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葉開?
愛看古龍的小說,自然不會對這個人物陌生,葉開坐在小店裡邊,吃着花生的悠然神情,會和青春年華一樣,永遠銘刻在記憶裡,會隨着時光的流逝而慢慢疏淡,卻會在某一時刻,觸動了點滴記憶的時候,忽然變得歷歷如昨。
這兩個字果然讓KING很是疑惑,他微微皺着眉頭,很優雅地陷入思索,這是一個將風度武裝到眼神的人。
她說這句話帶着些微的惡意,因爲KING的口吻和神態都惹火了葉露。
KING的疑惑更濃:“葉開?這名字很熟啊,做哪一行的?我好象聽過。”
看着他的反應,葉露微笑着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應該熟悉他。我哥哥是出來混的,道上的朋友很多,得罪他可不是件明智的事。”
KING的表情十分怪詫,不過剛剛好收到葉露期望的效果,雖然這麼做有些膚淺甚至痞氣。
一個人的快樂若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樣的快樂是種罪惡,那麼取笑和奚落別人呢?
欲問前生因,今生受者是。拋開來世果,今生做者是。
拋開來世前生、宿命輪迴,這幾句卻是異常精彩。相由心生,憂自心起,所謂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也是種通俗的詮釋。
迎着KING有些惶誠又有些輕蔑的眼神,葉露才覺着自己很是無聊,本來煩悶的心情,更加抑鬱,嘲弄了KING,也不過是瞬間的快感而已,究竟自己能得到了什麼?
自從那次自己拂袖而去,晉寒冬,好像是空氣一樣,在葉露的生活裡,倏然蒸發。彷彿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出現在她的視野裡邊一樣。
她見得到邵陽,邵陽卻躲着她,目光閃爍,這個孩子,還是站在晉寒冬那邊,她既不想讓邵陽左右爲難,也沒有理由死纏爛打下去。
葉露生氣,氣悶在心裡,在蘭城,也不是沒有熟悉的人,只是這些煩心鬱悶的事情,何必擾到別人?
KING很僵地站在坐在那裡,兩個人漠然對視。
看着出來,KING的神情裡邊流露出來的信息,葉露猜想得到,象他這樣的人,這樣的身份地位,自己在他眼中便是土著,宛如一名衣着考究風度翩翩的公爵,在俯望一個衣着怪異生冷強硬的吉普賽女巫。
亦如自己眼中,他渾身都是用金錢打造出來的高貴¬——矯情而又虛僞。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算是挑釁還是對峙呢?
若華婷婷地走過來,玉指纖纖託着一支透明高腳杯,裡面琥珀色的酒映着她微嫣的脣色,高雅而雍容,她不着痕跡地笑言:“談得很開心啊?可以加入嗎?金商,她是我的朋友葉露。”
KING的嘴角微翹:“葉小姐做什麼的,不會和令兄是同行吧?”
若華微愕:“令兄 ?葉露你有哥哥嗎?怎麼沒聽你提過?”
KING接話道:“葉小姐的哥哥是大名鼎鼎的葉開啊!好像葉小姐對葉開先生的成就引以爲傲,Helen,方纔葉小姐還說這個呢。”
若華怔了片刻後,莞爾一笑,她顯然知道葉開是誰了。若華輕盈柔婉的語音介入,立刻打破淡淡的僵局。
她說話極有分寸,葉露忽然間慨嘆造物,居然讓世間有她這樣的人,美麗和高貴就象鑽石和純金很難緊密無間地鑲嵌在一處,她的美麗與高貴卻彼此融合,讓人覺得縱不完美也值得傾慕。
時間在流逝,話題在繼續,不知不覺中,若華談起詩詞歌賦。
如果話題契意,葉露還算健談,而且有時不羈張揚,彷彿宇宙山河皆在胸臆,興致來時,葉露即興填了一闋《暮江吟》:
昨夜西風無限涼,秋雨沒瓜秧。故園夢覺,流年都廢,夕照殘花共柔腸。觸目偏是,離羣雁,墳頭草,孤月光。 沉沉一醉憶往常,記起復悽惶。前程霧縈,舊途路斷,舊友新詩熬寒更。回首剩了,相思淚,死別苦,心頭傷。
葉露念一句,KING嘆一聲,末了嘆息道;怎麼如此蒼涼?
他望着葉露,遲遲愣愣,然後再嘆:“可惜,可惜,葉小姐太消極了,也許是你生活的圈子太狹窄了吧?其實這個世界很精彩,只要你努力,如果是自己無法跟上時代的潮流,被淘汰也不必怨天尤人啊。”
知我者謂我何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他這句話便是天塹鴻溝,無法逾越。
忽然間沒了談興,以爲可以結識一位喜歡詩詞的朋友,現在明白只是浪費了時間,這樣的閒聊與□□何異?
話題繼續,心情已經完結,若華早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淡出,而KING仍舊興致勃勃。大約他平日抓不到這樣的角色與他配戲,他需要配角更需要觀衆。然後他也寫了首詩給葉露看,葉露淡淡地告訴他,格律詩是有格律可循的,四聲八病,平仄粘對,起承轉舍,他的詩只是堆砌文字湊數,是有意境的整齊造句。
也許葉露的話太尖銳,KING的態度剎那間從天上落到地上。他微嗔惱怒,卻又強讓自己平靜,因爲葉露沒有說錯,這些他從未聽過。他的難堪是因爲他將自己定位太高了,他坐在那兒,目中無人,葉露沒理由遷就他,就撤了他的凳子。憑什麼他坐在那指手畫腳口沫四濺,而葉露只能站着聽?摔倒是他找錯地方,葉露站太久了,也需要坐下來解解倦乏。
弱肉強食,物竟天擇,這是自然規律。
葉露坐上凳子以後,便沒有下文繼續,沉默着到聚會散場。
這點葉露是頗有自知之明的,就算她雙手會寫梅花篆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只是沒有標價的貨物。沒有市場的貨物是一文不值的,用金錢來衡量價值往往被更多的人認同。現在拜金不是恥辱,更談不上是道德的淪喪,也許是讓頂禮膜拜的宗教,活着,總需要信仰,大衆認同的東西有什麼錯。
王菲的《單行道》中唱過:“每個人都是單行道上的跳蚤,每個人都皈依自己的宗教。”標價方能沽出啊!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是陽光下的天經地義。
我不是黃蓉,我不會武功,我只期待靖哥哥完美的愛情。
我不是阿Q ,我不發神經,我只盼望孔方兄偶爾的垂青。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葉露哼着篡改的歌,仰在舊沙發上發呆,若華走來竟異想天開地爲葉露和KING牽線,因爲KING 是個自負的人,他不喜歡的女子,哪怕她身價不菲,家世可炙,他也絕不動心,因爲他是看重的是本質上的金玉,而不是外邊包裹的浮華。KING是儒商,風流才子。
朋友圈裡,都知道他一定要娶一個才華橫溢的女子,古典嫺靜,溫婉博學。
葉露幾乎笑斷了腸子,反問若華,鳳凰和豬可以相愛嘛?
若華說,葉露,你不是自卑的人,怎麼會這樣比喻?
葉露點頭,是啊,癥結所在不是說我和他誰是鳳凰誰是豬的問題。
那是什麼?
葉露大笑,問題是,我們都以爲自己是鳳凰而對方是豬。除此之外,我們又都不肯相信第三個人提供的第二個答案。
若華也大笑起來,這個荒謬的提議便不了了之。
這次聚會盡管對葉露來說,荒誕不經,但葉露還是很慶幸沒有錯過,因爲她和梅若華之間從客氣陌生,到清談以心,君子之交淡如水,這樣的友情,本是可遇而不可求。
世間事,福禍相依,葉露也不過高興了半截而已,還有周老師的那個周先生,讓她輾轉難眠。
臨近了約見的日子,還能說出什麼樣的理由去拒絕?
人家的車,停到了校門外,夕陽如血,車,發着烏亮亮的光,很是耀眼。
時間,正趕在下學,周先生的車,引來很多豔羨的目光。
看到葉露走出來,司機下了車,躬着身,把車門拉開,周先生西裝革履地出來,手中捧着一大束紅玫瑰。
開始的時候,葉露也滿眼好奇地看着那車,她雖然認不出來這車是什麼牌子,但是價值不菲的東西,在外觀上自然氣勢壓人。然後看到一個很有風度翩翩的男子捧着玫瑰下了車,那一大束玫瑰,真是讓人愛煞。
猶豫了一下,那天沒有看仔細人家,沒有記住那個男人的樣子,如果不是周老師告訴她,周先生會來接她,她多半就繞着過去了。
葉小姐。
周先生捧着花,很客氣地和葉露打招呼,然後請她上車。
衆目睽睽,很多目光,霓虹般閃過,葉露覺到了暈眩,在關上車門的剎那,她轉過頭,竟然看到了浦瑋和佘婷婷手牽手地從車邊走過。
陷入愛情中的人,有目如盲,佘婷婷把身子依偎在浦瑋的身上,浦瑋卻看到了葉露,看到她接過周先生的花,紅豔豔的玫瑰,如同火,從他的眼眸燃燒到內心,割愛般的痛。
兩個相依相偎的人,終於消失在視線裡邊,葉露開始侷促不安。
她沒有錢,不怕劫財,她也沒有貌,不怕劫色,只怕寂寞,尤其和陌生人相處時,無言以對的寂寞。除非觸動了喜歡的話題,不然葉露可以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對不起,上次也沒有詢問下葉小姐的喜好,就直接訂餐,葉小姐好像不太習慣日本菜。
不好意思,我腸胃不好,不敢吃生的東西,上次讓您破費了。
葉小姐,這次有些意外,所以很抱歉,還是沒有徵詢您的意見就先安排了,我們先去蘭城影都,看過電影再去吃法國菜。
周先生十分客氣,語氣溫和。
淺淺地花香時時撲面,葉露現在最想要的還是一碗熱騰騰的麪條。
哦,我差點兒忘了,爲了紀念這個愉快的時間,送葉小姐一個小小的禮物,很微薄。
周先生說着,遞過來一個很精緻小巧的盒子,上邊也貼着一朵絲絨玫瑰。
對不起。
葉露沒有接,因爲沒有收人禮物的經驗,語氣多少顯得生硬。
不是貴重的東西,是瓶法國香水。
周先生沒有尷尬,也不慍怒,堅持遞過來。
謝謝,不好意思,周先生,我對香味過敏。
終於想到一個堂皇些的理由,葉露很禮貌地拒絕了。
車子停下來,司機打開了車門。
葉露很小心地下了車,怕頭磕在車門上,其實也沒有坐多久,她暈得很厲害,心裡翻騰着。
一隻手,暖而有力地扶住她,低着頭,看到那雙鞋,然後在自己的前方,又多了兩雙鞋,一男一女,頭還有擡起來,就聞到了香氣,很優雅的香氣。
很巧哦,你們也來了?
周先生的語氣,忽然帶着陰鬱的尖刺。
站在對面的兩個人,也是手挽手,衣飾容顏,絕不流俗,那個女人,真的肌膚勝雪,有着華絹般細膩的澤光,連年齡都看不出來。
哦,介紹下,Tom,我現在的男朋友,這是我前夫,周正芳先生。
那個女人嘴角微翹,打量一下葉露,然後一笑:數日不見,周先生的趣味果然越來越特殊,看電影不約女朋友,卻把你家保姆帶來,怎麼樣,這個月換了幾個阿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