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晉不懂軍事,能當上會辦,純粹是因爲他家是滿清勳貴。
十九世紀末,滿清的八旗子弟越來越無能,成了一幫紈絝子弟,大清國危機四伏,這幫八旗子弟實在難以承擔救國重任,可朝廷又對漢族大臣不放心,尤其不敢把軍隊交到漢人手裡軍隊,沒奈何,只得矮子裡面拔尖子。把人品稍微過得去的滿清子弟提拔到關鍵崗位上。
那晉是儒生出身,軍事上完全不在行,但是,他有兩個優點,第一,對大清忠誠,第二,處處以儒家傳人自居,以儒家綱常嚴格要求自己,人又極好面子,雖然很是迂腐,但畢竟人品上有保障。所以,朝廷把他派到了學堂會辦這個關鍵崗位上。
那晉這個會辦管不了軍事教學,他對軍事教學也不感興趣。對下面的情況全然不知,他既不知道周憲章是在自暴自棄努力當劣等生,也不知道,學堂各級官員爲了他的面子,硬性拔高周憲章的考試成績。反正,從成績單上看,周憲章這個門生很不爭氣!
那晉暗暗後悔,不該一時衝動收了這麼個門生。可木已成舟,天下人都知道周憲章是那晉磕了頭的門生,周憲章成績差,那是那晉教導無方!
那晉極好面子,周憲章卻是給他丟盡了面子,那晉思來想去,想出一個好主意來。
那晉是舉人出身,諸子百家經史樣樣精通,也算是一代大儒。他的門生,軍事上不精通倒也沒啥,只要在國學上有所成就,也不會辱沒了他。
所以,那晉打算另闢蹊徑,給周憲章開小竈,惡補國學,他要把周憲章培養成一個儒生!
那晉規定,周憲章每天晚上必須到他的書房,由他親自教授國學,從三字經、百家姓這些啓蒙讀物,到論語周易這些儒家經典,還有詩歌詞賦,全面教授。
周憲章跟着那晉學國學,本來比學軍事要難上一百倍,他連三字經百家姓都沒讀過,一來就學孔孟之道,難度太大了。
但周憲章的國學造詣卻突飛猛進,讓那晉大爲欣慰。
這裡面有兩個原因。
第一,那晉是個大儒,搞軍事他不在行,教國學卻是輕車熟路,方法得當。
第二,周憲章眼見學堂裡官官相護,要想被淘汰難於上青天,靈機一動,想出另外一招來——把國學成績搞上去,哄得那晉一高興,把他從天津武備學堂調到國子監去當太學生,這也相當於曲線救國。
所以,周憲章學國學學得格外賣力,他的腦子原本也不笨,不久,周憲章的國學就小有成就,竟然可以和那晉唱和幾句。
就這樣,周憲章成了個兩面人。在軍事上,他極爲精通,比學堂裡那些成績名列前茅的學員要高出一大截來,但是,成績單上卻是一塌糊塗,人人都以爲他是一個軍事上的蠢才,除了兩個——馮國璋和艾德。
而在國學上,他只是個二半吊子,但是,學堂裡的學員都是行伍出身,和他們比起來,周憲章的國學可謂是造詣頗深。
久而久之,大家都認爲,周憲章入錯了行,他應該去國子監,而不是呆在武備學堂。
就連那晉也深有同感,打算把周憲章送到國子監去,並給周憲章透了點風,讓他做好去國子監的準備。
這讓周憲章大爲欣慰,只要去了國子監,那就自由多了。周憲章打定主意,只要離開了天津武備學堂,立馬逃回湘西,讓國子監見鬼去吧。
當然,要去國子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周憲章身上沒有功名,還是個白丁,那國子監是大清最高學府,就算那晉有關係,也不能說進就進。
不過,有了那晉的承諾,周憲章倒是安心多了。
一晃八個月過去了,馮國璋也不提砍頭打賭的事,中日兩國之間風平浪靜,看不出絲毫戰爭的跡象。久而久之,那砍頭打賭的事,也就慢慢淡了下來。
時間會消磨人的記憶。
現在的周憲章,安安心心做起了大清國的臣民,他甚至開始相信,自己生來就是大清國的人,至於二十一世紀的湘西大山和新兵營,周憲章越發肯定,那只是大夢一場。
他甚至不再相信,中日之間會發生戰爭。
不管是二十一世紀的釣.魚島,還是十九世紀的甲午戰爭,都是他做的夢,現實世界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今後也不會發生。
他開始擔心起了大哥馮國璋的腦袋。
一想起馮國璋,周憲章心頭是百感交集。
本來,馮國璋拿他的腦袋打賭,讓周憲章極爲不滿。所以,剛入學的時候,周憲章對馮國璋來了一個敬而遠之——這樣的大哥不地道,小弟不奉陪了!
周憲章在學堂裡不務正業,裝瘋賣傻,馮國璋並不以爲意,反正,馮國璋知道他有內秀。
馮國璋只對周憲章有一個要求——把日語學好。
馮國璋堅信中日之間必然會大打出手,作爲大清國的軍官,必須知己知彼,要想知己知彼,就得掌握對手的語言。
馮國璋的日語就不錯,那是他自學的,所以,他就自告奮勇,當起了周憲章的日語老師。逼着周憲章學那些片假名。隔三差五還要親自考校,學得不好,馮國璋就他面壁思過。別人面壁思過是對着一面白牆,周憲章面壁,卻是對着一張日本地圖。
久而久之,周憲章不僅日語水平大增,把日本地圖也被了個滾瓜爛熟。
閒暇時候,馮國璋就找周憲章侃大山,有時候是和艾德一起來,有時候是一個人來,每次來都是提着酒肉,高談闊論天下大勢。
周憲章心頭有氣,可馮國璋畢竟是學堂的教習,又是磕了頭的大哥,不好當面頂撞,只得來一個冷處理,由着馮國璋高談闊論,自己低頭喝悶酒,給馮國璋來一個沉默是金。
可那馮國璋卻對周憲章的冷淡毫不在意,只顧自說自話,說到興起,引吭高歌,什麼“男兒自當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什麼“大雪滿弓刀”,意氣風發,旁若無人。
久而久之,馮國璋的憤發激昂也感染了周憲章,有的時候,周憲章有一句沒一句地搭上上一兩句,馮國璋見周憲章有了迴應,更加興奮,和周憲章勾肩搭背,從英吉利說到法蘭西,從俄羅斯說到美利堅,從世界列強的咄咄逼人說到大清國的萎靡不振,大清國連年戰敗,說到慘烈之處,馮國璋拍桌子打巴掌,放聲大哭。周憲章也跟着落下幾滴惺惺相惜的眼淚。
漸漸地,周憲章與馮國璋還真培養起了兄弟感情。
其實,如果不是有個砍頭的堵約,周憲章還是很認可馮國璋的。馮國璋是個性情中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直來直去,一點也不像別的大清官員那麼做作。
唯一的缺點是,馮國璋太喜歡當官了,總是把光宗耀祖封妻廕子掛在嘴邊,而且自視甚高,不把大清國的官員們放在眼裡,常常自嘆時運不濟,顧影自憐。
在馮國璋眼裡,大清國的官員,上至朝廷下至地方官,全都是佔着茅坑不拉屎的庸人,而他馮國璋有着管仲樂毅之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卻屈就一個未入流的教習!時運不濟,英雄氣短!
其實,馮國璋看不起別人,也是有道理的。他的確比同時代的大清國官吏看得更遠,視野更爲寬闊。
大清國自*戰爭以來,連年被動挨打,倒也打醒了一些人,很多朝廷大員不得不承認,洋槍洋炮的確比長矛大刀利害,他們開始辦洋務,學習西洋的先進技術,開工廠,仿製西洋槍炮。
但是,就連那些辦洋務的所謂開明之士,也認爲,西洋的技術雖然利害,可他們的國體和制度,比起天朝上國,卻差了無數個等級。他們堅信,大清國的國體和綱常,是天底下最優越的制度,儒家文化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文化。
所以,他們提出了中學爲體西學爲用。也就是說,西洋的奇巧淫技可以學,工廠可以辦,鐵路可以修,但是,必須堅定不移地堅持大清國的倫理綱常和社會制度,要把西洋先進的技術,融合在大清國的倫理綱常之下。
按照二十一的話說,就是堅定不移地走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
葉赫那拉那晉就是持這種觀點的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