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國璋還是要走,周憲章很是失望:“大哥請說。”
“兄弟,你真的不怪罪大哥?”
“不怪罪,大哥請放心,如果我周憲章敢怪罪大哥,不得好死!”
“那我就實話實說了。兄弟,如果你發現大清國要向東洋鬼子開戰的跡象,趕緊逃,逃得越遠越好,最好逃到湘西大山裡,那樣,那晉就找不到你了。”
“大哥,你剛纔不是說,那晉不會砍我的頭嗎?”
馮國璋臉一紅:“兄弟,我是騙你的。如果中日開戰,那晉肯定會砍你的頭!”
“爲什麼?”周憲章大驚失色。
馮國璋長嘆一聲:“那晉那老迂夫,一身的酸氣,別的什麼都不好,但有一點,卻是好得出奇,這老頭比他媽的孔夫子還講信義!最怕人家說他不誠信!他如果跟我賭人頭,賭輸了,一定會把自己的頭砍下來送給我,絕不含糊!更不要說是門生的頭了!”
“大哥,你不是說我是他的得意門生,他捨不得嗎?”
“壞就壞在你是他的門生!如果你跟他毫無瓜葛,是一個平老百姓,他還真的不忍心殺你,這老頭心軟,不會濫殺無辜,可是,你現在是他的門生,就如同他的兒子,這老頭讓孔孟之道給害了,殺別人下不了手,可要是殺自己的兒子,也就是‘大義滅親’,下手極爲果斷!”
周憲章臉色蒼白:“大哥……”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以那晉的人品,他殺了你之後,肯定會把你的兒子當自己的親孫子撫養,保你周家香火不斷……”
“大哥,我沒兒子,殺了我周家香火就斷了!”周憲章大汗淋漓。
“原來老弟還沒有兒子!不過,請老弟放心,那晉肯定會撫養你的妻子,並把你妻子培養成不嫁二夫的烈女,申報朝廷立一塊貞節牌坊……”
“大哥,我也沒有妻子。”周憲章急得跳腳。
“原來老弟還是獨身,不過,請老弟放心,那晉肯定會上表朝廷給你表彰你的捨生取義,讓皇上賜姓葉赫那拉,讓你進他們葉赫那拉氏的祖墳,享受貴族待遇……”
“我他孃的頭都沒了,當個貴族有屁用!”周憲章大怒。
馮國璋乾咳一聲:“兄弟,那你就要早作打算,現在朝廷還沒下決心對日宣戰,兄弟你還有時間,大哥我告辭了!”馮國璋轉身飛奔而去。
原來,馮國璋對那晉的人品性格極爲了解,此人雖然迂腐,卻也是言必行行必果。馮國璋早就看出來了,中日戰爭一觸即發,最多三個月,必然發展成兩國的全面戰爭,到那個時候,那晉這個老迂夫把‘信義’看得比命還重要,必然履約,周憲章在劫難逃。
馮國璋只是一個小小的教習,無力把周憲章弄出天津武備學堂,萬分懊惱不該用周憲章的腦袋跟那晉打賭,可到了現在,也是無計可施,只得自欺欺人,安慰自己說,這都是周憲章命該如此,而且,周憲章也不是什麼親兄弟,砍頭就砍頭吧,反正大半年前,他本來就該被淹死的。
當然,馮國璋畢竟心頭慚愧,所以,馮國璋今晚來找周憲章,其實是來向周憲章“致哀”的,就算是給活人提前做個祭奠,類似於刑場上給死刑犯人做生祭一樣。
然而,馮國璋走出老遠,周憲章那句“天冷加衣服”的話還在耳畔縈繞,馮國璋實在經不住良心的煎熬,這才匆匆跑回來,把實情和盤托出,希望周憲章早作防備。
馮國璋匆匆而去,周憲章氣得兩眼冒火,原來那馮國璋居然一直在忽悠他,這他孃的是什麼狗屁大哥!
可剛纔自己親口發過誓,不怪罪大哥,要是怪罪大哥,不得好死!
現在大哥把實情相告,就是給了他一線生機,如果辱罵大哥,對大哥不敬,老天爺會把這一線生機給收了去。
周憲章無奈,只得強壓滿腔憤懣,趕在熄燈之前急匆匆趕回宿舍。
無論如何,現在不能犯事,要是犯了事,雖然暫時還不至於掉腦袋,但肯定會被關禁閉,一旦進了禁閉室,什麼機會都沒了!
周憲章前腳剛踏進宿舍,熄燈號就響了。周憲章擦了一把滿頭的冷汗,鑽上牀,用被子蒙上頭,苦思逃跑之法,可腦子裡卻是一團亂麻,毫無頭緒。
剛進學堂的時候,周憲章曾經秘密勘查過學堂的警衛,學堂把學員當賊一樣看管,要想逃跑,勢比登天。所以,周憲章放棄了逃跑的辦法,一心當儒生曲線救國。
周憲章沒有持之以恆地尋找逃跑機會,到了現在,刀架到了脖子上才臨時抱佛腳,這哪裡能行!
照馮國璋的說法,中日戰爭隨時可能爆發,弄不好明天一睜眼,他的腦袋就隨着戰爭的硝煙而落地了。
周憲章想了一夜,也無計可施,雄雞長鳴,東方破曉,忽見宿舍門口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周憲章嚇出一身冷汗,一拉被子正要矇住自己的頭,卻見那身影看着面熟,定睛一看,頓時大喜過望。
周憲章一掀被子跳下了牀,衝着那人影飛奔而去,邊跑邊喊:“爺爺,爺爺,那晉要殺我!”
站在門口的,正是須發蒼白的爺爺。
爺爺手裡握着一杆漢陽造,滿面紅光,神采奕奕。
周憲章的眼淚噴涌而出,一頭鑽進爺爺的懷裡:“爺爺,快帶我離開這裡,我不要當兵,我要回湘西!”
爺爺一把把周憲章推出了懷抱,把那杆明晃晃的漢陽造塞進周憲章手裡,喝道:“拿去打鬼子!打不了鬼子,你就別回湘西,別進咱周家的祖墳!”
“爺爺,難道你要我進葉赫那拉家的祖墳嗎?”周憲章絕望到了極點:“爺爺,帶我走,帶我走!”
大門口空蕩蕩的,爺爺已經沒了蹤影。
耳邊響起了軍號聲。
周憲章躺在牀上,睜開了眼睛,天色矇矇亮,營房裡響徹起牀號。
原來又是做夢。
周憲章一骨碌爬了起來,跳下牀,手忙腳亂穿着衣服,腳下卻是一個拌蒜。
低頭一看,一杆明晃晃的漢陽造,斜靠在牀邊。
“爺爺!”周憲章一聲大叫。
“你他媽的叫了一夜的爺爺,發什麼癔症!”說話的是隊長。
周憲章盯着那杆漢陽造,呆愣愣說道:“我爺爺來了!”
“狗屁!”隊長喝道:“馮教習什麼時候成你爺爺了,他不是你的拜把子大哥嗎!”
“馮國璋!他來了?”
“昨晚你睡着的時候,馮教習來過,他叫我把這杆1988式委員會步槍送給你。你小子真他媽的有福,這杆88式步槍是馮教習得的獎,是他的心肝寶貝,旁人摸一下都不行,他竟然送給了你,這可是德國原裝進口的!”
周憲章定睛一看,這才發現,牀邊的步槍不是爺爺的漢陽造,而是馮國璋的1888委員會步槍。
1888委員會步槍就是漢陽造的前身,兩者極爲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