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沒有漫天的箭雨,這必是一副動人的唯美畫卷。
只是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心思去欣賞,密密麻麻的箭雨將唐果兒二人罩在其間。雲淵一手緊摟唐果兒,一手拔劍,腳尖在雲天隔空擲來的盾牌一點,半空借力,身飄如雨,手中長劍化做一個密不透風的光盾,冷箭被劍氣紛紛激落,一時難以近身。
約達見狀恨得咬牙切齒,一把奪過身畔士兵手中的勁弓,搭箭瞄準了空中即將落地的那團白影。
挽弓,鬆手,他的那道利箭疾似飛星,帶着非凡勁道迥異尋常箭矢,帶着破空的獵獵響聲,直直射向白影。
雲淵察覺身後有異,手中立即暴起一團光影,劍鋒斜掠,貫注靈力擋飛此箭,手臂卻仍覺一陣微麻。
一箭過後,勁矢接連而來。
唐果兒探頭一看,只見城牆上約達手臂血流如注,卻仍拉弓搭箭,且箭箭對準自己和雲淵,是認準了她倆人,必要來取性命。
隨着二人越靠近地面,雲天一聲令下,數萬雲家軍舉着盾牌朝二人的位置奔去。
眼前良機就快失去,約達再度調集弓箭手,霎時流箭紛飛,勁襲城下,直取唐果兒二人的要害。
萬箭齊發,勁矢如雨,西涼所有弓箭手在這一刻盡數出動,雲家軍的腳步不由被這密集的箭勢阻得一滯。
雲天從一旁士兵手中拿過一個盾牌,領着數十名精英騰空而起,踏過沖在前的雲家軍的肩頭,飛身至雲淵身前,一手用盾牌護住二人,一手拔劍擋箭,“世子,快帶唐將軍撤回軍中,屬下們掩護你。”
隨他飛來的數十名戰士已不約而同掠上了城頭,與城牆上的士兵廝殺在了一起。
“唐果兒,雲淵你們休想活着離開!”約達見那二人就要逃掉,徹底紅了雙目,他接過士兵趁亂取來的一支鐵箭搭在弓上,用盡全力拉開,暴喝一聲,“去死!”
最爲凌厲的一箭破空而出,帶出急風般的尖嘯,直奔盾牌邊緣飄揚着無數髮絲的位置,那是唐果兒腦袋所處之處!
這一箭,來勢兇猛,就雲淵側目這稍縱即逝的空隙間,箭已逼身,近在眼前,再避無可避。
千鈞一髮之際,雲淵身形忽然急速一轉,手臂往下一垂,唐果兒瞬間往下滾落,抓住唐果兒後背衣衫之時,他已擋在她的身前。
一箭透胸,鮮血從胸口噴灑而出,如雨飛濺。
“世子!”
唐果兒聽見雲天嘶吼一聲,擡頭便被一片腥紅遮了眼。她渾身血液瞬間被抽空,眼前天旋地轉,“雲淵!”
下一刻,唐果兒穩穩站在了地上,她連忙反身伸手攬住雲淵,卻只覺得雙腿綿綿無力,根本無法支撐起二人的重力,被迫跪坐在了地上。
眼前刀光劍影、耳邊人吼馬嘶,澗州城門在雲家軍數度猛烈撞擊下,緩緩打開。雲家軍已直入城中,衝上城牆,只是這些紛亂交雜的聲音與光影,都已似與她無關。
這數月以來她身在軍中,曾幾度出入生死,以爲可以做到泰山崩於面前而目不瞬,以爲可以看着血濺三尺而心如止水,甚至連那遮天蔽日的殺氣,都可謂平常。
可這一刻,她所有的以爲全數土崩瓦解!
觸手處有鮮血橫流,那滾燙卻又漸漸冷卻的溫度如將唐果兒置身於冰火之間狠狠煎熬,她的手指不能抑制地劇烈顫抖,渾身哆嗦,牙齒髮顫碰得“咯咯”直響,張了幾次嘴,卻都發不出一個聲音來。
鐵箭穿透盾牌,穿胸而過,那本該射入她腦中的箭,正在雲淵心口要害。
汩汩鮮血已經浸潤了他胸前的衣衫,鮮亮殷紅的血跡被灰濛濛的夜色染得暗沉一片。
雲淵嘴角不斷嗆出血來,呼吸急促,血順着唐果兒的指縫淌出,冷冷淌了她一身,那刺骨的冰涼似乎凍結了眼前的空氣,在她眸子裡化作一片水霧。
“雲淵。”唐果兒似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才勉強喚出眼前人的名字。她想將他抱得緊一點,可那箭就橫在他們之間,輕輕一動就是致命。
眼中水霧愈濃阻擋了她看清他的視線,她不停伸手擦去,卻越抹越多。
“別……哭……”雲淵劇烈咳嗽了一下,嘴角溢出更多的鮮血,吃力的擡手拂去唐果兒臉上的淚珠,“你沒事……”
“我不哭。”唐果兒死咬着嘴脣,嚥下喉間的酸澀,忍住即將溢出的嗚咽,淚水卻在瞬間急如雨下,噼哩啪啦落在了雲淵的手上。
雲淵看着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嚥了一口快嗆出的鮮血,似得到了某種解脫一般,竟然輕輕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果兒,我不願看你哭,可此刻看到你落淚我卻覺得輕鬆了。當初的事……”
“你別說,別再說。”唐果兒輕捂住雲淵開合的嘴脣,哽咽着打斷他,“留着力氣,等太醫來,等你好了,再將想說的說給我聽。”
雲淵伸手拉開她的手,並沒有使出多少力氣,可他那緩緩的搖頭卻重如千斤,“再不說……我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果兒,當初如果我肯聽你解釋,你就不會那麼怨我了罷。大軍臨行的那一天,我站在風裡目送你遠去,當時我在想,是不是再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不是現在這樣的身份,我們之間是否就會有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溝壑,不單單是身份,還有心。”雲淵說的緩慢,聲音極輕,如果不全神貫注去聽,很容易就被淹沒在了風裡。
他喘了幾口氣,雙眼漸漸迷濛,似想起了什麼,神色越發往柔和裡去,“如今看到你肯爲我落淚,想來你已經不怨我了。沒來之前,我從不曾再奢望有一天我們還能靠得這麼近,這一行,我沒有什麼遺憾了。”
“你沒有遺憾,可是我有。雲淵,你若是就這麼死了,我一定會怨你,比你不肯聽我的解釋時,更怨。雲淵,你打起精神來,一定會有辦法的……雲淵……你不許閉眼,你看着我,你要是閉上眼睛,我就永遠不再見你,連夢裡都不會見你!”唐果兒泣不成聲,熱淚如泉,灑落在雲淵的臉上,胸口上,與他的血融匯在一起。
有鹹鹹澀澀的味道在雲淵口中蔓延,他強撐開沉得讓人不堪重負的眼皮,嘴角勾起一點微微的弧度,嘴脣無力的張合,聲音極其細微。
唐果兒俯下身側耳湊近他的脣邊,才聽清他斷斷續續的話,“不願……見我……不見也……好……我……不會……是你的……羈絆……你也……不再是……我的……魔魘……”
一片冰涼的柔軟觸感點在耳上,是誰的呼吸聲漸漸微弱了下去……
唐果兒雙眼紅腫,心中痛如刀絞,卻不敢扭頭去看。
她手覆住的那處胸口,已經感覺不到任何跳動,可她沒有挪開,彷彿心中密密麻麻的扎疼只有手下溫熱的血液能夠熨平。
屬於雲淵的溫熱包裹着她的手掌,涼了手背,染透衣衫,蜿蜒一地。
鮮活的生命被風吹散,消失在黑冷的夜中。
唐果兒的眼淚卻止住了,眼底是一片冰雪般淒寒,她將頭埋在了雲淵的肩上,“我不再是你的魔魘,可你卻成爲了我的,雲淵,你叫我怎麼辦?”
“我已經放下了你,放下了過去,我已經準備面對現實接受事實,可是,你爲什麼又來給我這樣沉重的一擊?這麼沉重……這麼痛,可卻連還擊的機會都不給我,你叫我怎麼辦?”
唐果兒猛然擡頭盯着雲淵沉睡的臉,這容顏被寒冰永遠凍結了,這雙眼,從此再也不會睜開。
她再也看不見裡面徹骨的溫柔和因她而綻放的光彩。
五臟肺腑如同被一隻手狠狠揪住,收緊。
唐果兒將所有的力氣都放諸在自己的臂彎,緊緊抱着雲淵一言不發。
黑如深淵的平原後方此時響起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錚錚鐵蹄踏得大地震盪山河搖晃,在黑夜之中有一道更濃的滾滾的烏雲被風捲着,跨馬而來。
唐果兒忽然間仰面朝天,發出一聲震徹雲霄的悲嘯。她伸手握住雲淵胸口的鐵箭,一把拔出,將雲淵推進一旁雲天的懷裡,驟然站起身。
一襲白衣中包裹着的纖弱身影在千軍萬馬中更顯尤其單薄,斑斑點點的血跡便布在唐果兒的長裙上,觸目驚心。
她站着,卻似乎搖搖欲墜。
可那挺直的脊背在灰暗的天穹下之下,卻生出一股讓人折服的堅定。
唐果兒脣角緊抿着,臉上還有風乾了的淚痕,那一雙紅腫充血的大眼裡,噙着一刃鋒冷。她壓着心中急痛,緩緩轉身看向身後。
那裡奔來的是西涼大軍,領頭的一騎,正是赫拉。他們與失去主帥的雲家軍後尾,已經激烈的廝殺起來。
風中有殺戮的氣息瀰漫開,唐果兒靜靜佇立看着那一片黑壓壓的軍隊慢慢壓過來,她的眼是冷的,再也不見絲毫的悲憫。
血的炙熱與鐵的冰冷,在眼前交錯不止,生死翻覆就在一瞬,更多的鮮血融進曾被雲淵血液浸染的大地。
唐果兒陡然朝着一旁伸出手,“拿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