣。可是不知父皇想過沒有,世間難有兩全事,魚與熊掌,怎可兼得?父皇不讓兒臣找到龍璽,那張廢太子的詔書當然也只是塊普通的破布罷了,這天下,到頭來還是兒臣的,父皇再喜歡再欣賞大哥又如何?可惜的是父皇當初沒有立大哥爲太子。”
“朕只嘆自己當初瞎了眼。”紗簾後忽然飄出皇帝輕得如同嘆息的話。
慕容蒼不自覺眯起陰鷙的眼,在龍榻前來回踱步,“瞎了眼又如何?說到底,我纔是下一刻實至名歸的皇帝!他慕容晟再有本事,哪怕滅了西涼,到了我這裡,照樣得乖乖低下頭磕頭叫我皇上!”
“你錯了。”皇帝長長喘着大氣,忽然無聲地笑了起來,“蒼兒,若不是你逼朕,你便是將來東陵名正言順的皇帝,朕可以昭告天下,心甘情願宣佈你就是東陵的後主。”
“哪怕你現在不宣佈,等你一斷氣,我照樣名正言順!”慕容蒼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快步走到龍榻前,一把掀開紗簾,瞪大了眼死死盯着皇帝。
“晟兒出征前……朕給了他一樣東西。”皇帝說話時始終沒有睜開眼。
“什麼東西?”慕容蒼隨即緊張追問,“玉璽?不對,慕容晟走了之後你用過玉璽……那是什麼?”
“一紙詔書。”皇帝又無聲地笑了起來,“你們以爲朕服用五石散之後,當真就神志不清任人擺佈,那是因爲你們沒有服用過五石散。”
詔書?“封帝的詔書?也不對,難道是調用兵力的詔書?不對,調兵遣將用兵符就可以……”
慕容蒼越來越不安,自言自語,一個個假設,又一個個推翻。
“不用猜了,是廢太子的詔書。”
慕容蒼頓時驚在原地,半晌撲到龍榻邊上,緊緊掐住皇帝的肩膀,“廢太子?!你竟然把廢太子的詔書給了慕容晟!父皇!你當真這麼恨兒臣這麼不信任兒臣嗎?”
“不是朕不信任你。”皇帝痛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甩開慕容蒼的鉗制,用力撐起上半身指着慕容蒼罵道,“而是你們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南宮家的人皆是亂臣賊子,明知晟兒已經是孤家寡人一個,竟還要屢次將他推到風口浪尖逼朕懲罰他,你身爲臣弟,不知尊卑,暗自多少次跟你母妃派人刺殺晟兒,真當朕糊塗到什麼也不知道,任由你們擺佈嗎?”
“若非朕派雲家暗中寸步不離保護晟兒,他如何還能活到今日!朕只恨盛年之時沒有狠下心廢除你的太子之位,一直到今日才告訴你,只因朕想保住晟兒一條性命!就算你明日坐上龍椅,也是謀權篡位,他日晟兒平定西涼歸來之時,就是南宮家衰敗之日!”
“呵呵呵……”慕容蒼聽着皇帝的句句指責和絕情的話,忽而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父皇口口聲聲說,要保住大哥一條性命,是難忘當年的榮妃,還是父皇怕今後東陵江山改姓南宮,而不是慕容?”
見皇帝氣喘吁吁想要辯駁,慕容蒼又接着道,“哦對了,兒臣忘記告訴您一件事。您一直不知道,大哥纔是那個東陵皇室真正的天才吧?父皇可知,大哥早在幾年前,也就是兒臣現在這個年紀,似乎就已經步入靈聖階級?”
皇帝的臉上霎時充滿了震驚,睜開眼瞪嚮慕容蒼,繼而又慢慢平靜下來。
“您可知,大哥早就將整個雲家都變成了他的人,而不是父皇您的人?您可知,大哥籠絡人心的手段真是令人髮指!不用您保他性命,他自己便可以活得遊刃有餘!”慕容蒼一摔袖子站起身,一雙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可笑的是父皇什麼都被矇在鼓裡!”
“而且即便他有廢太子的詔書又能如何?兒臣只要找到龍璽,再擬一份假詔書便可,誰知道哪份是真哪份是假?到時候兒臣就是皇帝就是天,兒臣說什麼就是什麼,容不得他人污損天家尊嚴!勝者爲王敗者爲寇!而且慕容晟必定會死在戰場之上!兒臣絕不會讓他平安會東陵的,父皇放心吧!”
“你……你要對晟兒做什麼?”皇帝臉上慢慢浮起一陣不正常的潮紅,指着慕容蒼的手指也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兒臣不是要做什麼,而是已經做了什麼。”慕容蒼再次湊近他,冷笑了幾聲,“西涼的赫拉大將軍,已經和兒臣結成了同盟,而兒臣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慕容晟死。”
“上次右相一幫老烏龜進宮裡來,走的時候那麼慌張,龍璽肯定在他們手上吧?父皇別愁兒臣找不到,大不了,兒臣將他們全都滿門抄斬,再慢慢找到龍璽,也不遲。事情不過就這麼簡單。”
慕容蒼話說到一半時,皇帝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臉色慘白,剛說完,只聽得撲通一聲,皇帝雙眼一翻,重重栽倒在玉枕之上,臉色由白轉灰,一口氣沒有接上,又厥了過去。
“恭喜妹妹,終於等到了這日。”皇后坐在殿中,鎮定地捧着茶盞,和南宮薇用早膳,對於麗皇貴妃的突然闖入,一點都不覺得震驚。
“姐姐要恭喜的,不僅是本宮,還有姐姐自己,本宮的孩子,也是姐姐的親外甥,更要恭喜的,是南宮家,族人盼了多久才盼到今日。”
一旁的南宮薇好奇地看着麗皇貴妃,“表姐,你們在說什麼呢?”
“過了今日你便知道了。”麗皇貴妃勾起脣笑了起來,“不過阿薇,你嫁給大皇子的心願,只怕是要落空。”
“晟兒好歹也是本宮多年的養子,即便他對本宮從來都沒有真心過。”皇后微微嘆了口氣,伸手撫了撫南宮薇的發,“阿薇若是真心喜歡晟兒,也不是不能成全他們。”
“這個妹妹自然會跟蒼兒商議。”麗皇貴妃朝南宮薇看了一眼,“阿薇,你待會一人待在宮裡,不要出去,今天一定要乖乖的,哪都不許去,知道麼?”
南宮薇似懂非懂點了點頭,看着皇后放下吃到一半的點心,鄭重整理完衣衫,和麗皇貴妃相攜走了出去。
出門時,兩人臉上都帶着笑,只不過麗皇貴妃的笑,更加猖狂一些。
慕容晟……南宮薇看着二人踏出行宮宮門,表情慢慢淡去,狠狠咬緊了牙,手中茶盞幾乎要被捏碎。
等到皇后與麗皇貴妃親自抵達皇帝寢宮時,幾名剩餘的皇子才姍姍來遲。
門口的小公公細着嗓子道,“皇上有旨,皇后與麗皇貴妃先進寢宮,其餘皇子與大人,稍候片刻。”
麗皇貴妃先踏進殿門,看見慕容蒼表情有些慌張地撲在龍榻邊,立刻不着聲色擋住外面衆人探向裡面的目光,回頭扶着皇后進來,親自關上殿門。
“蒼兒!你做了什麼!”殿門一關上,麗皇貴妃隨即變了臉色,匆匆朝慕容蒼走去,壓低聲音問道。
“兒臣……”慕容蒼原本一臉慌亂,回頭看了她們兩人幾眼,見再沒有其他人跟進來,頓時長舒了口氣,恢復了鎮定,“兒臣跟父皇單獨說了幾句話,告訴了他一些關於大哥的事,父皇便又厥了過去。”
說罷,多掃了皇后一眼。
“是厥過去還是死了?”麗皇貴妃親自坐到龍榻邊,伸手去探皇帝的心跳。
然而上上下下探了幾遍,連一絲微弱的心跳都已經感受不到,皇帝的身體也冰涼得可怕。
“怕是死了。”
天佑二十一年,佑寧皇帝崩。太子慕容蒼繼位,改國號爲天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