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汝貴不認識周憲章,不過他聽說過周憲章的大名,周憲章在成歡、仁川、虎飛嶺數次戰鬥,也讓他名滿駐朝清軍。
衛汝貴放下心來,周憲章再利害,也是個小小的千總,衛汝貴是副將,是朝廷高級將領,一個千總敢把副將怎麼樣?
衛汝貴強忍臉上的疼痛,厲聲喝道:“周憲章,你膽敢毆打副將!你他媽的要造反嗎?你他媽的也不打聽打聽,我衛汝貴是何許人也,李鴻章李中堂都要讓我三分!你把老子放了,興許老子一高興,不計較你捆綁長官之罪,否則,老子在李中堂那裡參你一本,李中堂必殺你全家!”
周憲章表情木吶,神色恍惚,似乎沒聽到衛汝貴在說什麼,走到城牆邊,衝着城下一拱手,有氣無力地說道:“張將軍,把你的人帶進城裡,那哈五和姚喜自會安排你們吃住,在下身體不爽,極度不爽,要回去睡覺了,不好意思。”
周憲章說着,轉身就走,姚喜急忙說道:“團長,這個衛汝貴怎麼辦?”
周憲章懶洋洋說道:“媽的,殺了唄,莫非你要他到李中堂那裡告我一狀。”
“是!”姚喜立正:“盛軍其他人呢?”
周憲章極不耐煩:“老子要睡覺!冤有頭,債有主,都交給張勳。”說着,拖着懶洋洋的步伐,下了城牆。
衛汝貴這才反應過來,哭喊着大叫:“周爺饒命啊,周爺饒命啊,小人狗眼不識泰山,小人絕不敢去告您的狀……”
周憲章早就沒了蹤影。
那哈五一手提刀,一手提溜起衛汝貴,喝道:“衛汝貴,老子叫你死個明白,我和我大哥周憲章,我兄弟姚喜,原本就是毅軍的人,張勳是老子的老上司!你他媽的敢向毅軍開槍,老子就饒不得你!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他媽的就是不向張勳開槍,老子也饒不得你!你帶着你的盛軍,從平壤到義州,一路燒殺搶掠,害苦了朝鮮百姓。你們盛軍打日本不行,禍害百姓個個在行!就憑這個,你也該死!”
“那爺,誤會,誤……”
那哈五手起刀落,衛汝貴人頭落地,鮮血噴了那哈五一身,那哈五卻是毫不在意,一腳把人頭踢下了城門,喊道:“張參軍,別在城外捱餓了,老子給你們準備了山東大餅,管飽。”
張勳怒道:“那哈五,你膽敢在爺面前充老子!”
那哈五卻是哈哈一笑:“張大人,老子那哈五現在是營長了,和你的官差不多大,嘿嘿,咱大哥周憲章是團長了,比你官還大,進了城,你得給咱們團長敬禮。”
張勳長嘆一聲:“媽的,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讓人家救了命,這他孃的就沒了尊嚴了。弟兄們,跟爺進城吃大餅去!”
城門大開,餓得奄奄一息的毅軍士兵們,突然來了精神,爭先恐後衝進了城門。
……
章字營是從東門進入義州城的。
虎飛嶺一戰,章字營和東學教徒們都是傷亡慘重。章字營一千三百多人,近五百人死戰死,其中近三百人倒在了鷂子丘上。而東學教徒們更是死傷慘重,五千多人的教衆,只有兩千人突出了日軍的包圍。
突圍後,這兩千教衆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章字營,他們在鄭世雄和韓令準的率領下,強烈要求加入章字營,跟着周憲章打小日本。
周憲章扔了驪鐵,他不再是東學教的教主,但是,這些樸實的朝鮮人,認定他是團長!他有能力帶着他們與小日本拼殺。
就這樣,周憲章的隊伍擴大到了將近三千人。
然而,在向義州的進軍中,他的隊伍還在不斷擴大。清軍被打散的官兵、不願與日本人合作的前朝鮮官軍,以及不願意給日本人當奴隸的朝鮮貧民百姓,不斷加入到隊伍中。
戰爭時期,人們會不約而同地選擇跟隨一位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因爲,跟着英雄是最安全的!
到達義州城的時候,周憲章的隊伍竟然到達了八千人。
這其中,有收容的清兵三千多人,朝鮮官軍兩千多人,以及三千以東學教徒爲主的朝鮮百姓。當然,一旦加入到了周憲章的隊伍,他們就不是百姓了,他們是兵!
朝鮮百姓和大清國的百姓一樣,都看不起兵,所謂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但是,現在,他們把跟着周憲章當兵打日本,當成是家族的榮耀。
國恨家仇是可以改變世俗觀念的!
這些來自不同民族、不同階層的人,混成了一股洪流,他們鬥志昂揚,他們信心百倍,一路上,他們有說有笑,精神抖擻,不久前虎飛嶺的慘烈,不僅沒有消磨他們的意志,反而堅定了他的鬥志!因爲,他們堅信,他們的團長周憲章是一位英雄!跟着這樣的英雄,他們必將勝利。
然而,衆望所歸的周憲章,卻是萎靡到了極點。
金姝跳江自盡,周憲章就沒了生趣。
自從一場洪水把他衝到十九世紀的大清國,周憲章就覺得,這個世界與他無關,他總是以一種旁觀者的身份,來看待周圍的人和事,從骨子裡,他根本就沒承認過自己是這個世界上的一員。
然而,金姝的出現,讓他漸漸融入了這個世界!
這是金姝的世界,金姝的時空!爲了金姝,周憲章努力去適應它,學習它!因爲金姝,他體會到了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價值,因爲金姝,他喜愛上這個世界,儘管,這個世界戰火紛紛,險象環生!
因爲金姝,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因爲金姝,周憲章豪氣沖天,他甚至產生了改變歷史的強烈衝動。
然而,金姝卻離開這個世界!
她帶走了周憲章的希望、勇氣和意志。
在鷂子丘,周憲章原本是想追隨金姝而去的。他衝在了隊伍最前方,希望有一顆子彈能夠射中他的胸膛!
然而,他的命太硬了!日本人的子彈打不中他,大島義昌的彎刀也砍不到他的頭上。其實,這不是周憲章命硬,一個決絕的人,往往是所向披靡的!那個時候,他就如同一隻發狂的野獸,日本兵爲之膽寒,躲之唯恐不及。
最爲可恨的是,那個可惡的羅鳴芳竟然綁架了他!硬是把他從鷂子丘上拖到安全地帶。
金姝和她的菩提樹終於消失在周憲章的視野裡!
緊接着,悲憤到了極點的周憲章,又受到了重重一記——擔任後衛的趙小滿在鷂子丘陣亡。
趙小滿帶着警衛連的一個排擔任後衛,被十倍日軍包圍在鷂子丘上,子彈打光了,和日本人拼上了刺刀。
日軍聯隊長青木源勸降未果,命令日軍停止進攻,在鷂子丘上騰出一塊空地,提出雙方一對一決鬥,戰死爲止,以維護軍人的尊嚴。
趙小滿爽快地答應日本人的要求,一個排三十五人,依次走上空地,與日本兵一對一搏殺。
這是一次中世紀的決鬥,荒蠻而慘烈,雙方都是豪氣沖天。
很快,三十四人死在了日軍的刺刀下,但他們也刺死了十個日本兵。
最後輪到了趙小滿,只有十五歲的他,個頭和毛瑟槍一般高。
聯隊長青木源手揮指揮刀親自上陣,向這位十五歲的孩子表示敬意。
趙小滿毫無懸念地死在了青木源的刀下。
鷂子丘上,樹立起一座木質的墓碑,上書“支那好漢之墓——日軍聯隊長青木源中佐敬立。”
趙小滿的死,徹底打垮了周憲章。
從那時起,周憲章就成了一具行屍走肉,整天不吃不喝不說話,沒過幾天,就餓成了皮包骨。姚喜只得做了一副擔架,命人把周憲章擡着走,看看周憲章餓得快不行了,就敲開他的嘴巴,強行給他灌些米湯進去。
羅鳴芳作爲副團長,代替周憲章掌管隊伍。羅鳴芳不敢去見周憲章,周憲章只要一見到他就是火冒三丈,其實,如果周憲章真要發怒揍他一頓,他倒也認了,可問題是,周憲章身子太弱了,一發怒就會休克,弄不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沒奈何,羅鳴芳只得躲得遠遠的,凡事通過姚喜向周憲章彙報,可週憲章對所有的彙報都不置可否。
今天中午,那哈五和所率先鋒部隊終於到了義州城東門外,正要進城,卻見城門緊閉,城上坐着幾個懶洋洋的清軍兵丁。那哈五叫城,可城上的清兵拒不開門,撂下一句話:盛軍統領衛老爺正在收拾張勳,等收拾完了再說。
那哈五一聽張勳的名字,氣不打一處來,不管怎樣,他和張勳還是一個部隊的戰友。張勳有難,不能不幫。
那哈五經歷過陣仗,見過大世面,根本就沒把那幾個盛軍兵丁看在眼裡,一聲令下,第二營就開始攻城。
第二營都是久經戰陣的精兵,見過大風大浪。而盛軍兵丁們直到現在,都還沒向日本人開過槍,就連平壤逃跑的時候,日本人圍着他們打,他們也是隻顧逃命,居然沒向日本人放過一槍。
所以,第二營一攻城,城上的盛軍就一鬨而散,那哈五一槍未發,就進了城,逮住幾個盛軍兵丁一問,才知道,衛汝貴官報私仇,大敵當前,居然要滅掉張勳的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