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之楚?”
看清來人,顏千夏一怔,這莽撞男人怎麼這時候闖進來了,這不是送死麼?
“皇上,我依約送兵符和大吳國的玉璽來啦!”
權之楚撲咚一聲跪下,在地上飛快地爬着,漸漸靠近了珍珠臺。
“玉璽在何處?”
秋歌低眼看來,長髮在夜風中亂舞,形似狂魔。
“在這裡。”
權之楚連忙從腰上解下了金色小包袱,高高舉起。
“皇兄,救我。”
苑棲墨得以喘息,也往珍珠臺前爬來,可秋歌看也未朝他看,只慢步下了珍珠臺,伸手接玉璽。
就在此時,權之楚突然從玉璽下抽出一把短小鋒利的刀,用力刺向秋歌的小腹。
“哥哥……”
苑棲墨一聲低呼,用力往權之楚身上撞來,他已受了重傷,力道不大,權之楚雖然被撞偏,可小刀還是刺進了秋歌的小腹。
挽花劍一偏,恰巧指向了苑棲墨,幾條龍瘋了一般衝向了苑棲墨。
“哥哥……”
苑棲墨又大喊了一聲,這已是他全身力量的凝結,秋歌的雙眼露出了短暫的迷茫,轉眼前眉心中的那道暗紅就更加明亮了,漸漸地泛出絕豔的星芒。
龍從苑棲墨身上穿過,他被高高地拋到空中,又重重跌下,不停地抽搐着,卻又努力偏過臉來看秋歌。
“哥哥……”
他想笑,可是脣角揚起來,怎麼看,看麼像在哭,眼角有淚盈起,攸地滑下,滾到了地上,和血相融。
不,他從來不想背叛這個哥哥,從小到大,父王就教導他,哥哥爲了國家一直忍辱負重,讓他一定要尊敬哥哥,輔佐哥哥完成大業。
他從小享着榮華,哥哥卻遠離親人,扮作戲子,受人調笑,還要爲慕容烈出生入死,血雨腥風,他知道哥哥苦,所以自小發誓,一定要讓哥哥的辛苦不白費,成爲人上人,王中王……
秋歌在名花流隱姓埋名,他也跟着父王四處忍聲吞氣,巴結權貴,以免周國滅國之災。只因國小民弱,他自小就知道忍能成事的道理,他細心準備一切,挽花劍、魏國寶庫的位置、全是他親手捧到秋歌的面前。
可他沒想過分別太久,秋歌已不信他。
他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是想像小時候一樣,去拉住秋歌的袖子,讓哥哥教他念那首詩——寂寂花舞多,嚶嚶鳥言頻。心悲兄弟遠,願見相似人。
他一直是秋歌的影子,可是他心甘情願,在他心裡,沒人能比得上秋歌,他俊逸,他聰慧,他付出,他完美。
天下的王應該是他最親愛的哥哥,苑秋歌!
爲了他,他願意流盡最後一滴血!
可是,再也不能拉住他的袖子了,再也不能眼巴巴跟在他的身後,聽他驕傲地叫他一聲:笨墨兒!
分別十五載,時光偷走了他們兄弟的情份,怎麼走,都靠近不了秋歌了!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秋歌,好像在盼着他走過來,拉拉他的手,叫他一聲小名,墨兒。
龍還在咆哮,是在嘲笑他的無知無能麼?眼見哥哥一人不敵衆劍,卻躺在這裡一動不動,他應該先斬後奏,殺了慕容烈他們纔對的……
不就是,怕他生氣麼?
果然,有情的人,成不了這樣的大事!
終於,最後一絲熱量從他體內流走,他的脣角凝固了一朵渴望的笑,眼中的光彩慢慢熄滅……
還是,看不到大業得成的那天呵!父王,我累了。
“棲墨!”
秋歌捂着小腹,看着漸漸失去生命的苑棲墨,眼中赤色漸重,猛地揮劍,一劍刺向了權之楚,權之楚在地上打了個滾,那劍就刺進了他的大腿,痛得他慘叫起來。
挽花劍吸了新鮮鮮血,龍變得更加邪惡,再不受秋歌的控制,開始瘋狂攻擊着在場的每一個人。
權之楚被尾巴掃來,打進了珍珠臺底座,倒是暫時安全了,索性縮成一團,用力掩着口鼻,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他是依約前來送兵符和玉璽的,可更想做的就是見到慕容烈,他和幾位將軍已經商定好,擊退池映梓,要迎慕容烈回朝。
可大家被山上的龍嚇住,停在半山腰中不敢上來,只有他這木頭不怕死,獨自前來,幸而侍衛們都被龍殺得差不多了,沒人理會闖進來的他,這纔有機會靠近秋歌,而慕容烈和池映梓,千機三人也因此得到了一線生機。
“他已入魔,奪挽花劍!”
池映梓猛地躍起,如利箭,疾刺向秋歌。
小白也騰雲而起,攔住了要衝向他們的幾條巨龍,它巨聲咆哮着,威脅着幾條魔性大開的同伴,小紫是唯一一個魔性最淺的,在它的威嚇之下,退了一些,可是小藍卻魔性陡漲,狂嘯着衝向小白。
龍將小白圍於其中,用力嘶咬,閃電滾滾中,巨大的鱗片不停跌下來,龍血像一場雨,飛落大地。
“它們已經不受挽花劍操縱,現在必須阻止它們,否則它們一衝出魔宮,你我將終生負疚!”
慕容烈放棄了和秋歌爭奪挽花劍,從地上撿起長弓,搭起三支長箭,滿弦射出——
幾人之箭,能耐龍何?
不過觸到鱗片,便斷成幾截。
慕容烈再度搭箭,挽弓射龍,這一回,他惹怒了其中一條,猛地扭頭,燈籠大的眼睛噴出怒火,龍身在天空中游出一道火光,往慕容烈的方向猛衝過來。
“阿烈。”
顏千夏想都不想,猛地向他衝去。
可慕容烈怎麼會讓她擋在自己面前,伸手就把她推開,任那龍化成金光,穿胸而過,五臟六俯如同被烈焰灼燒,痛苦不堪,他勉強支持身體,再度拉開弓箭,對準龍的眼睛,又射出一箭。
這明明是自不量力,可他卻要逆天而行,與龍相爭,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是,他可以憑自己的一身武藝,趁機逃離,可是他若逃了,他還是慕容烈嗎?不做任何事,而看着龍成大災。
顏千夏悔極了,她寧可熱成一灘水,也不想尋找龍珠。
“舒舒,用我的血!”
突然,一聲厲呼響起,她轉頭看去,只見詠荷姨娘摻扶着久未下山的輕歌夫人,蹣跚出現在視線裡。
“婆婆。”
她奔過去,扶住輕歌夫人。
輕歌接過詠荷姨娘遞來的刀,用力劃開手腕,自己大口吮了一口,朝撲過來的龍噴去,那龍被血滴噴上,立刻往後縮去。
“舒舒,你的血也可以,我們不屬於這個時空,它們害怕我們的血。”
輕歌急喘着,把刀遞給顏千夏。
放幹她的血她也願意啊!
她咬牙,用力扎破手臂,學着輕歌夫人,大口吮了,往正在攻擊慕容烈的龍身上噴去。
龍身猛地一抖,瑟縮地往後退去。
“都回龍珠裡去!”
她怒吼着,舉着淌血的手臂逼近龍。
聲聲低嘯,龍的眼睛盯着她流血的手臂,身體漸漸縮小。
“不許回去!”
秋歌見狀,立刻又用挽花劍劃破自己的身體,讓挽花劍的血光更重,那龍又振奮起精神,撲向了慕容烈。
“婆婆,它們不怕!”
顏千夏急了,扭頭問輕歌。
輕歌夫人臉色愈加慘白,她閉上了眼睛,突然舉起了手裡的利劍,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姐姐!”
詠荷大駭,猛地跪到了她的面前,抱緊她的腿,連聲說道:
“姐姐,你不能這樣做!”
“我從未給過兒子什麼,一生又活得這樣痛苦,你讓我去吧,他在下面已等了我太久,我也應該去見他了。”
輕歌說着猛地把刀刺進了自己的心臟,又忍痛,猛地拔出……鮮血如同泉一般涌出,她仰起頭來,看向正被龍攻擊的慕容烈,想喚一聲,卻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
她以爲引導他們上山,能讓他們得到最安全的棲息地,可是沒想到引他們進了死路,她沒給過兒子一天的母愛,又怎麼能眼睜睜看他死去?
她不管有多恨他的父親,也是一位母親呵!
她緊緊抓住了詠荷的手,努力一笑,詠荷的淚水急涌着,用力點點頭,站起來,把輕歌夫人抱起來,用力地丟向了那條龍。
以身伺龍,以我血融化你的心……
龍騰到空中,張開了巨嘴,把輕歌夫人瘦弱的身體吞下。
慕容烈都來不及反應,從未喊過一聲的母親已經葬身龍腹!巨龍在空中翻滾着,不停地咆哮,突然就化成了一道赤光,消失不見。
“夫人……”
他怒目圓瞪,揮劍就想刺向巨龍,詠荷立刻拉住了他的手臂,哭着說道:
“烈兒,平息怒氣,封印神龍,不要再造殺戮!”
“是要這樣做嗎?我陪婆婆一起去吧,封印一個是一個。”
顏千夏哭着看舉起了長劍,反正是一死,化掉,被吃掉,都一樣……
“不要!”
慕容烈一手擋來,長劍穿過他的手臂,顏千夏擡起淚眼看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池映梓和秋歌已經纏鬥成一團,秋歌仗着挽花劍的魔性,勉強支撐着,池映梓卻越戰越勇,終於扣住了秋歌的手腕,把挽花劍奪於手中。
“和我鬥,去死!”
池映梓一劍刺過,準準穿透秋歌的胸膛,秋歌揮掌,猛地打到池映梓的肩上,人從珍珠臺上跌了下來。
“去!”
池映梓轉過身來,挽花劍指向了慕容烈。
“是劍控制人,不是人控制劍!”
詠荷大呼一聲,衆人看向池映梓,他本就練成魔功,此時更有挽花劍在手,藍髮在空中狂舞着,眼中漸漸顯出癡迷之色。
這些龍分明對顏千夏和池映梓有所忌憚,所以拼命地只攻擊千機和慕容烈二人,眼看着幾條龍把慕容烈和千機圍到了中間,顏千夏衝着池映梓狂呼起來,
“池映梓,把劍扔掉,讓龍回去!”
“你不是想回去嗎,我爲你打開通道!”
池映梓擡眼看來,脣角揚起迷人的笑意,好像萬事萬物都從他的心裡除去,只有顏千夏俏麗可人地站在眼前。
這就是魔性最可怕的地方,明明身處極險之境,卻以爲自己身在夢中樂園,心裡最渴望的東西被放至最大,其他的都看不到了。
顏千夏懷裡有東西突然發燙,她伸手拿出,卻是那本無字的書,除了“魔宮重生,天地傾覆。”這八字之外,每個字都顯現出來了,可她卻沒時間看,塞進懷裡,喚過白龍,讓它去打掉池映梓手裡的挽花劍。
白龍明明害怕,卻還是俯衝過去,池映梓只一擡劍,劍泛出的血光就刺傷了小白的眼睛,痛苦地落到地上,用尾巴遮住了雙眼。
“小夏兒,過來,我爲你打開回家的門。”
池映梓揚着脣角,向她招手。
“不要過去!”
慕容烈拉住顏千夏,顏千夏卻搖搖頭,小聲說道:
“這是唯一的機會,必須把挽花劍奪過來。”
“不能去,他這樣子太像秋歌了。”
千機也攔住了顏千夏,不許她上前。
“他們敢攔着你,我爲你除去他們!”
池映梓目光漸冷,袖子揮起,人就撲了過來,那些龍就和他一起,巨爪抓到了慕容烈和千機的肩,把他們拎到天空,用力地往地上丟來,快到地上時,又用尾巴掃中……
又不是鐵做的,這樣兩下,再厲害的人也背不住,何況他二人方纔已被狂龍所傷。
щщщ▪ тт kΛn▪ C〇 “池映梓,住手!”
顏千夏瞅準機會,用力地抓住池映梓的手腕,要奪下挽花劍。
他低眸看來,眉心輕擰,好像不知她爲何要發怒奪劍,反而一手輕撫着她的發,小聲說道:
“我陪你回去。”
他抖開了顏千夏,念着咒語,長劍指天,幾條龍被召喚過來,在他上方不停盤旋。
顏千夏扭頭看慕容烈和千機,已然趴在地上不能動彈……
她撲過去,抱起了慕容烈,顫抖的手撫上他的臉,急喚着他的名字。
慕容烈的眼睛緊閉着,毫無反應,顏千夏的手指探到他的鼻下,只有微弱的氣息緩緩出來!
“阿烈!”
她只覺得肝膽俱裂,抱緊了慕容烈的肩,悲慟大呼。
“池映梓,停下來,讓龍回去!”
她仰起頭,衝着池映梓狂叫,可池映梓根本不管她的呼喚,咒語越念越快,那龍一條接着一條,在空中連成一圈,光芒耀眼,扎得人睜不開眼睛。
只有七條龍,七色光圈中,有道人眼似的門緩緩打開……
顏千夏懷裡的書越來越燙,她腦中有光一閃,連忙摸出那本書,快速翻看了幾頁之後,腦子再度被巨痛擊中,像有無數個片斷在努力掙脫着禁錮,在她的腦子裡瘋狂叫囂,要跳出來,在她眼前重現,要重新紮痛她血淋淋的心臟——
是,她看到了!
一世又一世的她和慕容烈!
她看到自己被潮水包圍,站在岸上的男人向她舉起了槍,就在此時,有人撲過去,一拳打到了那人的頭上,然後踢落手槍,自己又躍進了水中,拼命向她游來……
她看到了,他是慕容烈,他正大叫着她的名字,遊向她。
岸上的人又撿起了手槍,對準了慕容烈的背……
槍聲響了,一道白光擊中了她,她陷入昏迷——慕容烈爲她死了,可是那一世的慕容烈不叫慕容烈,他只有一個很普通的名字,他只是她父親的司機。
她的腦子越來越痛,她又看到了,她正站在懸崖邊上,有人用劍抵住她的胸口,正逼她跳下懸崖,又是一身黑衣的慕容烈,他從後面撲過來,此時有萬箭射來,他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她面前,護着她,一起倒下萬丈懸崖——可是,他也不叫慕容烈,他只是她父親給她的小小護衛……
一世又一世,每一世,他都爲她而死!
她一直在輪迴中,一直在追逐着她每一世都得不到的那個男人!而慕容烈,他成爲護衛,成爲保鏢,成爲商人,一直在默默地守護着她,從未說過愛字,卻總用身體爲她擋住災難。
只有這一世,慕容烈不再守護,而是主動出擊,用一世之魂和上神做了交換,讓那個男人遠離她的生活,甘願自己今生坎坷受苦,也要換來和她一世相守——
即使,最後的結局,是他永遠不得再輪迴,化成灰,化成煙,化成風,化成雨……再也看不到她的笑臉。
“爲什麼?”
她仰起頭來,對着漆黑的天幕厲聲尖叫,
“爲什麼這樣懲罰我?我做錯過什麼?你既然要罰我,何苦要和他做這樣的交易?害他再爲我丟掉性命?難道他爲我犧牲四世,還不夠麼,今天你連他的魂都要收走?我不服!我絕不服你!我要你把他還給我!”
書上的字又消失了,天地靜寂了片刻,龍又長嘯起來。
她站起來,托起了龍珠,大聲喝斥:
“都回去,否則我讓你們魂飛魄散!”
飛拂起她的亂髮,俏臉上沾上了污血,她一步步靠近了龍,另一手拿起了劍,猛地扎向自己的胸口,讓血噴濺出來,染上龍珠。
她是龍珠的主人,龍珠必須聽從她的召喚。
龍魂已醒,幾條龍散開來,在空中亂舞了片刻,化成幾道光,衝進了龍珠。
“小夏兒,你要幹什麼?”
池映梓寒下臉,冷冷地斥問她。
“讓龍珠爲他續命,讓他永生!”
她捧緊龍珠,坦然地看着他。
“你會死的!”
池映梓飛快出手,奪去龍珠,手一揮,龍珠便被他拋向天空,在空中懸浮着。
“我寧可魂飛魄散,也要一切回到原點。”
她緊抓住他的袖子,一字一頓地說道:
“都結束了!我從未像這輩子這樣滿足過!原來被一個人深深愛着寵着,不用我去費盡心力追逐他,是一件多麼幸福快樂的事!”
池映梓的眉緊緊擰着,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當然不會懂……”
顏千夏苦笑一聲,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小聲說道:
“你我今生身爲師,我謝你最後關頭趕來,爲我解困,現在請你幫我,讓我爲他續命,讓我還他的情,賜他天下,賜他樂安,賜他幸福,賜他美妻成羣,兒孫滿堂,絕不再遇上我這樣的禍水!”
“你會死的!”
池映梓怒目圓瞪,用力地掐住了她的肩,她的脣角扯出一點笑,抓緊他的衣袖,輕聲說道:
“池映梓,我很自私很自私,你幫我,你也會死的!可是,我就是要你幫我,我要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