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銷|魂一箭
豆大的火光映在他的眉眼上,他低頭看她,雙瞳裡波瀾微起,摻雜着令人不懂的複雜情緒。她愕然看他,不懂這是唱的哪齣戲,爲何扮成了強盜搶她出皇宮?
慕容烈擡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俯身抵住她的額頭,脣瓣掃過她的粉脣,片刻之後,轉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裡?”顏千夏跟在後面追了幾步。
“皇陵。”他扭頭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馬。
“我的晴晴……”
“有葉家保護,她自無憂。”慕容烈再沒看她,揮鞭而去。
馬蹄聲急,一聲一聲踩在顏千夏的心上,慕容烈把她弄到這裡來,爲什麼?爲什麼讓葉家保護小晴晴?
“千夏。”蘇錦惠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她扭頭看,只見蘇錦惠站在門口,手舉一盞青銅燈,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錦惠!”顏千夏快步過去,用力地抱住了她,“你在這裡,太好了!”
“進屋吧。”蘇錦惠一手抱了她一會兒,拉着她的手,進了門。屋子裡中有這青銅燈盞照明,光線微弱,在地上投出昏暗的影。顏千夏四下看了看,這裡和普通的民居沒什麼區別,不見任何奢華的擺設。
“喝水。”蘇錦惠倒了碗茶給她,在她身邊坐下,顏千夏的目光投向桌面,上面擺着針線籮,是一雙未做完的小鞋子。見她看鞋子,蘇錦惠便笑着說道:“給晴晴的。”
“謝謝。”顏千夏道了謝,拿起了只小鞋子看,粉色緞子的鞋面兒,上面繡着一雙蝴蝶,很是精緻漂亮。
“錦惠,他是不是怪我?以前因爲怕我生氣,他都沒有好好抱過小皇子,現在小皇子說沒就沒了……他一定是怪我的。”顏千夏抿了口茶,腦子裡閃過慕容烈離開時的眼神,不安地說道。
蘇錦惠擡頭看了她一眼,小聲安慰道:“沒有的事,他把你安頓出來,是不想你捲進這件事裡,小皇子夭折這事重大,你的事傳出去,朝臣們肯定會不依不饒,這些日子本就局勢緊張,他不想和朝臣們對立,所以索性讓你和我呆在一起更安全。”
“可他都不記得我。”顏千夏小聲嘆道。
“不記得又怎樣呢,起碼他還是會把你安頓好,而不是讓你去面對那些風波危險,這樣的他,你還不滿意麼?”蘇錦惠不滿地低斥一聲。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啦,歇着吧,這裡很安全,不會有人來的。他去皇陵,要給小皇子做法事超渡,起碼要七日纔會回來。”蘇錦惠催促着她,讓她趕緊去休息。
可顏千夏怎麼睡得着呢,她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了會兒,過來拉從住了蘇錦惠的手,輕聲說道:“錦惠,你教我武功吧。”
“武功是要長年練習的,幾天也學不來。”蘇錦惠搖了搖頭,並未停下手中的針線。
“來吧來吧,教我幾招防身的,我可不想再被捉來捉去了。”顏千夏奪過了她手裡的針線,把她拽了起來。
“哎呀,怕了你了,那就教你幾招劍法吧。”蘇錦惠從一邊拿起寶劍,到了院子,擺了個姿勢,鳳眼瞟向顏千夏,“看仔細。”
她說完,手臂如同柳枝兒一樣擺起,看似柔軟,卻帶着勁風,一邊小樹的葉片都抖了起來。顏千夏在一邊折了根樹枝,跟着她比劃着,世間萬藝,武功最苦,蘇錦惠苦練十年纔有今天的本領,劍影若遊鳳,在夜風裡清鳴鋥嚀,劍氣劃到樹葉上,撲嗖嗖地落下了一大片。顏千夏舞着樹枝,怎麼都跟不上她,索性停下來,盯着她的身影看着。
“不學了?”蘇錦惠停下來,把劍遞給她,“來,你來試試。”
“算了,我還是自己練套厲害的。”顏千夏搖搖頭,舉着小樹枝轉了個圈,心裡思忖着,如何發揮自己的長處,讓別人不敢輕易近她的身,又不會傷害到無辜的人。
“你這叫什麼?”蘇錦惠看着她亂舞的樹枝,笑了起來。
“叫獨魔亂舞,錦惠,我要製造一種最強大的武器出來。”她停下來,託着小樹枝看着,心裡暗自有了主意。
“哦?我不和你折騰了,我要去趕緊做完鞋子,明兒還有別的事。”
蘇錦惠進了屋子,不再理會顏千夏,月亮隱於雲後,眼前的小燈籠的光籠罩在她的身上,她就在臺階上坐下,托腮看着月亮,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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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蘇錦惠爬起來的時候,只見顏千夏已經在院子裡活動手腳了,一長頭髮辮成了長辮,做着伸手扭腰的動作,聽到開門聲,顏千夏扭過頭來,衝她一笑,舞着五指說道:“早安!”
“你睡了沒啊?”蘇錦惠打了個哈欠,走到她身邊。
“睡了一會兒,你來看我想的東西。”顏千夏彎腰撿起了樹枝,在地上畫了幾個圓圈,“我見過你們用的袖箭,我是生手,若射不中便會誤傷別人,或者讓自己更危險,所以我把袖箭改成了射出之後便自已爆炸,裡面的藥粉可以自由選擇,可以是迷|藥毒藥甚至可以是辣椒粉,只要能逃生就行。這是我的靴子,你們有種靴子,下面會有機關,有尖刀伸出來,可是如果在焦急中收不回去,我怎麼跑呀,不得摔死自己?我們那裡有種鞋用於跑步,叫釘鞋,我把這種小釘放於鞋底,我踢了別人之後,依然可以跑,還能穩住自己不會摔倒。”
“你怎麼全想着跑?”蘇錦惠好笑地問她。
“哎喲,姐姐,你們一個一個跟羅剎似的,我能打得過誰?我能逃跑能自保,對你們來說,已經是幫了大忙了。說實話,我撒一把毒藥確實能毒死一片人,可是不在萬分無奈的情況下,我不想用毒藥,毒藥灑出去,也有可能傷及無辜的。我實在不想殺太多的人,你讓我愚蠢也罷,假善也好,人的命畢竟是珍貴的,若有一日我不得不離開這裡,我想我就不用那麼自責。”顏千夏扭過頭來看她,輕輕一笑。
“行,你畫出來吧,我們一起做。”蘇錦惠拍了拍她的肩,聲音清脆,“大戰在即,你會自保,這再好不過。”
“大戰……”顏千夏眨了眨眼睛,蘇錦惠乾咳了一聲,連忙解釋道:
“池映梓不是像皇上開戰了嗎?一個月之內,肯定要打仗的。”
“哦。”顏千夏點頭,蹲下去,繼續想她的自保良策,腳踝上的小白珠微微有些發燙,像是想出來一般,她連忙捂住了小白珠,小聲說道:“小白龍,不要出來啊,會被人發現,惹來麻煩的。”
小白珠越來越燙,那小白龍鑽了出來,但是隻是一縷淡淡的煙,幻化成形後,不過手指大小,就在她的掌心盤着,顏千夏驚喜地看着小白龍,看來它的靈力越來越厲害了,可大可小,不知到何時才能自由遊走呢?
小白龍突然擡起了龍頭,往她的食指上一咬,不客氣地咬破她的皮膚,吸起她的鮮血來。
“喂喂喂,你是吸血鬼呀!”顏千夏嚇了一跳,連忙拉住了它的尾巴,可它只轉動一下眼珠,瞟着她的臉,繼續吸着她的血,那白色的身子漸漸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就像一塊晶瑩的粉玉,漂亮極了。
它只喝了分把鐘的樣子,便心滿心足地鬆開了牙,身子抖了抖,打了個飽嗝……是的,飽嗝!顏千夏和蘇錦惠瞠目結舌地看着它,只見它搖了搖尾巴,像小狗兒似的搖着,然後往白珠子裡鑽去。
“你到底是龍還是狗啊?除了會擺酷,還會啥啊?”顏千夏捏住了它還沒鑽進珠子的尾巴,氣恨恨地罵道,它尾巴用力一擺,居然像有千伏的電壓竄進了顏千夏的手指,電得她通體“***”,好半天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那紫珠子此時也燙了起來,也要來喝血?顏千夏連忙捏住了被咬破的手指,擡起右腳看紫珠子,不多會兒,紫龍鑽出來了,不過只是在她的身上磨蹭了幾下,像是在聞她身上的香味兒……
小白狗,一條小紫狗?顏千夏哭笑不得,看着它聞夠了,也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鑽了回去。
“到底是什麼玩藝兒啊?”蘇錦惠蹲下去,拔着兩顆珠子,訝然問道,不料兩顆子陡然發燙,差點沒把她的手指給燙熟了。
“只有你能碰啊?”蘇錦惠搖了搖頭,站了起來,“你還是不要研究武器了,我看它們會保護你。”
“不行,我還不會駕馭它們,它們的靈力似乎也不穩,現在只能現形而已。”顏千夏說着,肚子裡咕咕嚕嚕地響起來,“做飯吃吧,好餓。”
蘇錦惠點點頭,又低頭看顏千夏的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有什麼不妥?”顏千夏見狀,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蘇錦惠勉強笑笑,轉身往廚房裡走去。顏千夏這才發現,昨兒看守院子的男人不在,只有她們兩個女子在這裡住着。院中的小樹是普通不過的樟樹,枝葉茂密,旁邊依着幾株小樹。陽光撲天蓋地,曬在顏千夏的身上,她擡頭看,只見清國寺大廟的金色屋檐在一片綠蔭裡若隱若現,若沒猜錯,她現在就在清國寺的後面,不知道那個胖胖的大國師怎麼樣了,是不是還認爲慕容烈是個暴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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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的清靜日子。
顏千夏和蘇錦惠把袖箭和鞋都改了出來,用牛皮做成了手環,上繪彩漆,箭尾有彩羽,別懷疑,就是雞毛染了彩色的染料而已,在這種環境下,她是拔不來孔雀尾巴的。看上去漂亮的小東西,卻隱藏了十八枚帶着藥包的袖箭,足以迷倒上百的人,讓他們昏睡上好幾個時辰,顏千夏趁這功夫已經跑得老遠了。
“我當個天下第一逃,也不錯。”她把袖箭帶好,展顏一笑,彎腰換上了小靴子,腳底有機關,用力一踹,尖刺便彈出來,絕對踢碎骨頭不償命。
“你就是滿腦子奇怪念頭,精靈古怪的,難怪他喜歡你,我要是個男人,也得從好奇到愛上了。”蘇錦惠笑着擰了一把她的嘴,顏千夏轉身就抱住了她,笑着說道:
“來吧,愛我吧,瘋狂的,如暴風雨一樣的愛我吧,用你火熱的小心肝來愛我。”
“哎呀,快點鬆手,你這個瘋丫頭。”蘇錦惠的臉都紅了,推開她,用力啐了一口。
“蘇錦惠,你居然臉紅,我是女的,抱你一下你也臉紅,如果真是個男人你不得當場血管爆炸了?”顏千夏眼睛彎彎的,亮亮的,笑得前俯後仰。
蘇錦惠一聽,臉更紅了,伸手就來打她,“我讓你笑,瘋丫頭!臭丫頭!”
顏千夏一邊跑,一邊轉身,用手指她,“來呀,試試我的銷|魂一箭。”
“你敢!”蘇錦惠指着她,嬌聲斥責,顏千夏擠了擠眼睛,不客氣地按下了機關,一枚袖箭帶着彩羽飛出,在空中炸開,一陣淡淡白霧散開,蘇錦惠一個你字沒出口,便倒了下去。
“藥效太好了!”顏千夏跑過來,想把她拉起來,此時突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光做藥,還沒做解藥呢,可是藥都是蘇錦惠弄來的,她又不能出去!
顏千夏都能想像到蘇錦惠醒來之後狂怒的樣子,只有費勁把她拖進了房裡,丟上了榻。
“蘇妹妹,你就好好睡一覺吧。”
沒有蘇錦惠和她嘰喳,這半天顏千夏就像住在無人的孤島之中,無聊至死,外面的世界如何,她是一無所知。好容易混過了兩個時辰,夕陽斜斜了,小院的門突然被拍響,急促而且沉重。
顏千夏抄起了蘇錦惠的寶劍,到了門邊,從縫隙往外張望,只見來人居然是千機。
“千機,你怎麼來了?”她拉開門,訝然看着他。
“千夏,錦惠呢?”千機往她身後張望,一臉凝重。
“她……被我不小心迷|暈了,正在睡覺呢。”顏千夏尷尬地說道。
“糟了,你快把她弄醒。”千機擰起了眉,俊臉蒙上淡憂。顏千夏心裡咯噔一沉,連忙拉住了他的紅衣袖,低聲問道:
“是不是他出事了?”
“是,也不是!”千機沉吟一下,小聲說道:“從前日起,城中開始流傳瘟疫,死了不少人,御醫束手無策。”
“慕容烈呢?”顏千夏更急了,用力搖着他的袖子問道:“他也染上了麼?”
“不是,他剛給小皇子做完法事,正在往回趕……”
“那你找錦惠幹什麼?她又不會看病。”顏千夏狐疑地看着千機,不太信他的話。
“錦惠手中有兵符,我必須讓她和我一起去調動御林軍,以防有人偷襲。”
顏千夏又是咯噔一下,指着房間說道:“來不及了,你背上她,我們直接去城中藥鋪,藥材普通,只是方子只有我配得出。”
千機也不多言,衝進房中,撈起了蘇錦惠就往外跑,“快走。”
他低喝一聲,顏千夏順手拉上門,跟着他就往外衝。小院在清國寺後方,從高高的青石磚圍牆跑過去,只見清國寺外聚集着數百善男信女,正在磕頭祈福,祈禱上天不要降難於百姓。
再往前,就能看到隨地倒下的尋常百姓,全是滿臉青紫,有的長滿膿皰,或流血,或在流着暗|黃的液體,腥臭噁心,讓人不敢直視。
“繫上。”顏千夏迅速反應過來,這根本不是什麼瘟疫,在她以前和慕容烈去暮谷的途中,年錦曾中過這一招,名爲恨水的毒,遇水便發作,到了後期就成了這般模樣。可是大規模地散播開來,百姓就認爲是瘟疫來了。
她拉起了錦裙,用小刀劃破裙襬,撕出幾長條,給千機和蘇錦惠圍上,最後自己才繫了一條,不直接呼吸已帶着腥味兒的空氣,然後蹲下去,仔細檢查了幾名死者的症狀,果然和她想的一樣,只是比第一回見到的恨水還要厲害了一點。
池映梓,你到底是要和我鬥,還是和慕容烈鬥?你能配,我就能解!
“池映梓說一月之內破宮,原來是用恨水之毒,這毒隨水而下,只怕沿途百姓全有了。”顏千夏從一名死者身上邁過,心裡難受極了。
“真是心狠手辣。”千機忿然罵道,埋頭衝進了一間藥鋪。
讓三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因爲瘟疫盛行,大家都在哄搶藥材,所有藥鋪裡的藥材幾乎都賣光了,就連她們想要的尋常藥材都難以湊齊。
見解藥無望,顏千夏扭頭看向千機,快速說道:
“恨水之毒我能解,千機,她最多再睡一個時辰就醒了,你試試用涼水潑她,帶她去御林軍,我去找藥鋪,配製恨水之藥。”
“你一個人?”千機不安,顏千夏擡起手腕給他看,鎮定地說道:
“放心,我會自保,我一家藥鋪一家藥鋪地找,一定能配出解藥,你拿令牌給我用用。”
千機點頭,從懷裡取出慕容烈的金牌,遞給顏千夏,小聲說道:“一定要小心。”
“好,你們也是。”顏千夏和他二人道別,快步往另一間藥鋪跑去。
皇城中已經亂了,四處都是哭聲,不時可看到有人倒下,在地上痛苦呻吟,沒染上病的人已經緊閉了房門,門上掛上了艾葉,貼上符紙,希望可以躲過劫難。
顏千夏已經跑了十七家藥鋪,四處都是人山人海,連當歸都搶空了。有的藥鋪的門窗櫃檯都被砸爛,官府的衙役開始還在抓人,後來也開始失控,自己也加入了哄搶的行列。
御林軍的鐵蹄從街上穿過,根本來不及躲開百姓,有不少人就被馬蹄踩中,吳國皇城,還從未這樣悽慘過。
顏千夏想到了顏殊月的話,小皇子不是她殺的,她只是想殺司徒端霞,小皇子一死,慕容烈出於父親之愧心,一定會送小皇子去皇陵,是誰殺了小皇子?
她捏緊了拳,扭頭看向一座緊閉的硃色大門,上懸着一官員府宅大牌。她進不了皇宮,可是能進尋常官員之家,這些人家裡一定有她想要的東西!
她跑過去,大力扣起了門環,裡面有人不耐煩地說道:“誰啊?”
“奉皇上旨意,快開門。”她脆聲大喊,裡面靜了靜,隨即打開了一點門縫,露出一雙猜疑的眼睛。
“開門,奉皇上旨意,見你家大人。”她亮出飛龍金牌,那人不敢怠慢,連忙打開了門讓她進去。
不多會兒,府裡的人出來的,是個三品大官!他訝然地看着顏千夏,又看向她手裡的金牌,識得這是真貨,只好給顏千夏跪下行禮。
“不知這位女官,皇上有何吩咐?”
“我乃皇上隨侍女衛,皇上即將回城,令我先趕回配製瘟疫解藥,你等要好生配合。”顏千夏大聲說着,把金牌收進懷中。
慕容烈身邊有女暗衛,朝臣知道,也不疑有它,立刻起身,再度抱拳向她鞠躬,“臣一定鞠躬盡瘁。”
“拿筆墨來。”顏千夏拔腿往大門中走。
大臣快步跟上,一揮袖大聲說道:“快去,伺侯大人筆硯。”
奴才趕緊跑開,不多會兒,捧着筆硯過來了,顏千夏沉吟一下,在紙上寫下一長串藥材名,遞給大臣看,“你速去配起幾副,再帶幾個發病的人進來,我要親自給他們治病。”
大臣向奴才使了個眼色,奴才連忙捧着方子下去了,大臣盯着顏千夏看了會兒,有些疑惑地說道:
“敢問女官,皇上何時才能進城?”
“不該問的,別問。”顏千夏扭頭厲斥一聲,倒嚇得那大官嚇得一抖,估摸着沒想到一個女暗衛敢這樣吧。
“去,給我拿套男裝過來。”顏千夏低頭看了一眼撕破的裙子,又坐下開始寫應對恨水的方法。
大官不敢再問她,又吩附下人去拿男裝過來,顏千夏換了,又依男人的髮式梳了頭,這時先前去配藥的人回來了,還擡回了兩個正發病的人,大官立刻嚇得臉發白,捂着臉就往後退。
“大人,你吩咐下去,將這些藥材煮水,浸溼錦帕之後,所有人等用錦帕蒙臉,都在房裡不要出來。”顏千夏看了他一眼,快步走向了那兩位病人,看上去他們剛剛纔發病,臉上才長出小小的水痘。
“女官大人,這是藥材。”辦事的人把藥材呈上來,她一包包拆開,聞過了,這才令人生火煎煮。
這一切都在院子裡進行,她害怕在密封的空間裡,自己也會被染上。
漸漸,夜了。
院中只有病人痛苦的呻吟聲,還有柴火燒起的噼啪聲,大官的家人和奴才全躲起來了,只有顏千夏一人守在院中照料兩位病人。
“別怕,你們才服了藥一個多時辰,症狀會慢慢減輕。”顏千夏用藥水給二人擦着臉上的膿汁,他們的症狀並未惡化,說明藥物正在起作用。
“咚咚咚……”大門再度被拍響,可是卻無人再去應答。
顏千夏快步跑到了門口,只聽外面傳來了熟悉的叫罵聲,“譚大人,你這個縮頭烏龜,你身爲京城治安官,居然在這種時候躲在家裡不露面!你快點開門!”
是權之楚!顏千夏拉開了門,只見權之楚頂着一臉膿包闖了進來,一見着她,便指着罵,“你快把譚大人叫出來,京中亂成什麼樣了,皇上那樣倚重他,他居然敢躲着。”
“權大人,你也染上了,過來喝藥!”顏千夏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拿着沾溼的帕子往他臉上擦。
“大膽……”權之楚立刻怒斥起她了。
“你才大膽,過來喝藥,你見過罵人能成事的嗎?過來幫我!”顏千夏關了門,轉身怒斥一聲,把權之楚給吼到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居然跟着她到了院落中。
“這是我配的方子,這兩位病人已經服藥一個時辰,並未惡化,若天亮時能減輕症狀,說明藥有用,到時候權大人要拿着方子去公佈,禁止再哄搶藥材。”
顏千夏倒了碗藥給權之楚,他詫異地看着她,低聲問道:“你是誰?你爲何會配解藥?”
“女人不僅會生孩子,也會給人瞧病,不過你也算有腫,都染上病了,還能到處跑,算你命大,又遇上我,哦,不妨告訴你,我叫顏千夏!”顏千夏冷笑一聲,乾脆地堵了他一句。
權之楚臉上長滿膿包,天色又暗,看不出他臉色的難看,只是這個名字讓他嚇了一跳,上下打量着她之後,狐疑地說道:“顏千夏傾國傾城,你是個男人……”
“蠢貨呆子,我是女扮男裝。”顏千夏懶得再理他,伸手一抄,碗就往他嘴邊磕去,他連忙張嘴,喝了藥,繼續盯着她看着。
“莫非你是多變狐狸精?”末了,權之楚居然呆呆傻傻地說了句。
“呆子,你能再呆一點嗎?你書都讀到屁股上去了?”顏千夏擰了眉,不客氣地斥責他,“如此莽撞,呆頭呆腦,你以爲人人都是慕容烈,人人都是好性子,欣賞你的直脾氣?我告訴你,要成爲好官,要想真的爲朝廷做事,你沒有權謀是不可能做到的,我還沒見過哪個死人能辦大事的,你想當個良臣,首要的就是做個活人。”
權之楚一臉愕然地看着她,他是書生不錯,他也看不慣權謀心機,可是入朝這麼久,他也真正感覺到了顏千夏這話的重量。
他低頭看向兩個病人,良久,才點了點頭,“是,下官領教了。”
“領教了就去劈柴,不要指望這個大官來幫忙,他肯開門讓我進來,就已算盡忠。”顏千夏拉起一邊的斧頭給他,正好來個幫手,讓她少幹力氣活兒。
“是。”權之楚抄起了斧頭,左右看了看,拿起一根木頭劈,這書生,嘴巴厲害,手上卻無勁,一斧頭劈歪了,重重地砍在一邊的一盆蘭花上,花盆應聲而裂,躲在屋裡偷看的大官心也抖了起來。
這天價的,他視若至寶的七葉墨蘭啊!
權之楚又揮斧,重重一斧,這回倒是劈中了,可是劈起的木頭又飛起了一片,重重地打到了一邊的青玉魚缸上,那上好青玉應聲而裂。
屋裡的大官想哭了!
柴火燒得旺旺的,顏千夏熬了一大鍋藥,滿院的藥味兒瀰漫,顏千夏擔憂慕容烈,擔憂晴晴,擔憂千機和蘇錦惠,此時卻只能撇開一切雜念,把全部的希望寄託於這鍋解藥之中。
二人忙活了一夜,躺在地上的兩個病人臉上的膿瘡漸漸小了,臉色也漸漸正常。再看權之楚,跟着她熬了一夜,臉色也好了許多。
顏千夏不敢大意,又給這三人仔細診了一回脈,讓他們再服一次藥,這才擡頭對權之楚說道:“走吧,我們要忙大的去了。”
“好。”權之楚連連點頭。
顏千夏這才轉過身,衝着屋子裡大聲喊道:“譚大人,今日你再躲,明日可就要被砍腦袋了,出來吧,去組織衙役通知老百姓們,瘟疫有解,照方熬藥,所有官府人家,將哄搶的藥材交出來,否則以死罪論處。”
譚大人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權之楚盯着他看着,冷冷譏笑道:“皇上已經在城外了,譚大人你若再如此磨蹭,只怕頭頂烏紗和腦袋一起要被釘在那門檻上了。”
譚大人這才幹咳一聲,加快了步子,向外指了指,大聲說道:“本官正要出去辦事,權大人,女官大人,請。”
“請譚大人和權大人一同擡藥吧,以示愛民,皇上一定嘉獎。”顏千夏指着那隻大鐵鍋,一臉似笑非笑,權之楚已經彎下腰,抓住了一邊鍋柄,譚大人只好轉過身,和他一同把鍋擡起,快步往外走去。
只一夜而已,街上又多了好些倒地的百姓,顏千夏不忍看,一個一個檢查過去,還有氣有救的,便喂他喝下一碗藥,一路走過去,她一身衣裳都被汗溼透了,像從水中撈起一般,一鍋藥已然分光。
她這才直起身,對權之楚說道:“方子我已經給你了,你就和譚大人一起去辦吧,我已告訴你檢查藥方的辦法,切記,你一定要仔細檢查所有的藥材,並且讓心腹之人來熬煮,才能分發給百姓。”
“下官謹記。”權之楚恭敬地給她行了個禮,大步往府衙的方向奔去。譚大人也向顏千夏抱了抱拳,緊隨而去。
顏千夏此時才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一天一夜,粒米未進,滴水未喝,嘴巴幹得像是要着火了。幾片烏雲飄過來,遮去耀眼的陽光,天色變得陰沉沉的,大吳的夏天就是這樣,不時會落下一陣暴雨,看樣子,又快下雨了。
她在一家茶館門口的臺階坐下,茶館的大門緊閉着,招幡有氣無力地垂着,她想拍拍門,要口水喝,奈何手臂痠麻,一點力氣也沒有。
大風颳來,招幡亂舞起來,大雨嘩啦啦地,如期來臨,顏千夏連忙縮回了屋檐下,抱緊了雙臂,仰頭看向滂沱的雨水。
希望,這雨水帶走災難。
天色越來越黑,就像黑夜來臨。轟隆隆的雷聲在陰暗的天幕上炸響,閃電撕扯翻滾,天空慘白地亮了一下,又陷進了一片漆黑。
“上神發怒了!”不知道誰尖叫了一聲,顏千夏詢聲看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老婆婆正蹣跚着,伸手大呼。
“上神要降罪我大吳百姓,上神發怒了!我皇族血脈被混,上神不饒我大吳國民。”
身後茶館的門突然打開,幾個人揹着包裹跌跌撞撞衝出來,也跟着大叫起來,“上神發怒了,我們要逃出去。”
顏千夏心一懸,如果這謠言散開,慕容烈就會衆叛親離。
“喂,你們別跟着胡說。”她衝上去,想拉住幾個要加入這狂呼隊伍的婦人,卻被這婦人狠狠推開,只見這羣人都往城門的方向衝去,城門一旦打……如果外面有敵軍……顏千夏都不敢想,她連忙爬起來,跟着衆人往城門處跑。
一羣御林衛兵策馬趕來,攔到了百姓前方,領頭的揮着長刀大吼,“都退回去,關閉家門,擅自外出者,殺無赦。”
“暴君,殘害老百姓,所以上神才降下瘟疫,不要理他們,我們要逃出去。”一個男人突然扯開喉嚨大喊,煽|動百姓繼續往前。
御林衛兵舉起手中長弓,欲發箭,若雙方開戰,老百姓吃虧不說,還會讓百姓更加反抗朝廷,顏千夏連忙打開袖箭,屏住呼吸,連發數枚羽箭,雖然有大雨,可是依然迷倒了大部分人,御林衛兵隔得稍遠,未被迷上,看着莫名其妙倒下的百姓,還以爲是染病了。顏千夏趁機喊道:“染病了呀,快回去躲着,等着皇上派發解藥。”
都是怕死的人,哪怕多活一刻也是好的,百姓們紛紛作了鳥獸散,顏千夏也鑽進了路邊一家被砸掉了藥鋪裡,躲避大雨。
門外,一道紅色身影奪門而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急促促地說道:“千夏,快隨我出城。”
“怎麼了?”顏千夏看清來人是千機,連忙問道。
“別問了,快和我走。”千機一身被雨淋得透溼,緊緊地抓着她的手腕,將她拖出門,二人上了馬,往城門方向疾奔而去。
“我不能走,晴晴怎麼辦?”顏千夏扭頭看着皇宮的方向,焦急掙扎,一張嘴,雨水就往嘴裡灌來。
“她已由葉賢妃悄悄帶出城外,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千機的聲音愈急了,顏千夏只能把心稍稍放回去,往兩邊看,繁華的大吳皇城在幾天之內已經變得悽慘不堪,讓人看得心酸不已。
只一場瘟疫而已,就能毀掉一座城!城外和城內的情況差不多,顏千夏這才知道這恨水之禍有多猛,多慘無人道!
靠近皇城的幾座城,城中百姓百分之六都染上了,一場巨大的恐慌襲捲而來,而更可怕的不是這恐慌,而是那個巨大地、正在衝擊着人們耳膜的聲音——
慕容烈並非皇族血脈,而是魔女之子,前來毀掉大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