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汜水城外,兩裡處,數百叛軍,戰戰兢兢地接近。
“王二蛋,你他麼快點行不行!”
黑山部的少族長,帶着自己部族的四十餘名青壯,走在隊伍的最後,聽了前面的吆喝,臉上怒氣一閃,卻也終究沒有開口,倒是招呼黑山部青壯加快了腳步,不過也嚴格控制了速度,終究還是吊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前面吆喝之人,乃是一位塞外的年輕人,歲數不大,長得高大威武,一見他這個表現,張嘴就罵。
“王二蛋!我看你是被嚇破了膽子!
讓你快點快點的,你磨蹭個什麼!?
耽誤了教主的安排,我看這回誰還能護着你!”
王二蛋聽了,就任憑他這麼罵,也不回話,腳下的速度不慢,卻也依舊控制着速度,一副“任憑你怎麼說,我就不上前”的架勢。
給那青壯漢子氣得,怒氣衝衝地就要轉身回去教訓他一頓。
卻被身邊以爲老成漢子給拉住了。
“少族長,別動氣別動氣……
你還不知道這王二蛋麼,在塞外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膽小,這一次入關,跟着雄鷹部前鋒一同活動,別人都死了,就他黑山部跑回來了,說是什麼天罰,還指不定怎麼回事呢……我看吶,說不定這小子早就有逃跑的心思,提前出了汜水縣城,這才逃過了一劫……
少族長,咱不跟他動氣,不值當的,耽誤了教主的交代,等回了答應,老族長面前也不好交代……”
青年漢子聽了,這才冷哼一聲,遠遠地瞪了王二蛋一眼,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小聲嘀咕了一句。
“什麼東西!?
還學着人家起了個唐人的名字,叫什麼王二蛋,丟人簡直……”
老成漢子見勸住了“少族長”,心中鬆了一口氣,趕緊順着他的話捧場。
“是是是,什麼破名字這是!
我還特意問了人家一聲,說二蛋就是有倆蛋……哪不是人人都有的,還覥着臉當名字用?
估計是雄鷹部族長也沒拿他黑山部當回事,隨口按照他名字‘爾丹’的諧音給改的……”
一句話說完,引得周圍一衆胡人哈哈大笑,是男人都懂,二蛋……還拿來當名字,這是多沒自信……
衆人之中,尤其以那位青壯漢子笑得最爲猖狂。
老成漢子一見,也陪着哈哈一笑,然後這才說道:
“要不說咱們塞外之人,還得是實力爲尊!
你看看,黑山部實力太小了,連取個名字,都被人家糊弄!
再看咱們少族長,樑滿倉,乃是教主親自幫忙取得,多好聽,糧食都能堆滿了倉庫,這是什麼生活,吃喝不愁啊!”
青壯漢子,少族長樑滿倉,聞言之後,更是高興,那傲嬌之情溢於言表,遠遠地瞥了王二蛋一眼,一想他的名字,在從剛纔老成漢子的言語之中隱隱聽出來一種高高在上的意味,實在是懶得搭理他了,一揮手,向前。
王二蛋就在後面聽着,一言不發,他身邊黑山部的青壯都有點忍不住了,尤其是衆人衆心捧月一般一起鬨笑的時候,有名青壯就要往前衝,卻被王二蛋一把給扯住了。
“幹什麼去!?老實待着!”
青壯不幹。
“少族長,黃馬部太欺負人了!”
王二蛋冷着臉,包含怒氣一聲低喝。
“閉嘴,人家也沒說錯啊!
塞外之人,實力爲尊!
人家黃馬部比咱們黑山部的實力就是強,還不許人家說兩句了?
再說,我本來唐名就叫王二蛋,難道還怕人家說嗎!?
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別惹事!”
青壯還是不服。
“在塞外,咱們是那他沒辦法,但是入了關,不就都這麼點人嗎,誰怕他?”
王二蛋有點真急了,照着青壯的腦袋就是一巴掌。
“你也知道人家在塞外的勢力強橫?
咱們黑山部一共纔多少人,挑挑揀揀把能上馬的都算上,一百多人,人家黃馬部呢,僅僅青壯就上千!
咱們黑山部和他黃馬部共用一個草場,這些年捱了多少欺負?
三年前,他黃馬部還想吞併咱們來着,要不是教主正好到塞外有事,幫着咱們說了一句話,後來咱們又投靠了雄鷹部,這才讓他們熄了心思,要不然的話,咱們黑山部還能不能存在還是兩回事呢……
這次入關,咱們一共就來了五十人,還折損了幾個,就剩下咱們四十幾個人了……
人家黃馬部呢,足足六百人!
你說不怕?
一人給你一拳頭,也夠給你打成爛泥的!”
王二蛋低聲一陣訓斥,讓黑山部的青壯終於閉嘴了,即便如此,依舊氣憤難平,依舊怒氣衝衝地瞪着前面黃馬部的少族長樑滿倉。
王二蛋一見,知道自己剛纔的語氣太硬了,即便強行壓制了部族青壯,卻也難以讓人心服,不由得放緩了語氣,壓低了聲音,對身邊的青壯說道:
“你小子,別上當!
你知道他們現在爲什麼要笑話咱?
這是誠心激怒咱們呢!
你別忘了,雄鷹部此次入關的青壯,全部葬身在汜水縣城的天罰之中,現在實力大損!
他黃馬部如果還想兼併咱們黑山部的話,現在正是機會!
只不過因爲教主當初爲咱們說過話,這才讓他們多少有點顧忌……
你想,如果咱們在戰場上,因爲私事跟他們鬧了起來,教主能高興嗎?
教主要是不高興,還能替咱們說話嗎?
教主要是不說話了,不正好讓他們黃馬部兼併了咱們黑山部!?”
青壯一聽,頓時臉色大變,隨即變得若有所思。
王二蛋一見他真聽進去了,這纔算勉強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咱們也是倒黴,跟着雄鷹部來的,結果雄鷹部全軍覆沒,剩下跟着咱們關係不錯的部族,大部分人員也都損失在汜水縣城的天罰之中……
這才讓咱們現在不得不聽令於他黃馬部!
你給了小心了,這些日子,不管是受什麼委屈,都給我忍住了,等回了塞外就好了……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那句話,塞外之人實力爲尊!
咱們黑山部,只要在以後的戰鬥之中,保住了眼下的這四十三人,能夠成功回到塞外,就都是好漢子!”
那青壯聽了,不由得連連點頭,王二蛋派他把自己的意思告訴黑山部的每一個人,眼看着他去傳話了,王二蛋這纔算鬆了一口氣,轉頭,正好看見黃馬部少族長在衆人的奉承之中神采飛揚,不由得冷哼一聲,用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
“樑滿倉?
就這個破名字還好意思嘲笑我呢?
糧食堆滿倉庫……你準種地嗎?你有糧食嗎!?
塞外的漢子,不琢磨着走馬射箭,倒去琢磨什麼樑滿倉,你連自己的根本都忘了,還覥着臉笑呢……”
卻不提王二蛋如何腹誹,一行三百多人,已經慢慢接近了汜水關外兩裡處,不由得一個個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在那裡,正是淮南軍挖出來的最外圍的一道地道。
正是他們一行人的目的地所在。
事實上,這一行三百餘人的任務,是探查淮南軍在汜水關外挖掘的地道,最好能夠繪製出完整詳細的佈局圖,同時,儘量挖土填埋,嘗試毀掉這些地道。
當然,就算是把這個任務派發下來的高尚都知道,以這三百人的規模,根本不可能完成這些任務,人家淮南軍挖地道足足挖出來二里地,結果就被你三百人給推平了?那都想都不用想……
與其說讓他們來完成任務,不如說讓他們來試探一下,看看淮南軍是個什麼反應,然後再根據淮南軍的實際反應來決定下一步如何行動。
說實話,這樣的任務,對於這三百人來說,還談不到送死型任務,但是危險性也是很大,誰知道淮南軍是個什麼反應呢?
所以,作爲任務的實際執行者,王二蛋老不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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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從親眼看到汜水縣城被轟上了天之後,就一心想要回家,對他來講,什麼在大唐腹地發財,什麼戰場上立功,根本都不想了,他就想老老實實地把還活着的這四十三名黑山部青壯,或者帶回部族之中,那就是最大的勝利了。
可惜,在他離開汜水縣城之後,被安祿山的主力大軍堵了個正着,想走都走不了了,只能留下“繼續戰鬥”……
但是,即便如此,王二蛋也想找個安全性高一點的任務來說,畢竟,他如何也忘不了當初汜水關城頭、三杆大旗之下那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身影!
結果,倒黴催的,被安排了到了這裡……
這也就是彌勒教的教主高尚親自發話了,讓他不得不來,要不然的話,王二蛋恨不得找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就直接帶着黑山部青壯跑了……
要不然的話,他也不能磨磨蹭蹭地一直拖到隊伍的最後面,王二蛋都想好了,一旦情況不對,立馬就跑,什麼任務不任務的,黑山部入關,是來發財的,如果發不了財,也不能把命扔在這裡,說啥,都沒有“活着”有用!
但是,人家黃馬部的少族長,可不是這麼想的。
樑滿倉,這一次跟着黃馬部的族長樑良,率領部族的全部六百青壯,奉彌勒教教主高尚的命令入關,是在建功立業的。
老族長樑良說了,兩個兒子,粱滿鬥、樑滿倉,一人親率二百青壯,在大唐的腹地之中做個小小的競爭,誰的軍功高,下一任族長就是他。
樑滿倉本來是樑良的二兒子,雖然塞外部族傳承不講究什麼“嫡長制”,但是因爲跟大哥粱滿鬥年齡足足相差了六歲,這些年纔剛剛籌建自己的勢力,與大哥之間的差距還是比較大……難得有這麼一個機會擺在了眼前,讓他倍加珍惜。
尤其是這一次。
高尚下令去探查汜水關外的地道情況,命令到了黃馬部,老樑良本來不想出這個風頭,正是樑滿倉一力堅持,這才讓他同意參與這一次的任務。
樑滿倉說服了樑良之後,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請老樑良動用權勢和關係,爲他爭取了一個“指揮官”的位置,還特意半硬拉半強迫一些小部族跟着樑滿倉直屬的二百黃馬部青壯一同行動,王二蛋所在的黑山部,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強加到這個任務之中的,至於另外一個小部族,正是那位老成漢子所領的白狗部,那本就是依附於黃馬部生存的小部族,在老樑良開口之後,不得不答應。
樑滿倉第一次“指揮”三百人馬,正是心高氣傲的時候,還沒出發的時候就已經下定了決心,這一次,不但要完成任務,還要完成得漂漂亮亮的,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纔好。
所以,剛剛抵達了第一道地道邊緣,樑滿倉就把王二蛋和白狗部的那位老成漢子都招呼過來了。
“教主命令咱們探查地道的情況,僅僅在地面上看,就算有收穫,也有限,畢竟這些地道構建得巧妙,只要下面有硬木撐着,人馬在上面行走,根本感覺不出來……
如果僅僅在地面上探查的話,很容易疏漏,誰知道唐軍圍困節帥的時候,是不是把所有地道里面支撐的硬木都撤掉了?
所以,我決定,地面上面,和地面下面,都要探查!”
王二蛋和白狗部的老扎爾對視了一眼,誰都沒說話,臉色都不好。
樑滿倉一見,頓時一聲冷哼。
“放心,不讓你們下去!
你們兩部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人吧,就在地面上探查,除此之外,需要你們做的,就是準備好弓箭,如果我黃馬部有危險的話,記得支援!”
王二蛋趕緊點頭,求之不得,然後趕緊走了,說是回去安排黑山部的青壯,其實是不給樑滿倉反悔的機會。
還是老扎爾厚道一點,生怕樑滿倉出了危險,他回去不好跟老樑良交代。
“少族長,這個……危險啊……您是不是再想想?”
樑滿倉一搖頭,看着王二狗已經走遠了,這才壓低了聲音,對老扎爾說道:
“危險?
富貴險中求!
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我也是剛纔想到的……
唐軍既然能夠通過這些地道,神不知鬼不覺地埋伏節帥,那麼,這些地道一定能夠通到汜水關裡面去!
如果,我按着地道過去,說不定還能攻破汜水關!”
老扎爾聽了,半晌無言,他早就被樑滿倉的膽大妄爲震撼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