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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大雪紛飛,然而那白雪卻在容楚與沐凝身周兩尺處彷彿遇到了無形的氣流,一瞬被吹遠,根本無法近他們的身。
容楚抱着沐凝,他眸底卻是染了極深的陰鬱宮。
沐凝伏在容楚懷裡,她頭一次感覺到那種害怕失去的恐懼朗。
她緊緊環住容楚的腰,眼淚拼命地流,很快就打溼了他胸前衣襟。
“笨鳥,你還能讓我再信你幾次?”沉默中,他忽而嘆息。
沐凝一怔,她在容楚懷裡擡頭,早已經哭得紅腫的淚眼朦朧,但她的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她迎着容楚幽邃鳳眸,突然伸手抓住他一隻手,緩緩按在了左心口處。
容楚掀起眼睫,掌心裡的柔(阿)軟,令他的心亦是輕輕一顫。
“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但我發誓,我今天說的都是真的!”沐凝急聲道。
她還想再接着說什麼,然而就在此時,猝不及防得,沐凝忽然連打了五個噴嚏。
容楚劍眉一霎挑高,他眼底陰鬱旋即淡去,轉而被一絲無奈的笑意代替。
這丫頭,總是有本事讓他抓狂,又會在不經意間讓他露出無奈的笑。
他果然是被她吃定了!
即使那般生氣她的所爲,此時看她哭,他還是會心疼!
“走吧!”他轉身,當先邁開步伐。
“你聽我說,我——阿嚏!阿嚏!”沐凝以爲容楚還是沒原諒她,她頓時急了,連忙幾步追上容楚,剛想去拉他,卻又是連打幾個噴嚏。
沐凝這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夜裡又失眠,身子已是極爲虛弱,這連着幾個噴嚏下來,她竟是感覺眼前金星直冒,站都站不穩。
“真是一隻笨鳥!”容楚雖然往前走,但他眼角的餘光一直都在密切注意着沐凝。
此刻一見她身子直晃,他一個閃身就掠了過來,一把將沐凝打橫抱起,看着她一副迷糊的模樣,他滿心無奈道。
沐凝見容楚願意抱她,她連忙伸手緊緊環住他脖子,將臉埋在他頸窩處,滾燙的眼淚再次撲簌簌滴落。
容楚忍不住輕嘆一聲,他沒再說話,而是抱着她,一路沉默地走過。
前方不遠處有處梅林,林中有暖閣,本是后妃踏雪賞梅的地方。
容楚所住的依蘭殿有些遠,他怕沐凝受不了寒氣,所以便就近進了這處暖閣。
溥公公已經先行一步進去,斥退了宮女太監,他便守在門口。
容楚進去後,想要放下沐凝,但沐凝仍然緊緊摟着他脖子,說什麼也不放手。
“笨鳥,你想勒死我嗎?”容楚氣結。
“你都不要我了,勒死你算了!”沐凝將臉埋在容楚胸口,她聲音悶悶地說道。
“誰說我不要你了?難道不是你整天威脅要離開我?”容楚掰不開沐凝雙手,他只好坐下,讓沐凝坐在他腿上。
“我不是威脅你!”沐凝擡頭,她看着容楚的眼睛,頓了頓,這一次她沒有再隱瞞。
“你可能不知道,鳳神族是不可以與外族通婚的,通常月女十歲繼任,繼任後有一段時間會在外遊歷,遊歷完後,就要在聖殿裡侍奉鳳神,到了十五歲起就會與男人……”
沐凝突然垂眸,只見她擰了擰眉心,眼神也有些恍惚,但也只是一瞬之間,她隨即接着說道,“直到生下孩子!”
容楚聞言,眉心剎那一沉,敏銳如他,立刻猜到了關鍵,“你不想要孩子,是怕萬一鳳神族的人找來會逼你墮胎?”
沐凝點頭,她看着容楚,眼圈又紅了,她委屈道,“我不是不想,是不敢!”
“爲什麼之前不告訴我?”容楚冷眼凝視沐凝,沉聲問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沐凝想了想,又委屈地睇一眼容楚,道,“一開始時你也給我服藥了,後來到中州……我以爲你是忘記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們是一個人,我整天擔驚受怕的,哪敢懷孕?”
“嗯,這件事我也有錯!”容楚倒是沒有推卸責任,直
tang接承認錯誤。
沐凝抿了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想瞞你,我不敢讓你知道我不要孩子的原因,我怕我會突然離開,我不想傷害你!”
“那你知不知道,有時候自以爲是的不傷害纔是最大的傷害?”
容楚厲聲道,“你偷服避子藥,又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既然害怕回去,爲什麼不告訴我?是你覺得我沒有能力保護你,還是根本從來不曾信任我?”
“我,我是怕你爲難……”沐凝哽咽。
“……你,還真是蠢到家了!你認爲我們在一起經歷過那麼多,你就這麼離開,難道就不是在傷害我?”
容楚一時也被沐凝氣到,忍不住連連敲她腦袋。
說她自私吧,她確實也是有苦衷,可是她這種行爲又着實令他生氣!
“你是不是還有事沒說?”沉默了半晌,容楚擰眉又問。
“啊?”沐凝呆呆地張嘴。
“你見過鳳神族的人了?”容楚問道。
“還沒有!在中州時有幾個跟過我,但後來不知道爲什麼,他們沒有來找我!”
沐凝想了想,眼中閃過猶疑,“清城哥哥告訴我,要我小心步清瀾,小心身邊的每一個人!”
“清城哥哥?”容楚危險地眯眸。
“步,步大哥!”沐凝連忙改口,她睜圓眼睛討好地盯着容楚。
容楚冷冷勾脣,也不再糾纏這個稱呼,而是接着問,“那麼步清城的意思是不是在暗示鳳神族出事了?”
“我也擔心!”沐凝皺眉。
“那你準備回鳳神族麼?”容楚問道。
“不想!”沐凝老實回答,“但是我又很想找大長老問個清楚……”
“問什麼?”容楚擰眉。
“我不明白,爲什麼我會來這裡!”沐凝眼神一時有些恍惚,她沉聲道,“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就是在中州,第三根鎖魂針掉了之後,我才覺得我整個人都有些不一樣。”
聞言,容楚放在沐凝腰上的大手突然緊了緊。
“一開始時,我以爲是原來的沐凝要甦醒,那時候我只要一閉眼,腦中就全是屬於她的回憶,還有她的痛苦,她每一分的感情,我整個人都快要被壓垮!”
說到這,沐凝又瞥一眼容楚,忍不住嘟了嘴控訴,“那時候你又變着花樣折騰我……”
“……”容楚對沐凝這種時刻都要投訴他一下的幼稚行爲簡直無語了。
“我也以爲或許我的靈魂已經快要被擠出這具身體。那時候我不確定我對你的感情,我又憎恨你的欺騙,所以我纔會離開!”
沐凝垂眸,怔怔說道,“現在想想,我真的很自私,自己不知道到底愛不愛你,卻因爲害怕你會愛上原來的沐凝,所以寧願遠離……”
“那現在呢?”容楚聽着聽着,心中怒氣也在慢慢消散,轉而被濃濃的心疼代替。
他一直知道沐凝有心事,她偶發的心絞痛也很不正常。
一開始時他以爲只是因爲她心脈受過重創,所以纔會如此,如今再看,恐怕她的心絞痛應當是與她體內那一道奇怪的氣機有關。
“現在什麼?”沐凝還沒從恍惚中回神,聞言,她愣愣問道。
“你現在會愛了?”容楚問道。
“嗯!”沐凝急切點頭,像是生怕容楚不相信她,她又抓住他大手按在她心口。
“我以前是不知道,只以爲我體內有蒼炎神珠,所以必須斷情絕愛——”
“蒼炎神珠?”容楚聞聽此話,卻是猛地皺緊了眉心,他抓住沐凝雙肩,鳳眸裡都含了緊張,“你說你體內有蒼炎神珠?”
沐凝被容楚的神情嚇了一跳,她驚懼地盯着他,“你,你知道蒼炎神珠?”
“該死,爲什麼不早告訴我?!”容楚憤怒道。
“怎……怎麼了?”沐凝只能拼命眨眼睛。
“你當初找紫梧,是想用紫梧引出蒼炎神珠?”容楚蹙緊眉頭。
“是啊!”沐凝點頭,“不過紫梧的功用我也只是在書上看過,具體怎麼用我不大清楚。”
“那你知不知道,上元山中有一種叫神巫的蛇,就是蒼炎神珠的剋星!有神巫在,直接就能吸出蒼炎神珠?”容楚氣得磨牙,他瞪着沐凝,眼中都在噴火。
他真是要被這隻笨鳥氣死了,如果她早將什麼事都告訴他,很多事都不會變成今天這樣複雜的局面。
“沒用的!”沐凝愣了愣,隨即又苦笑,“鳳神族有秘術,蒼炎神珠是附在心臟上的,只有在生下繼承人之後,纔會短暫脫離,經由幾位長老使用秘術,轉移到繼任者——”
說到這,沐凝忽然一愣,她眼睛越瞪越大,臉色也是急劇變化,轉瞬便變爲了青白色。
她目光呆滯地望着容楚染了氣急敗壞的鳳眸,突然就捂住了臉,哀嚎一聲。
她果然是不作不死!
一直只想着不傷害他,所以隱瞞了所有的事,卻沒想到正是她自以爲是的不傷害,才讓她自己痛苦了這麼久。
“現在知道後悔了?”容楚眸光變了變,沉聲問道。
沐凝捂着臉不吭聲。
“現在告訴我,關於蒼炎神珠斷情絕愛又是怎麼回事!”容楚拉下沐凝的手,盯着她眼睛問道。
“月女從出生時起,就被要求將一生奉獻給鳳神,不準有絲毫的私人感情,蒼炎神珠依附在心臟上,一旦動情,就會痛不欲生……”沐凝解釋道。
頓了頓,她突然滿臉通紅趴在容楚肩上。
“臉紅什麼?”容楚莫名其妙地挑眉。
“我覺得我真的好蠢!”沐凝一臉羞愧。
“是呀!蠢死了!”容楚沒好氣道。
“那你還要我嗎?”沐凝小心看着容楚,問道。
“你說呢?”容楚斜了沐凝一眼。
沐凝看容楚神情太過冷凝,眼睛又冷,她不由想起剛剛在雪地裡他說的那些冷情的話,所以她一時也搞不清他到底什麼想法。
眼珠子轉了轉,沐凝突然湊上去,試探性地在容楚嘴角親了一下。
她見容楚並沒有躲,頓時心花怒放,連忙捧着他俊臉就親了下去。
容楚也不拒絕,而是環緊了沐凝的腰,旋即化被動爲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良久,兩人這才分開,沐凝氣喘吁吁,清麗小臉上卻染了紅雲,眼睛更是亮的驚人。
容楚眸光也變得溫柔了些,他撫着沐凝臉頰,問道,“不是說蒼炎神珠在體內,必須斷情絕愛嗎?那麼,你剛剛說的愛我又是騙我的?”
“沒有!”沐凝連忙否認,“我喜歡你!除了你我不想要其他男人,一開始我以爲我只是習慣了你的碰觸,那天你生氣離開,我突然好怕,好怕你會不要我了……所以我覺得我應當是……”
“那你三天前還找我,要告訴我你決定離開?”容楚聽沐凝這麼說,他心中一暖,但隨即他便再次沉了眼睛。
“沒有啊!”沐凝一臉無辜,“我沒有決定離開,我找你就是想告訴你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該死!”容楚看着沐凝哭得紅腫的雙眸,他突然在心裡暗咒了一聲。
他知道沐凝不會撒謊,那麼就一定是林嬤嬤誤會了她的意思!
這一番交談也徹底解開了兩人之間的矛盾。
容楚在知曉沐凝之所以不要孩子的諸多擔心後,倒是也無法再生她的氣。
尤其是當他聽沐凝說起鳳神族月女在下一任月女繼任後,就必須要放棄生命這件事時,他心中已然只剩下心疼。
“你早該跟我說,鳳神族再厲害,我也不至於連你都保護不了!”
容楚與沐凝額頭相抵,他親她,“我們不要孩子了!只要你能在我身邊,我已經滿足了!”
沐凝聞言,不由怔怔落淚,她真的從心底裡感到羞愧。
比起容楚對她的感情,他寵她愛她,她卻只顧着自己。
她真的是太自私了。
“對不起,我……”
“沒什麼對
不起,如果要孩子是要你提前結束生命爲代價,即使只是一點點的可能性,我也不希望你去冒險!你沒有做錯!”容楚輕聲安慰着已然再次痛哭的沐凝。
“可是——”沐凝此時只覺心頭劇痛,她緊緊抱着容楚的脖子,眼淚拼命地流。
現在想想,她真的很蠢,從一開始她就不想嫁容楚,她一直認爲他是在戲弄她,娶她也不過是爲了她的血解毒。
可是她卻忽視了這一路走來,他護她,憐她,愛她的一切。
這世間還有誰能如此待她?
“哭得臉都腫了,本來就不好看,現在醜死了!你再哭,我真去找個側妃了!”容楚也知道沐凝一定是在爲她所隱瞞的一切感到羞愧。
其實在知道一切真相後,他根本就不再生她的氣了。
他也明白這丫頭表面看起來倔強,其實膽小的很,想必這件事早已成爲她沉重的負擔。
她心裡一定也不好受!
而且確實如她所說,她的變化完全就是從中州回來後纔開始的。
所以容楚在猜,沐凝的性子之所以變得那般糾結,或許還是與那傳說中鳳神族的至寶蒼炎神珠有關。
“討厭!”沐凝聽容楚又笑她醜,忍不住就破涕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