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亂了。
顏千夏腦中只有零亂兩個字在亂竄,她拔腿就往林子的方向衝去。
最好,和她猜的不一樣,慕容烈和她錯怪了秋歌,內奸從來都是絕瞳一人!千機把晴晴往蘇錦惠懷裡一放,也跟着大步跟上前去。
慕容烈和秋歌都站在小潭邊上,一前一後,仰頭看着八龍盤旋。
它們的地位分得很清晰,小白是絕對的首領地位,他浮於小潭上方,俯首看着在它巨爪下顯得渺小的人類,鬍鬚輕輕抖動着。而另外七龍卻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在水裡不停遊動着。
“阿烈,它們怎麼了?”
顏千夏上前去,仰頭伸手,想召喚小白過來。
“它們似乎很生氣。”
秋歌扭頭看了她一眼,又回到仰頭的姿勢,輕聲說道。
“爲什麼?”
顏千夏很是不解,又往前走了兩步。不料小白立刻低下了頭,衝她發出一聲壓抑的嘯聲,似是警告,巨爪在空中一揮,小潭中的水便凝成水柱,往天空中噴去。
它很生氣!
顏千夏只能退回去,心裡不安的感覺越加濃重,可是她們都是凡人,能拿這些神獸怎麼樣呢?
等待!
長久的等待,死一般地靜寂。
突然,一聲奶聲奶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它餓了吧,你來,給你吃!”
顏千夏一個激棱,扭頭一看,只見晴晴正舉着半塊麪餅,邁着小短腿往小潭邊跑。
“回來!”
顏千夏快嚇暈倒了,這龍打個噴嚏都能把晴晴給淹死啊!
可幾個大男人的身形再快,再比不上小白的動作快,它一個俯衝,就到了晴晴的面前,大眼睛和她對望着,爪子輕輕地擡起,握住她小小的肩。
“小白,不要傷害她,她是我女兒,把她給我。”
顏千夏快步過去,試探着去撫摸小白的鱗片,小白慢慢擡起眼睛,看着顏千夏,一雙小燈籠似的眼睛,居然慢慢凝成了淚珠,一滴、一滴、一滴……流下來。
“怎麼了,小白?你怎麼了?”
晴晴伸手摸着小白的眼睛,輕輕地問道。
“小白,出了什麼事?”
顏千夏跪下去,把小白抱進懷裡,小白的喉裡發出低低嘶鳴,就像哀哀地哭聲。
小紫從潭裡躍起來,只一眨眼,那六條龍也躍了起來,想往空中飛去,就在此時,小白突然掀開了顏千夏母女,猛地衝向那六條龍,身形暴漲,用爪子狠狠的打向小紫,小紫沒防備,被它給打回了小潭,痛苦地翻滾鳴叫起來。
“它們想走,小白不許它們走。”
晴晴歪着腦袋,小手緊緊地揪着顏千夏的衣裳,輕聲說道。
龍不願意留在這裡!
“今晚一定有大事發生。”
秋歌扭頭看來,顏千夏發現他居然在笑,可那笑是一閃而逝的,除了她,大家都盯着小白看着,沒人注意到秋歌脣角詭異的笑意。
“晴晴,跟義父過去。”
顏千夏把晴晴抱起來,遞到千機懷裡,自己拎起裙襬,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像一條美人魚一般,猛地躍下了小潭。
另外六條龍還在和小白激戰,它們不甘心回到小潭,也不敢真的傷到小白,小白的巨爪一次又一次的劃傷它們的身體,鱗片一片一片地從天空中飄落,血如雨落。
小紫在潭裡痛苦地翻滾,小白這一爪打得極重,小紫雖是主醫的龍,卻無法醫治自己的傷,碗口大的鱗片在水面上漂浮着,鮮血把潭水染紅,一大團一大團的泅散開。
顏千夏遊了好幾回,每次都在快接近它的時候,被它的尾巴打開,一次又一次,尾巴打到她的胸口,震得她雙眼發黑,嗆了好幾口血。
“舒舒。”
慕容烈跳下水,奮力遊向顏千夏。
“你上去,它們不喜歡你,我都靠近不了,別說你了。”
顏千夏扶住他的胳膊,急喘着,看着小紫一臉焦急。
“它們爲什麼會這樣?”
“它們害怕,你沒看出來嗎,它們想逃,可是小白不許。”
顏千夏推開了慕容烈,又一次往小紫身邊游去,秋歌說得對,今晚一定有大事要發生,以致於小白都這樣躁焦不安。
她的手抓住了小紫的尾巴,在它的擺動下,跟着一起在水裡翻滾了好幾回。
“小紫,別害怕,我來看看你的傷。”
她一張嘴,水就從嘴裡灌進去,喝了一肚子的水之後,小紫終於平靜了一些,由着她靠近,並且抱住了它的頭,它已經縮小了,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顏千夏。
“別怕,我給你看看傷,我跟小白說,讓你們走。”
她輕撫着小紫的眼睛,額頭抵在它的額上。
她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讓別的人,甚至是動物爲了她而受苦,這些龍也有自己選擇的自由,如果它們不肯爲她打開回家的路,那她就只有放它們離開。
小紫的額頭動了動,粗糙的鱗片咯得她有些痛,她仰起頭來,衝着小白大喊道:
“小白,讓它們走,我請你停下來。”
天空中的打鬥驟然而止,小白俯衝下來,在水面上砸出巨大的水花,它擡起龍頭,看着顏千夏,哀傷地長嘯了一聲,那六條龍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如六道彩光,驀地衝向了藍天。
“傻瓜,你和小紫也走,不必管我。”
顏千夏抱住小白的脖子,小白卻搖搖頭,尾巴纏來,把她層層環住。
顏千夏一直藏於懷裡的無字書掉出來,浮在水面上,淡淡紫光從浸溼的頁面上泛出來,一個又一個字慢慢顯現。
“魔宮重生,天地傾覆。”
她緩緩念着這八個字,顫抖的手指撫過上面的人像。
突然,她腦子裡轟然一炸,像一把世間最鋒利的鋼針從每個穴道貫|入,狠狠地翻攪着……
“怎麼會這麼痛?”
她捧着腦袋,用力地鑽進小白的懷裡,小白的身子緊緊盤住,不時發出哀聲嗚叫,像安慰,像同情,像嘆息,像哭泣……
顏千夏扭頭看向岸邊,慕容烈正試圖再度游過來,接近她。
小白龍的怒嘯聲又起來,她仰頭看向岸邊,只見一朵、兩朵、三剁……
豔麗的煙花突然在空中綻開,衆人扭頭看向煙花炸開的方向,先前六龍飛騰離開的地方,有張血紅的絲網蓋下來,伴隨着一陣陣哀鳴,六條龍被擊落於地上,盤成一團,僵於地上,而那朵朵煙花化成豔光落於地上,散開之後,無數支弓箭出現在眼前。
“對不起諸位了。”
秋歌攏起袖子,慢慢走過來。
“秋歌?爲什麼?你說過的,我們是朋友!”
顏千夏從水裡爬起來,看着他,滿心疑惑,滿心憤怒。
“我要這些龍。”
秋歌指向小白,脣角揚着淡淡地笑,
“正因爲我們是朋友,所以,只要你替我把小白也收服,我會放你們離開,並且許你們一世無憂。”
“秋歌,你要龍幹什麼?還不退下!”
千機要上前來,那些弓箭手便拉滿了弦,一陣凌銳聲響,只要他再動一下,便會萬箭齊發。
“這些龍再過段日子,就會靈力大顯,我便無法再控制住它們,只有今天一次機會,晚上月起之時,便是我將龍的靈力吸收之時,我便能召喚這些神龍爲我所用。”
秋歌慢慢走過去,腳踩在小藍龍的尾巴上,一臉漠然。
風吹起他身上色彩豔麗的綵衣,每個人都覺得秋歌是這樣陌生,就像從來沒有人認識過他一樣,和他們肆意玩笑的那個秋歌從來沒有這樣狂野的權|欲……從來沒有他
秋歌扭頭看來,正要說話時,又一道聲音從林中響起來。
“周國立國一百七十年,便被魏夏吳三國壓制欺凌了一百七十年,年年進貢,年年要親自到各國俯首稱臣,我周國皇族每一代,每一位國君,都要在你們面前奴顏卑膝,夾縫生存,這種壓抑和恥辱是你們無法體會到的。”
衆人扭頭,只見一襲黑袍的苑棲墨正緩步過來,當他的視線落在那些龍的身上時,雙眼中同樣泛出狂熱的光芒來。
“秋歌,你要投靠他這樣一個人?你瞭解他嗎?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顏千夏指着苑棲墨,憤怒地質問秋歌。
“你錯了,我從未想投靠任何人,我從來只爲自己。”
秋歌轉過身來,微擡起下巴,十分驕傲的樣子。
“恭賀皇兄,忍辱負重十五載,如今終於大業得成。”
苑棲墨脣角一揚,走過來,抱了拳,恭敬地向他行禮。
如同一道閃電,滑過衆人的腦中,秋歌,居然是周國人!並且是隱藏在他們中間的周國皇子。
“當日我父王只憑四顆龍珠,便強行召龍,失敗後反被龍珠之氣所傷,只能令人將龍珠送還此處,以待他日時機成熟,再召喚神龍。慕容烈和千機建成的名花流如日中天,成爲慕容烈手下最有力的情報機關,父王便讓我前去潛伏,想依仗名花流無所不能的追蹤技能,尋到其他的龍珠,如有機會,便掌控名花流爲我所用。機緣巧合,我父王發現池映梓居然也在尋找龍珠,這人太過強大可怕,他怕池映梓比我們先得到龍珠,便仿製了一本古書,欺騙池映梓,說龍珠可以召喚亡靈,幫他達成目的。他真蠢,異世的亡靈有什麼作用?龍珠正的作用,在於可以利用龍的靈力,操縱龍,控制龍,便能天下無敵,讓我周國再不用受人欺壓。池映梓被仇恨矇住了雙眼,他心思太過簡單,認爲只要武功好便能控制天下,可他錯了,再好的武功,沒有好的頭腦也沒用。我們沒有仇恨,所以我們一直很清醒,知道我們想要什麼,知道要怎麼做!”
秋歌緩緩伸手,掌心出現幾道符咒,手腕一壓,便把符咒印到龍身上,藍龍發出慘烈的呼聲,巨大的身形不停抽搐。
“萬生萬物,皆有弱點,它們怕的,是它們前世主人的鮮血,我以血寫符咒,困住它們的靈力。”
秋歌將符咒依次烙下,又緩緩走向小潭。
小白已經把小紫護到了身後,揚起巨爪,尾巴高高掃來。
“舒舒,你把它給我,我放你們生路。”
秋歌退了一步,看得出還是很忌憚小白的威力。
“你做夢。”
顏千夏立刻喝斥道,他得到龍,一定不會善待,而是想盡千方百計,把龍的靈力吸納成自己的,那小白它們只有死路一條。
“秋歌,慕容烈對你們周國不錯……”
“不錯到最後發兵攻打,囚我皇弟於牢?”
秋歌低笑,又搖頭說道:
“不過,國之爭戰,成王敗寇,我不會以此事來怨你們,名花流和魏國的寶庫盡在我手,龍珠我也已得其六,便是不要小白和小紫那一份,你們也已是我的手下敗將。”
“皇兄,不必和他們多言,我上山時,池映梓已有察覺,不能讓他搶到龍珠,今晚必須抓緊行事。”
苑棲墨在一邊催促,秋歌點頭,晴晴卻大喊了一聲,
“秋歌叔叔,你快打壞人啊。”
秋歌的眼中有瞬間的動容,很快就隱去了,他轉過身,一揮手,低聲說道:
“你們走吧,我不會爲難你們。”
“秋歌,千夏需要這些龍珠,她若不回去,會死的!”
蘇錦惠上前一步,憤怒地衝他喊道:
“你不要龍珠不行嗎?”
“不要龍珠,我拿什麼和池映梓爭?”
秋歌扭過頭來,看着蘇錦惠,冷冷地說道:
“池映梓不配爲帝,卻佔據江山。慕容烈雖有帝王之才,卻被女色所惑,他們兩個,都不配稱爲真正的天子,簡直是百姓之禍。”
“秋歌,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又有何德何能,來稱天子?”
千機緩緩擡手,把晴晴縛於懷中,手握緊了白玉琵琶,準備隨時一搏。
“千機,不要枉費力氣了,你有百分百把握護住你身邊的人麼?晴晴,畫兒,錦惠……”
“好,只要你說話算話,不傷我們中的每一個人,我們立刻就走,但是我要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利用絕瞳的!司徒端霞又去了哪裡?”
顏千夏上前一步,盯着秋歌的眼睛,厲聲問道。
“很簡單,絕瞳愛千機,我只要告訴他,千機可能爲了你,投靠了池映梓……”
秋歌笑起來,眼波掃向千機,
“我告訴他說千機爲了你失了心魂,否則不可能兩次從池映梓的手中逃出生天,也不可能就那麼巧救下司徒端霞。”
“絕瞳不會相信的!”
千機怒斥一聲,秋歌卻聳聳肩,笑着說道:
“他信的,別忘了,我也會易容,我只要讓他看見就行。他爲了你,可什麼都願意做,他怕你真的和池映梓聯手,在慕容烈和舒舒在路上受到暗算,獨自趕去,你們懷疑他是跟蹤,其實他只是前去保護你們。”
“別笑得這麼得意,最後誰會笑,還不知道呢!”
顏千夏從懷裡掏出白色和紫色龍珠,小聲說道:
“小白,小紫,回來,我們走。”
小白看着被封印的小藍它們,久久不願意幻形,只憤怒哀傷地看着被符紙封印的同伴。
它們先前表現得那樣焦躁和恐懼,就是因爲秋歌靠近小潭時,它們聞到了用鮮血畫就的符咒的味道,那是死亡和恐懼的味道,只是小白龍擔心顏千夏,害怕秋歌傷害她,所以不肯讓它們逃走而已。
“秋歌,你真的很厲害,那一年,你不過十歲。”
慕容烈走過來,抱起了嚇呆的畫兒,看向秋歌。千機救下秋歌那一年,他還是個孩子,可是皇家的孩子,很早就懂事了,知道自己是什麼人,知道自己將來要走什麼路,知道自己要成爲什麼樣的人!
秋歌很努力地爲名花流做事,甚至把周國送到吳國的嘴裡。
他一向知道,有舍纔有得。
秋歌還是笑,和往常一樣,甚至還扯了根青草放在嘴裡咬着,豔色錦衣在風裡飄舞。
“走。”
顏千夏不想多留,她爲自己把秋歌當成好友而感覺到憤怒、後悔。
“皇兄,不能放走他們。”
苑棲墨急了,立刻拔劍阻攔。
“閃開。”
秋歌轉臉,頓時臉覆寒霜,苑棲墨只能不甘心地收回了劍,看着慕容烈他們從面前走過。
“今晚就建起珍珠臺,召喚靈力。”
秋歌擡頭看了看天光,然後撣了撣袖子,低聲說道:
“如今六條龍聽我們召喚,足夠我們世間無敵了。”
“是,皇兄。”
苑棲墨再抱拳,畢恭畢敬。
***分界線***
衆人從山路慢慢往下,努力,奔波,輾轉,可是到頭來,卻還是一場空。
慕容烈的心情很糟糕,失去這些龍珠,顏千夏註定走不成,只能送她去輕歌夫人那裡。
可是如果龍被秋歌喚起殺性,和池映梓開戰,這纔是天下百姓的大災難。他可以想像到龍起時的風號浪滾,江河決堤,腥風血雨。
是送顏千夏離開,還是留在此處擇機拿回龍珠?
慕容烈扭頭看向顏千夏,她一直一臉沉寂,一言不發。
他放緩腳步,和千機並肩。
“主子,你帶她們走,我留下來,帶領名花流的人,拿回龍珠。”
千機壓低聲音,拉開和衆人的距離。
“不行,你武功並不如我。”
慕容烈搖頭,名花流遭遇重創,實力已不如以前,而且秋歌太熟悉名花流的每一個人,尤其是千機是他的武功啓蒙者,他心機深,很容易找到千機的弱點。
“可你還得照顧她們母子,我們有白龍在手,應該還有一拼。”
千機擡頭,看向前面的顏千夏。若取不回龍珠,顏千夏生死難料,他絕不能放任此事繼續一定要取回龍珠。
“不行,白龍靈力最爲強大,若它殺心一起,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我怕它會反噬主人。如今情勢險上加險,我怎麼會允許更可怕的事發生?你和錦惠趕緊離開!”
慕容烈搖頭,此時顏千夏卻突然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向他二人,等他二人走近,便小聲說道:
“我們忘了問,秋歌是怎麼有機會叫回千機和蘇錦惠的!”
慕容烈心頭一稟,秋歌一直未離開他們的視線,難道是苑棲墨乾的?他把他們全都引上山來,只怕不會甘心讓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