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永烈說到:“劉盛休和吳佩孚搭成協議,吳佩孚率第一團投降清軍,朝廷不再爲難他。但他有一個條件,就是一定要見到老太太和嫂子,如果老太太和嫂子有所不測,哪怕是掉一根毫毛,吳佩孚就要和清軍血拼到底!清軍有五萬,吳佩孚手裡只有兩千人,這要是打起來,這兩千弟兄的性命,就保不住了。老太太,嫂子,這兩千弟兄,都是跟着大哥九死一生的老兄弟,你們就算替兄弟們着想,也該好好活下去,要不然,大哥就是黃泉之下,也閉不上眼睛。”
柳英淑慌忙勸道:“趙姐姐,老夫人,樸團長說的對,爲了弟兄們的性命,咱們可不能就這麼死了。”
崔道一也勸道:“人死固然容易,活着纔不容易啊!周師長如果遭遇不測,老夫人和少夫人要是也跟着他去了,章軍弟兄們也就散了心,要想給周師長報仇,恐怕也沒了主心骨。”
“劉盛休是什麼意思?”趙巧兒問道。
樸永烈繼續說道:“劉盛休的意思,是請老夫人和嫂子去平城,到吳佩孚的軍中。老夫人,嫂子,崔道長說的對,你們活着,咱們這些章軍老兄弟就有主心骨,將來一旦時機成熟,咱們重新拉起章軍大旗,爲大哥報仇!嫂子,你在我們的心目中,永遠都是誥命夫人!”
趙巧兒問道:“吳佩孚投降了清軍,你又怎麼辦?”
樸永烈笑道:“嫂子,我樸永烈不是大清國的人,當然不會投降清軍。至於光復軍,那是一羣烏合之衆,背後還是他孃的俄國人,那個閔茲瑛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朝鮮就敗在她的手裡。老子拉着隊伍,佔山爲王,我料想,在朝鮮,還沒人能把我怎麼樣!”
趙巧兒說道:“樸團長,吳佩孚爲了保存章軍老兄弟,投降清軍,我看,你也不妨投降光復軍,暫且隱忍,你的第四團都是朝鮮人,他們應該不會爲難你的,要不然,第四團的弟兄們豈不是照樣要白白送命。”
“可是,我沒法和鄭世雄那個狗東西站在同一個屋檐下。媽的,老子恨不得剝了他的皮!”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趙巧兒說道:“說不定哪一天,這平壤城裡,就是你說了算!”
崔道一說道:“趙夫人說的在理。閔茲瑛一向不得人心,朝鮮百姓不會跟着她走的,樸團長可與她虛與委蛇,在平壤站穩腳跟,慢慢尋找機會。”
樸永烈猛然醒悟:“我樸永烈手裡還有一千多人馬,也不是吃素的,閔茲瑛不敢把我怎麼樣,說不定哪天,老子就把她架空了。嫂子,你們馬上去平城,告訴吳佩孚,我樸永烈和他永遠是兄弟,一旦時機成熟,只要他一聲召喚,我的團就是他的團!”
柳英淑連聲叫好,她的想法很單純,身爲女人,只是想在這亂世當中尋一條活路。只要秦氏老太太和趙巧兒不再尋死覓活,她就可以跟着她們有一條活路。
秦氏拉起金姝的小手,柔聲說道:“姝兒,到處兵荒馬亂的,你也跟着我們去平城吧。”
趙巧兒也勸道:“姝兒,閔茲瑛肯定會派人抓你的,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很不方便,以後,咱們就以姐妹相稱。”
金姝搖搖頭:“謝謝趙姐姐,我不會留在這裡的,也不會去平城。”
“那你去哪裡?”
金姝低頭說道:“我去旅順!”
“旅順!”衆人都是大吃一驚。
日本人攻上了黃金山炮臺,周憲章凶多吉少,旅順又成了日本人的天下,就是千軍萬馬,都很難接近旅順,金姝一個弱女子,一個人要去旅順,那是自尋死路。
趙巧兒勸道:“姝兒,憲章的事,姐姐沒有怪你。”
金姝慘然一笑:“趙姐姐,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我去旅順,是去探聽憲章的下落,趙姐姐,無論如何,憲章是死是活,得有一個準信,如果他……”金姝咬咬牙:“趙姐姐,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我也要把他帶回來,帶到你的身邊!”
樸永烈一拍腦門,說道:“金姝說的對,清軍的話,豈能輕易相信,無論如何,咱們也要眼見爲實。的確有必要派人去旅順一趟,不過,金姝去不太合適,我另外派得力之人前往旅順。”
金姝異常堅決:“當初,憲章冒着生命危險,把我父親的遺骸帶出了漢城,交給了我媽媽,趙姐姐,我要把周憲章帶出旅順交給你,不管他是死是活!
金姝不願意跟着趙巧兒去平城,她甚至不願呆在朝鮮,這個地方傷透了她的心,這個世上,唯一吸引她的地方,只有旅順,因爲,周憲章在那裡,哪怕那裡是刀山火海!
屋裡一片唏噓。這丫頭有情有義!
“你一個人能行嗎?”樸永烈問道:“要不,我派一個連和你一起去。”
金姝搖頭:“樸團長身處險地,強敵環伺,正是用人之際,不可分散力量。況且,此去旅順,只能悄悄潛入,人多了反倒不方便。當初,我和憲章一起去漢城,就只有我們兩個……”金姝臉一紅,那個時候,她和周憲章兩人潛入漢城,危機四伏,隨時都可能遭到殺身之禍,可是,那卻是她最美好的回憶,有周憲章在,她什麼都不怕!
金姝心頭暗暗呼喊:周大哥,姝兒長大了,長成了一個勇敢的女孩!
……
西曆1895年3月3日,農曆乙未年大年初九,清晨,黃金山炮臺。
太陽從東方的海平面上,投射出漫天的霞光,把黃金山映照成了血紅色。
一面太陽旗在炮臺的胸牆上飄揚,日軍已經攻上了炮臺。
日軍艦炮的炮聲漸漸平息。九艘戰艦在海面上一字排開,炮口對準黃金山,但不再吐出火焰。爲了避免誤傷,日艦不再發射炮彈。
但是,炮臺上的槍聲依舊響個不停。
神尾光臣站在一艘小型炮艦的艦首,望着霞光裡的黃金山,默然無語。
他剛剛得到大本營的命令,馬上啓程離開旅順,前往廣島,到近衛師團報道。
近衛師團已經在廣島集結,準備前往臺灣。
大清國已經宣佈放棄臺灣,臺灣巡撫已奉命率領當地行政官員和駐守清軍返回回大陸。但是,臺灣土著居民和黑旗軍聯合,公開發表了獨立宣言,拒絕承認大清國與日本關於割讓臺灣的協議,拒絕日本派遣的行政官員登島。已經有日本官員被驅逐,甚至被殺。
強悍的臺灣土著組建了自己的軍隊,他們的裝備很是低劣,大部分用的是大刀長矛,但是,他們利用臺灣的山高林密,據險而守,不服教化。
日本決定對臺灣採取武力征服!
鑑於神尾光臣在清日戰爭期間的卓越表現和能力,他被大本營任命爲駐臺灣情報總監,兼近衛師團參謀長,同時,晉升他爲少將軍銜。
在日軍的歷史上,他是第一個升任將軍的情報官。這不僅僅是因爲他的情報能力,更是因爲,日本對臺灣的重視。
臺灣據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有了臺灣,日本不僅可以控制戰略地位極其重要的馬六甲海峽,遏制西方進入亞洲的通道,而且,通過臺灣海峽,日本的勢力可以直逼南海和東南亞,獲取東南亞豐富的戰略資源,包括橡膠、鐵礦和燃煤。
同時,日本佔有臺灣後,等於是在大清國的後背上插了一把刀!武力直逼大清國福建和兩廣地區,這一地區,不僅僅是大清國的錢糧之地,更爲重要的是,這是西方列強向大清國滲透的跳板,日本可以憑藉臺灣,遏制西方對大清國的滲透,威脅英國、法國在長江流域的勢力範圍,從而獲得了與西方列強叫板的底氣。
正因爲如此,日本寧可放棄遼東。
對於大本營的任命,神尾光臣心緒複雜。
這一任命,無疑是大本營對他的肯定與信任,這是一位軍人所獲得的無上榮耀。
但是,神尾光臣的內心,卻是隱隱有些失落。
八個月的戰爭中,他的對手不是大清國,而是一個人。
神尾光臣的判斷不可謂不正確,不敏銳。但是,他總是輸給了這個人!
對於日本而言,戰爭打到這個程度,是一個可以接受的結果。而對於他本人而言,他是失敗的!
現在,他的對手被圍困在黃金山上,陷於四面楚歌,神尾光臣相信,用不了多久,那個人就該像楚霸王一樣揮淚別姬了。
這場戰鬥的確很像中國人兩千年前的垓下之戰。
在中國人的語境中,垓下之戰是一位英雄的末路,這個失敗的英雄,其實是最後的勝利者,因爲,他的死,征服了這個國度兩千年以來人們的心!
就憑這個,神尾光臣認爲自己的失敗者!
炮艦響起一聲汽笛,艦首緩緩向東偏轉。這艘炮艦是專門來接他回國的,已經提前脫離了戰鬥序列。
神尾光臣望着黃金山,那裡已經不是一座炮臺上,連續八天的轟擊,炮臺被炸得面目全非,成了一堆瓦礫。
不時還有身着灰色軍服的章軍士兵在瓦礫中閃現,但很快就被亂槍擊倒,他們在做最後的抵抗。
在艦首偏離黃金山方向的最後一刻,神尾臣光立正,舉手向着黃金山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身邊的水兵們慌忙跟着神尾光臣向黃金山敬禮。
神尾光臣暗暗苦笑,這些水兵們以爲他是向山上的日軍敬禮。殊不知,他是在向他的敵人敬禮。
炮艦開足了馬力,向大海身處駛去。
很快,黃金山就從神尾光臣的視野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