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平治車開出車庫,又緩緩開過花旗銀行門口,向着霍興業堂開去。
霍震環與父親坐在後座,兩人之間已經多了一箱文件,這是花旗給的一些投資建議資料,以及雙方簽下的一些協議。
霍應東閉目沉思,霍震環出神看着窗外,華燈霓虹,迷離燦爛。
車裡氣氛有些凝重。
“晚上還要不要回東亞?”霍震環低聲問道。
霍應東沒應聲,只是微點頭。
自然是要回的,李一鳴不知何時就會回到那辦公室,就像他下午一樣。
地震年年有,年年多,但發生在城市裡頭就是大事,還好這是在海外,墨西哥並非華人聚居之地。
此次方案交待下來,用意很明顯,要看他們如何在這之中爲華人謀取最大的利益。
霍應東自小冒險出身,性格里頭是有着博的屬性,他現在也不確定自己與李福兆兩人拿出來的方案誰優誰劣。
雖然終究要拼在一起,但李一鳴應該能看得出是誰的思路。
“若是弄錯了......”霍震環低聲嘀咕。
霍應東突然睜眼看看自己的二兒子,他現在反覆想想,當年給大兒子擺大宴着實是個敗筆。
再加上足球這件事,弄得李一鳴對自己應該態度不冷不熱。
否則不會臨行前還說出花天酒地那話,說起來自己雖然對內地常年捐助,但內地給自己的回報也大,光是那河沙就是自己霍家產業之基石。
讓霍家填兩千萬當賭注,自己又離開,看來也是小小的告誡,當年大兒子的婚宴確實也是花了兩千萬出去,同樣的錢,不同的意義...深遠啊!
如今這事也是個大考驗......
霍家的大筆資金通過花旗很容易置換到美國,到了美國,再進入墨西哥也方便。
這裡頭雖然有可能被花旗挖出個老鼠倉,但偏偏最不用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李一鳴已經對了太多次了,看起來是越玩越大,現在這一把,倒像是最後的梭哈!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霍應東淡聲開口,“做這計劃也要考慮錯有錯招......”
霍震環嘆了口氣,錯有錯招,那可就太難了。
…...
超凡音樂公司。
林大衛的辦公室裡。
“我們這裡都是按着計劃錄的歌,每一項都完成得很好,雖然說那邊幾個老師覺得還可以更好,不過現在也是無所謂了,先錄出來先去賣,以後還可以再翻錄,反正大家的唱法也不一樣。”林大衛笑眯眯地說道。
陳杰妮拿着一份歌詞,別過頭發,看着對面的林大衛:“傑茜在這裡,多虧了你們照顧。”
“也沒有特別照顧,女士都一樣。我們都是同樣對待,當然,這裡的規矩小李生定了之後,大家遵守得還比較好!”
林大衛笑了笑,他對陳杰妮是很有好感的,也知道她的身份,“傑茜要說唱歌,你有個問題就是氣息不夠,那邊老師說的,我個人覺得還可以,當然,他們是專業的,我就是懂一點。”
陳杰茜有些無奈地託着腮:“我也沒辦法,跑步有沒有用我可以跑的。”
“他們回頭會整理的,辦法肯定有。”林大衛翻翻手裡的文件,“今天晚上應該是要錄通宵了,他們都睡在這裡,男的睡在那頭,女的是角落的房間,只要累了就可以去休息。”
“對了,你們沒有準備盒飯給他們?”
“盒飯有,不過錄歌的不能吃,吃飽了唱歌沒氣,這是常識啊傑妮!”林大衛笑道,目光沒敢多盯着陳杰妮,那是真漂亮,邊上的妹妹也是靚到發光。
“那就一直喝東西?”陳杰茜好奇問道。
“也是很有營養的啦!”林大衛一臉良心資本家的表情,看看門口,“這裡好歌這麼多,都跟老鼠跳進米缸裡,誰也不在乎吃不吃飯了。”
…...
門口進來一個人:“林生,那邊悟空傳準備開始錄了,你要不要看下?”
“看看,一起?”林大衛示意兩人。
“嗯!”
…...
走道上人倒是不多,但幾乎每個房間都有人,時不時會有人出來,然後進去,每個門都會傳出音樂聲。
“剛纔錄的那個大王帶我來巡山,效果也是很好,這種風格還沒有出現過,有點類似...流行民謠的感覺但又不全是,也不是我說的,呵呵...這個可能以後會有個對唱版本,這些搞音樂的想法很多,都很激動!”
林大衛引着路,邊走邊說,他現在已經快把這裡當家了。
在這裡他算是獨擋一面,雖然他在音樂專業方面只是發燒友級別,但他懂管理,知道只要按着李一鳴的意思堅決做,至少不會出大錯。
事實上也沒出什麼問題。
香江的音樂市場很大,但真正頂級的音樂人其實不多,大多數人資質平平,屬於那種一年才能磨出一首好歌的類型。
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正好超凡也用不着他們有什麼天分,給了曲譜提了要求標上關鍵點,就讓這些音樂工人去適應發揮。
現在居然效果也很好。
最最重要的是,開業還不到一天,就已經開始賺錢了,這放眼世界都可能沒有第二家!
林大衛很知道這裡頭意味着什麼,如果說李一鳴開始丟過來一個歌本他以爲是錄歌,現在他算是知道了,超凡名義上是個音樂公司,但其實就是一個音樂工廠,而李一鳴放在這裡的就是燃料和發動機。
這裡沒有大牌音樂人,大家都是拿工資的,甚至還有不拿工資的,比如那些無名歌手。
林大衛也不會跟他們說你們錄的這些歌已經變成了商品,已經開始賺回了大把的美金或是港幣,保持一顆資本家的良心這一點他做得很好。
在外面市場已經打通的情況下,工廠永遠是比公司更能吸金。
林大衛不是很清楚現在那些大廠牌音樂公司能賺多少錢,但他很清楚一點,外頭音樂人是靠個人的靈感,這裡靠的是一種叫組合的東西。
歌曲、歌詞、編曲風格、歌手......
同樣的曲子,可以有不同的曲風,可以配不同的歌詞,可以用不同的語言,可以用在不同的場合。
不同的歌手唱出來,也可以變成不同的商品。
所以這裡的產品生產的效率遠遠超過百代寶麗金,只要給充分的時間,超凡極有可能真的成爲世界頂級音樂工廠。
但這些在超凡裡頭只有極少人知道,林大衛也沒有刻意去宣揚什麼,對他來說,工人只要賣力工作即可,小李生也是這麼想的。
“在樓下......”
三人來到樓下的一個錄音室。
三個歌手坐在一起,低聲交流着什麼,那邊音樂正在放着。見到林大衛進來,都點頭招呼,看到後面的陳家姐妹,也點了點頭。
“你們那邊坐吧!”
陳杰妮和陳杰茜兩人找了個角落的地方坐下。
陳杰茜湊頭,兩人看一份歌詞。
“怎麼樣?”林大衛關心地問道,國語歌肯定是另有用途,他也猜到跟樓上的經紀公司有關,同在一座樓裡,動靜大概都知道點。
而且以李一鳴的做法,每一件事做出來之後都會派上各種用途,好比這書,就可以變成各種商品,同樣的這音樂,回頭肯定也是能在哪用就肯定會在那裡出現。
影視劇,音樂錄影帶,歌劇這都是有可能的,林大衛說別人是掉進米缸的老鼠,其實他覺得自己纔是,跟現在比起來,以前在東亞銀行給黃丘生當下手的生活簡直是弱爆了!
“哼得還可以的,感覺有了!”一個歌手站起來禮貌地說道。
“試兩句......”林大衛笑着說道,“清唱吧!”
音樂停下。
男子也不客氣,開始清唱:“我是誰...怎麼一個人住~我從哪兒來又要去向何處......”
“聲音有點幹!”那邊錄音師提醒了一句。
“是有點......”邊上一個歌手拿過水杯遞給他。
那人喝了一點,喉頭滾動兩下,深吸氣深吐氣:“我是誰...怎麼一個人住~我從哪兒來又要去向何處......”
林大衛心中暗贊,這氣息確實不凡,低音壓得很穩,一點都沒有飄的感覺。
“不對!”邊上一人擡手,“這裡要虛一點。”
“是,我沒把握好!”唱歌的男子趕緊點頭。
林大衛疑惑地看着三人:“怎麼了,我覺得不錯啊!”
“這裡是有一種做夢的感覺,在西遊記裡頭,可能是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那段時間,他在思考,人生的意義......”
林大衛駭然看着面前這男子,吃吃開口:“人生意義啊......”
“對啊!這很明顯啊!”男子看看林大衛,突然哦了一下,寬容地笑了笑。
林大衛心中不忿笑道:“我也看過西遊記的啦,很小就看的。”
“當然,大家都看過,不過看的角度不同,意義也不一樣。”男子一本正經開口,“我們是有自己理解的。”
“你當真的?”林大衛害怕地看着他。
男子點點頭揚了揚歌本:“當然真的,孫悟空是石頭裡出來的,沒爹沒孃對吧?第一句就是他對這個自己身份的思考,這時應該是很困惑的!”
林大衛眼皮一陣亂跳:“嗯吶......所以?”
“咱們一句句分析看,嗯再看這下一句,這一句啊,好像我犯下過某一種不能原諒的錯誤,這是指什麼?孫悟空犯過什麼不能原諒的錯誤?”
林大衛抓着下巴:“好多,到龍宮搶了定海神針...然後去蟠桃園偷吃桃子,破壞那個席面,偷吃太上老君的金丹,然後大鬧天宮?”
男子搖頭,正色開口:“這是一系列事件性錯誤,不是一種啊,爲什麼他做夢時會覺得是一種呢?”
“......做夢?他什麼時候做夢了?”
“他被壓到五行山下,五百年,你想想啊,那什麼山神土地是拿銅汁鐵水給他喝的...有吃有喝肯定會睡覺,睡覺就要做夢...然後夢裡頭他會反省......”
“到底是什麼啊!”林大衛有點暈,按了下頭,有種要轉身的衝動。
“一種其實應該是指類型,這可能是自由主義和無政府主義!以孫悟空的行爲來看,差不多就是這種,......”男子說得一本正經。
林大衛給嚇蒙了,後退半步:“要不要研究得這麼深入?我們就是錄個歌,你......”
“林先生,這個歌是有典故的嘛,我們理解之後才能更好地發揮出感染力。”男子笑道,“我們剛纔一直在討論呢!”
“還討論了啊!呵呵!你們覺得好就行!”林大衛摸着下巴,打量着幾人,你們內地歌手都不太正常啊!
男子還沒完手指歌詞:“你看這句,總覺得有些什麼要我揹負,這肯定不會是五行山吧?”
“還有這平生讀過最多的一本書,......我們覺得這個是.....”
“七十二變!”林大衛迅速應道。
男子看看他,搖頭:“沒那麼簡單的。”
“啊呀到時間了,抓緊!”林大衛迅速扭頭,揚手,“佑哥,開始吧!”
“再等下,馬上好!你們進去準備。”
三人相互看看,搖搖頭,無奈笑了笑。
“他不懂的。”
“嗯!”
“唉,西遊記還在拍對吧?”
“嗯,肯定在拍,聽說還會來這邊的。”
“那就沒錯了,歌先錄,然後放進去。說真的進去再說!”
說着話,三個歌手一起進了裡間。
“現在想想,西天取經就感覺很有現實意義,你們說呢?”
“是啊,取經,不過吳承恩當年寫書肯定不是這個意思,跟這歌也沒什麼關係,孫猴子這麼皮,不也是被收服了麼?但到了西天人家也沒痛快地把經書給他們四個人,......”
“道理倒也正常,不能白給,哈哈,所以拿了個紫金鉢換了經文。”
“不光這樣,不是還給人弄翻到水裡了,最後一難,回來經書也不全了吧?”
“不全啊!”
“這次的機會真的很難得,得抓住了,不然等到內地真的把好歌手派來,就輪不到我們唱了!”
外面錄音師打了個手勢:“準備好,一號先來一遍,看看效果。”
“先不說了!老薑你來!”
“咳!”
“再喝點?”
“嗯,來點!”
音樂到位,一號開腔,這一次是錄音前比較正式的那種試唱,之前已經哼過幾次了。
“我是誰...怎麼一個人住~我從哪兒來又要去向何處......”
“好像我犯下過某一種不能原諒的錯誤,總覺得有些什麼要我揹負~~”
陳杰妮跟妹妹靠在一起,隨着音樂輕輕哼着,她們這聲音不會被錄進去,錄音室的隔音很好,收音裝置在裡頭。
“他爲什麼會寫這樣的歌詞?”陳杰茜輕聲問道。
陳杰妮搖搖頭,看看裡面,輕聲開口:“大概責任什麼的,像爹地不是天天擔心我們這樣。”
陳杰茜輕輕哦了一聲。
音樂漸高,聲音漸強——
每一夜都要如此往復
說不清是冷漠還是孤獨
枕邊還放着你離開我留下的禮物
這一生我讀過的最多的一本書~~
…..
陳杰茜輕輕撩起落下的髮絲,輕聲開口:“感覺好浪漫.....”
陳杰妮搖搖頭:“不像是......孫悟空有什麼浪漫......”
錄音師滿意地點頭,眼睛是閉着的,林大衛也閉着眼,安靜地聽着,無論如何,歌還是很好聽的,這次錄音還是很順利。
復歌高亢,林大衛只覺得有股麻麻的感覺從尾椎升起,莫名打了個寒顫,眼睛一下睜開,看着玻璃對面裡頭的歌手。
捏着拳,表情有些扭曲,幾乎像是在吶喊着把歌詞炸進收音話筒裡:
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
我要這地再埋不了我的心
我要那衆生都明白我的意
我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
隆隆隆哐哐哐~~
漫天的星光,南行的貨車,一個小小的身子孤單地坐着。
隆隆隆哐哐哐~~
狂風吹動衣服和頭髮,吹不去心中的熱意。
李一鳴縮着膝抱着包,下巴一點一點地磕着包,出神地看着前方,嘴裡輕輕哼着歌曲。
隆隆聲中,夾着呼呼的風聲,被捲起又拍下的帆布聲,雜亂而碎裂,卻是一刻都沒有間斷過。
彷彿沒有起點也沒有盡頭的鐵軌,漫漫地向前延展,被巨大的車體不斷地碾壓過去,又從身後冒出來.....
無窮無盡......
無窮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