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行商老劉被人叫住了,轉頭一看,只見一位尖嘴猴腮的小個漢子,正在人羣中衝着他微笑。
老劉行商多年,見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自問眼力不差,可是愣是沒看明白這小個漢子是什麼來歷。
說他窮吧,一身綾羅綢緞,身邊還帶着一個身高足足六尺以上漢子。
說他富吧,看着他傳衣服怎麼看怎麼彆扭,就算老劉這種沒什麼文華之人,也在一瞬間想到了一個成語,沐猴而冠。
老劉一直奉行着“和氣生財”的待人之道,被人攔了話頭也不着急,尤其還看不破這位的跟腳的前提下,說話越發客氣。
“這位請了,不知道您是什麼意思?爲何不讓劉某成爲儒家的會員?”
小個漢子一笑,見着嗓子說話。
“不敢阻攔劉老頭成爲儒家會員,實不相瞞,在下也想成爲儒家會員……
之所以攔住劉老頭,就是想向老哥討個方便……
能不能讓在下成爲儒家的第一號會員?”
老劉一愣,這有什麼可爭競的?左右不過是一個編號而已,剛想開口答應,卻不料高臺之上的牛佑卻開口了。
“劉老哥,儒家第一號會員,就是你了,咱們儒家做事,最是規矩不過,先來後到是基本……”
說着,轉向那個小個漢子。
“至於這位,還沒請教?”
小個子還沒說話呢。
倒是田大壯在旁邊搭話了。
“陳五,漕幫的……”
牛佑一愣,漕幫的陳五?不是謝直當初救張氏兄弟打跑的那個嗎?他來幹什麼?
陳五被田大壯叫破了身份,也不緊張,他一到儒家,見到田大壯,就知道自己的身份隱藏不了了,畢竟田大壯當初還在腳幫的時候,平日裡除了搬貨運輸之外,整天裡就是和漕幫爭搶地盤,具體方式,打架,事實上,陳五、侯七這幫人,平日裡和田大壯也沒幹仗,這還有什麼不認識的?
不過,好在他這次來,也不想刻意隱瞞身份。
哈哈一笑,上前一步。
“陳五此來,是代表洛陽漕幫向三公……三位東家道喜恭賀!
本來準備了程儀,只不過三位東家高義,不收,這纔想爭個第一,當一當這儒家的會員……
除此以外,別無他意。”
說着,還向老劉拱了拱手。
牛佑一聽,這是唱哪出呢?
就在這個時候,裡面傳話出來了,叫進,牛佑一看,嘿,太好了,有什麼事兒,你跟三哥說去吧。
陳五一聽,嘿嘿一笑,衝着牛佑一拱手,帶上身邊的大漢,進了客舍中院,在客舍夥計的帶領下,直奔中院的偏廳。
偏廳之中,謝直主位落座,部曲謝勇恪守本分,扶刀挺立在謝直的身後,至於李旭,知道謝直這是有事了,早就找了個由頭躲了出去。
陳五帶着大漢進門,二話不說,“庫通”一下子就跪倒在地。
“小人陳五,見過少府!”
謝直都讓他這乾淨利落的一跪嚇了一跳,唐人的腿可沒那麼軟,除非是叩拜父母師長,要不然的話,只有在身份上差異極大纔會行跪禮,謝直穿越這大半年了,還真沒什麼人跪在自己的面前,今天陳五抽冷子來了這麼一下子,還真讓他挺意外的……
至於“少府”?對縣尉的尊稱……哦,他麼叫我呢……哈,沒錯,老子現在是河南縣尉了,也是官吶,陳五身爲洛陽河南縣治下,跪拜……有理。
謝直一瞬間也有點上頭,主要是第一次真切得感受到身份的變化,其中的妙處,頗有些熏熏然,咳嗽一聲,架子端起來!瞥了陳五一眼,沒理他,卻把目光投向他身邊傻呵呵站立的大漢身上。
“你這漢子,如今還和陳五他們一同廝混呢?”
沒錯,這個漢子謝直認識,正是曾經與牛佐角力的那個漕幫大漢,曹水生。
大漢曹水生直愣愣地開口,“我是漕幫兄弟,不跟着五哥,我去哪?”
謝直點點頭,行,腦子不夠使的人設,沒崩。
目光轉向陳五。
“謝某還沒上任,擔不起‘少府’的雅稱。
況且就算上任,也是河南縣尉,你如果有事,應當去河南縣衙纔是,爲何前來此地?”
陳五一臉恭謹地回話。
“啓稟少府,小人是受了我漕幫大龍頭的命令,特意在少府上任之前恭賀少府出仕。
之所以前來汜水,乃是我漕幫的一片誠意。”
說着,轉頭示意曹水生,大漢一見,把一直揹着的包袱甩了下來,落在地上,“咣噹”一聲,隨後就是銅錢嘩啦啦的響動。
“此乃我漕幫上下對少府的一片拳拳之意……二十貫!
另外,陳五此來,一爲恭賀,二,就是來致歉的。
我家大龍頭說了,少府名動洛陽,他也是心儀不已,早就想拜訪,卻一直沒有機會,況且……況且……前些日子,我漕幫上下和少府之間還有點誤會,一來是在下,二來是侯七……
我家大龍頭說了,漕幫上下都是窮苦人出身,還請少府看在我等謀生不易的份上,不要與我漕幫一般見識……
少府要是心中還要氣,陳五今天這就是負荊請罪了,殺刮存留,請少府隨意,無論如何,也不要記恨我漕幫纔是……”
說着,竟然一裂身上的錦袍,露出胸膛,一副隨你處置的光棍模樣。
謝直一聽,雙眼就眯起來了。
你特麼這是道歉來了還是示威來了!?這個無賴樣子要耍給誰看!?
還二十貫?一百多斤,真難爲你們從洛陽背到汜水縣來!大唐朝行賄的手藝都這麼粗糙嗎?十匹布?你們瞧不起誰呢這是!?
說漕幫沒誠意吧……好歹跑了四百里,從洛陽追到了汜水……
說漕幫有誠意吧……你們家大龍頭呢!?派出一個不知所謂的小頭目,就想和我緩和了這個關係?臥槽!怎麼想的這是!?
謝直在一瞬間就明白了,這是漕幫的一個試探!
收了錢,以後就是好朋友!
嫌錢少,你開價!
一想到這裡,謝直頓時嗤之以鼻,什麼玩意兒!自從他親眼看到那一庫房布料之後,他就想明白了,大唐可不是後世那種商業社會,錢,在這年頭,真沒用!老子又不靠買賣布料過日子,我囤那麼多那東西幹啥使?還得考慮倉儲問題!
官本位!
這纔是大唐的主流追求!
漕幫拿出來二十貫,一百多斤銅錢玩地上一砸,看着挺有氣勢,其實呢,小家子氣!
想到這裡,謝直突然心中一動。
試探?漕幫試探的方式雖然不像個樣子……但是那根本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們爲什麼要試探?
沒聽說後世哪個公安局長上任之初,就有人上趕着送錢的,除非……
想到這裡,謝直心中也有了定計,裝作不以爲意的樣子,臉上還多多少少帶出點笑容來。
“陳五是吧?何至於此!?
不過是一些機緣巧合的誤會,說開了不就行了,不用你如此。
回去之後回覆你家大龍頭,安心做事,只要他不要作奸犯科,他便是我河南一縣的百姓,我這個縣尉上任,還有職責保護百姓呢,讓他不必多想……
就像他說的,你們漕幫都是窮苦人,不過是在水面上討口安生飯而已,我堂堂一縣縣尉,怎麼會和你們這些窮苦人一般見識,丟人!”
姿態很高,言語之中卻釋放了足夠的善意。
陳五聽了一愣,他也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擡頭仔細觀看謝直的表情,發現居高臨下之中,還多少有點笑意,這是……沒事了?
“少府大度,漕幫上下銘感五內!這錢就是……”
他還沒說完,就被謝直打斷了,笑着擺擺手。
“拿回去,拿回去……一幫窮人吃苦受累才積攢下這麼點家當,還不趕緊拿回去?水生,幹啥呢?趕緊背上……”
曹水生多楞的一個人吶,一聽這個,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客氣,歡快地答應一聲,直接就把錢袋子給揹回去了。
陳五這回是真愣了,看看水生,再看看謝直,一頭霧水,又看着謝直不似作僞,猶疑之間也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到了最後,乾脆又交代了兩句場面話,走了。
謝勇是第一次近距離觀看謝直處理事情,等沒有外人了,不由得上前一步。
“三少爺,我覺着吧……這裡面,好像不太簡單啊……”
謝直冷冷一笑,臉上再也沒有了剛纔的和煦。
“勇叔,麻煩你找人,快馬回洛陽,去找我二叔,咱們吶……恐怕得好好查查這個漕幫的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