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米半高的木圍欄,樁子全是新砍伐下來的新木,上面尤有生澀的小木刺,圍欄上那仍是翠綠的寄生藤,都告訴畢維斯,這堵圍欄架設於此並沒有多長時間。
圍欄上高高豎立一個牌子,上面用通用森林語,簡潔的寫着:假如你選擇擅自闖入,也等於你選擇了死亡。
這是一句平淡無奇的陳述句,但配合圍欄每隔一段距離,都懸掛有各種各樣的屍體,有人類,也有魔獸,無差別的並排在一起,無一例外的死狀恐怖,那就給予這句話無與倫比的說服力了。
其中一頭魔獸,竟然是翡翠級的剛皮妖,身上的皮毛從來是傭兵們冬天裡的最愛,現在它已變成屍體,毛髮完整的懸掛在這裡。
有個財大氣粗的狂徒私自在這裡劃出了一個禁地?
畢維斯頂住壓力,悄悄潛伏到近處,那新亡的屍體上尚散發惡臭,陣陣朝他鼻子衝擊而來,令畢維斯暗恨此間主人的惡趣味。
四周竟然連一個暗哨也沒有,這並沒有讓畢維斯降低警惕,只有對自身實力極爲自信,纔會如此不設防。
透過圍欄上寄生藤的縫隙,就連畢維斯的見識,也不由得深深的倒抽一口冷氣。
視線的盡頭處,一頭巨大無匹的猿猴頹然坐在地上,單是坐着,其高度已超過六十米,也不知道站起來會是何等驚人的一個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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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全身上下都被牢牢套上枷鎖,那如成年人腰桿粗的鐵鏈,控制住了它的行動力,它似乎服用了什麼藥物,口中不斷吐着氣,那是痛苦,還有鬱結的憤怒。
如果沒看錯的話,那是傳說中緋鑽高階的三臂猿,誰這麼兇悍,竟然把它拿下,禁錮於此?
畢維斯已經有了退卻的念頭,雖然繞開這片地盤可能要走很遠的路,但他良好的視力卻令他停下腳步,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現,她走到巨獸腳下,捧着本子,認真記錄着什麼,不時還和身邊兩位穿白大褂的老頭交流。
竟然是慕斯,真是冤家路窄!
但,她不可能有這個實力抓住這樣的恐怖生物!
慕斯升起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她環顧四周,卻沒有任何異樣,莫非是錯覺?
她回味剛纔錯覺,隱約還有一份熟悉感,莫非是那傢伙?呵,他能逃出生天,已是最大的幸運了,哪有這麼巧了……
慕斯回過頭,對那兩個白大褂老頭道:“兩位先生,已經是第十六天,爲什麼三臂猿並沒有產生你們所說的那種變化呢,要知道,我們專門建設這樣一個基地,還爲你們抓來了生命力最強悍的三臂猿來做實驗,甚至不惜請了幾個傭兵團來封鎖四周,以保證這片含有高濃度木元素土地的純潔!我們壓力很大的……莫非,你們一點都不惦記家人,十分樂意一直呆在這裡?”
她的聲音是越來越嚴厲,偏偏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變化。
兩位可憐的科研者一臉的驚惶,終於,還是其中一個道:“尊敬的閣下,按理論上來說,是應該成功的!”
另一個也道:“我們正努力調整元素的比例分配,請相信,離成功已經越來越近了!最起碼,三臂猿今天藥性發作的時候比平常晚了半個小時!”
慕斯悶哼一聲,低頭看着筆記上的數據,做出比較。
這兩個老頭平常在樹上世界都是無比傲氣的老傢伙,出行前呼後擁,實驗室裡有對他們惟命是從的研究員,偶爾公開課中還有向他們拋媚眼的美麗女學生,哪裡有向人如此低聲下氣的時候?
慕斯說出了答案:“如果你們不想像捷凱博士那樣,就該認認真真打起精神了……”
可憐的捷凱博士也是像他們那樣,半夜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裡揪出,然後送到這裡,不過捷凱保持着傲氣,所以死了,很不體面的死了,眼前這頭三臂猿將他一口吞掉,骨頭都沒吐出來,記得當時還意猶未盡的看着他們兩人。
慕斯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說:“真不知道你們爲什麼可以拿到這麼多次科技大獎,有些元素的調整還是我提出的建議……”
兩位老頭的心被傷害了,其中一位想爭辯些什麼,另一個趕緊拉拉他衣角,讓他選擇沉默這種更理想的方式去應對。
“好吧,讓我們去看看另一個試驗品!”慕斯領頭往前走去。
在三臂猿的周邊,分佈着多間小木屋,但其中一間,卻是由石頭砌成的,裡面還有一個用混雜有晶石的精鐵打造而成的籠子。
如果畢維斯也在此,肯定要再次大吃一驚,曾經以兇名震動天下的剝皮者查恩,現在就像一隻被人圈養的小猴子,縮在籠子的一角。
不過,當慕斯和兩個老頭走進來時,查恩忽然就兇猛的撲到籠子邊上,用力的搖動鐵枝,力竭聲嘶的嘶吼着,如果沒有籠子的存在,他肯定毫不猶豫將眼前的生物撕成碎片。
兩個老頭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進來,但還是滿懷驚恐的往後縮了縮,只有慕斯淡然站在籠子前,平靜道:“查恩閣下,今天我又來拜訪你了!”
回答她的是查恩更爲激烈的搖晃籠子,但慕斯已經和兩個老頭低頭記錄他的情況。
突然,慕斯就像聽到了什麼,愕然擡起頭,震驚的看着查恩,查恩的嘶吼聲中,似乎夾雜有一點什麼別的聲音。
“……死……小孩,你……該死的小孩……”
因爲查恩不斷的重複,這回,兩個老頭也聽到了,他們不無激動的看向查恩。
“他……他回覆語言能力了!”
“聽到了,他好像會說話了!”
“藥劑是有效的,它起效了!”
“……”
老頭們激動得無與倫比,相互擁抱,要不是實驗對象太過恐怖,想必他們也不會吝嗇一個擁抱,以表達激動之情。
只有慕斯皺眉道:“查恩閣下,你認得我是誰嗎?”
“……死……小孩……死……小孩……”
查恩仍是重複,慕斯又伸出兩根手指,問:“這是幾!”
老頭們也期待的看着查恩,只可惜,查恩死盯着慕斯,搖晃籠子,仍在重複那句話。
慕斯搖頭道:“這叫什麼語言能力?說不定只是一種本能的迴歸,這個變態生前就喜歡叫別人死小孩。”
其中一個老頭囁嚅道:“尊敬的閣下,就算如你所說,也是藥劑起了效力,導致他的本能迴歸啊!”
“……明天起,加大對查恩先生的用藥!”慕斯吩咐。
“是的,閣下!”
慕斯又面色陰沉的打量了查恩一會,才道:“現在,我們去看看那些正常的試驗品!”
其中一間木屋,也是這些新建木屋當中最大那間,被佈置成會議室的模樣,長方形兩邊爲橢圓的會議桌、還有兩邊的木椅子,全部被刀鋒一削而成,雖粗糙,卻渾然天成,無比大氣。
慕斯就站在會議桌旁,認真的將最近的實驗報告,逐份逐份的放到每一個位置上,那種被窺探的感覺再次升起,她想仔細辨別,卻又無影無蹤。
將所有報告的放好後,她站到邊上,十分疑惑的四處打量着,沒有任何異樣的地方,到底是錯覺,還是有大師級的隱匿者潛伏了進來,再或是……那神蹟一般的實驗結果,影響了她的心神?
她用力捏了捏眉心,才大步往門外走去。
沒過多久,會議桌邊上已坐滿人,恰好十人,裡面竟沒有慕斯的位置,她靜靜的坐在一角,捧着筆記,擔當的僅僅是會議記錄員的角色。
她的老師奈落,還有畢維斯的老師阿斯莫,竟然都出現在會議上,不過他們顯然心中的芥蒂尚未消除,雖是坐同一邊,卻隔開了兩個人。
會議桌的主席位空了出來,十人分坐兩邊,很有點分庭抗禮的意思。
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蘊含着驚人的氣勢,大多數人眼裡都寫着喜怒無常,相比起政治人物的會議,他們就沉默太多了,甚至沒有任何對白,各自落座後,就低頭看着桌上的實驗報告。
藉此機會,慕斯又小心翼翼的四處打量了一番,不可能有窺探者,要是有,他能躲到哪?應該是該死的錯覺……
“好,非常好!實驗算是初步成功了,對於大型試驗品,或者非正常試驗品,藥劑的效果並不算理想,但對於正常人,它已經漸漸起效,它一定可以讓人從野獸漸漸變回正常人!”一個絡腮鬍、濃眉大眼的中年漢子,大聲讚歎道。
恰恰的,他就坐在阿斯莫的下首,他這句話作爲整個會議的開場白,他們這邊的與會人員紛紛露出微笑,而他們對面衆人,神色卻有點複雜。
那漢子又道:“怎麼,我們的努力,終於有了成果,你們似乎並不是那麼高興啊?要知道,我們是在爲你們的錯誤在補救!”
對面一個白衣美婦,柔聲道:“亞力山瑞,我們的本意是好的。”
那叫亞力山瑞的漢子悶哼一聲,道:“我們是神之後嗣,明白這個詞的重量嗎?我們世代都該以守衛森林爲目的!而你們,你們看看自己幹了些什麼,你們不智的行爲,你們不知所謂的實驗,讓森林裡面死了多少人?在沒有找到解毒藥劑之前,你們這幫喪心病狂的混蛋,竟然還想繼續實驗,你們是不是瘋了,你們是不是打算準備第二次內戰?”
亞力山瑞的聲音越來越大,如雷聲轟鳴,尤其說到內戰這個字眼時,簡直震耳欲聾,造成了整個會議室的短暫沉默。
終於,對面一個黑衣的老者緩緩道:“諸位,這個實驗可以順利進行,外圍的秩序是我們維持的,請牢記我們也擁有共同的目標……另外,森林社會是一個病態的社會,或者,這個說法,在座有些人會無法接受,但我們都承認,最起碼,它是一個不健康的社會。在兩百年前,沙漠化已經停止,到了今天,綠地面積已經緩緩的朝外延伸,只要全人類共同努力,還可以大大加快這一綠化進程!哪怕現在,森林外的綠地面積,已經足以讓小半個森林世界人們居住,足夠的廣闊了。所以,是時候讓人們回到地下世界去居住了。”
另一個帶着銀框眼鏡、充滿文藝氣息的男子也道:“但人們對於生活,往往總是充滿了惰性,哪怕現在的生活,讓大多數人都吃不飽穿不暖,住在那髒兮兮的矮樹上,他們都不願意去改變!森林外所謂的禁地死地,經過我們歷代人的努力,其實已經清掃得差不多了,根本不存在太大的危險,我們還嘗試開闢出一片不錯的土地,吸引人們回到地下世界的生活當中去,可惜收效甚微……”
又一個灰色眼瞳的老者接道:“改變惰性,只有強烈的生存意識去刺激,古老的諺語裡就有水煮青蛙的故事,再不改革,人們都將隨着森林而腐朽,讓他們回到正常的生活,只有採用一些非正常的手段。死亡,從來都是改革過程裡無法逃避的……”
奈落冷笑打斷道:“大量無辜者的死亡,那是謀殺,那是赤裸裸的謀殺,你們總爲你們的行爲狡辯,假如我們有一丁點的認同,接下來,你們肯定又拋出更驚人的計劃!無論我們有什麼想法,你們也照常執行!”
聽到“無辜者的死亡”、“謀殺”這些詞語時,慕斯的眼皮跳了跳,連手中的筆,也暫停了記錄。
阿斯莫冷冰冰的接上道:“嘿,我們在座這些人啊,從前在森林裡都喜歡橫着走,殺個把人從不當一回事,但對面的諸位啊,你們不覺得這次做得太過火了嗎?個別的死亡可以警惕人心,但無盡的死亡,只會扭曲人心!”
亞力山瑞笑道:“哈,真難得啊,阿斯莫竟然也會說出有點人味的話!”
亞力山瑞、阿斯莫、奈落這一邊,另有一人也道:“這一年間,死了多少人,幾萬,還是十幾萬,對面的你們,還準備殺多少人,幾十萬,還是幾百萬?利用手中的兇器,去將良善嚇出森林,去完成千萬年來的重啓計劃嗎?這樣暴力的過程,是不可能獲得成功的,世界上沒有一步到位的好事,地獄走到盡頭也不可能是天堂!”
黑衣老者仍是以緩緩的語氣道:“諸位啊,看來我們的理念衝突實在是太大了。但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哪怕未來的歷史會將我們釘在恥辱柱上,我們將永遠淪陷地獄,也不能改變我們偉大的方向!”
在他那邊陣營裡的灰瞳老者,遠沒有他那麼委婉了,簡單直接道:“我們內部討論,解毒藥劑的研發,將繼續執行,但解毒藥劑,絕不推出市場,最起碼,現在,我們絕對不同意推出市場!”
“豈有此理!”亞力山瑞一拍桌子,怒道,“你們的意思就是,還準備繼續屠殺,讓更多人成爲那種噁心的活死人?”
銀框眼鏡男子說:“亞力山瑞,不要每次都急着激動!我們的病毒藥劑,同樣在另一個實驗基地裡改良着,我們的目的僅僅是震懾爲主,並不是殺戮爲主。”
“你們做的事已經不少,可有多少人往外遷移了,你們那個森林邊緣的地下基地,現在居住人口又增加了多少?”
“那僅僅是因爲事情纔剛剛開始,那僅僅是因爲震懾力還不夠!”
“夠了,你們的理念令我憤怒,要不是避免內戰的發生,我已經將你撕成碎片了,反正,我的意見就是,解毒劑一旦研製完成,馬上向整個森林公佈,避免人類進一步陷入死亡的深淵!”
“我再次重申,我不同意讓人類社會這麼快得到解毒藥劑!”
“……”
激烈的爭論聲迴盪在會議室之中,這裡隨便一個人,在森林世界裡跺跺腳也能引來震動的真正大人物,很多已經面紅耳赤,眼看火藥味已經越來越濃,奈落忽然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諸位,今天的午餐味道如何?”
這話令她對面諸位的臉色馬上變了,白衣少婦冷然道:“奈落,你這話什麼意思?”
奈落平靜的笑道:“就你們理解那個意思!我在你們飯菜裡下了‘清風’,算時間,也差不多到了!”
清風,無色無味,源自神蹟時代的一種藥品,能令人短時間內全身無力,當然,其價格也同樣昂貴得令人無力。
奈落淡淡然的看着衆人,說:“我沒有加害諸位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們的頭腦已經在發熱,需要時間去冷靜,需要空間去檢討,這段時間,無辜者的屍體已經夠多了,我們都衝着一個偉大的目標前進,是同路人,在這條光明大道上,不需要太多的陰霾!”
忽然,有人悶哼了一聲,捂住了肚子,雖然他努力挺直着腰,但冷汗已經從他額上滑落下來,那人卻是坐在奈落身邊的,他沉聲道:“奈落,你該不會是無差別下藥吧?”
奈落卻眉頭大皺,目光迅速滑過全場,最後落到角落的慕斯身上,全是驚疑。
對面那黑衣老者微笑道:“是啊,發作的時間差不多到了!”
說這話時,亞力山瑞的臉色也忽然一變,痛苦的神色自眼中一閃而逝,不無疑惑的看了看奈落,又看向那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從容道:“正如你所說,奈落!我們是同路人,目標其實是一致的,只是方式各不一樣,但我認爲,需要檢討的是你們,而不是我們……所以,未來一段時間,你們需要一個空間去審視我們的道路!”
奈落冷冷道:“慕斯,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目光已經瞪嚮慕斯,全是凜然之色,慕斯卻是一臉的淡然,就像一個局外人,手中的筆早已停下,她平靜答道:“老師,我覺得會議已經不需要記錄了,所以停筆!”其聲音語氣,一如平常的乖巧。
奈落聲音更冷了:“你知道我問的並不是這個!”
黑色老者代替了回答:“慕斯認同我們的方式,已經加入了我們的陣營!奈落,你應該爲擁有這樣一個深明大義的弟子而感到驕傲!”
奈落慘然一笑,道:“很好,慕斯!你連我也騙過了,我還真以爲你什麼都明白了,原來只是隱藏得更深了。”
慕斯靦腆一笑:“謝謝老師誇讚!”
灰瞳老者微微躬身,正容道:“諸位,未來的日子裡,我們還會有更大的行動,沒有你們的阻擾,一定可以取得更大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