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直李旭離了縣衙,同河南縣的隊伍一起,前往積潤驛客舍,準備重新勘驗現場。
勘驗現場這樣的活兒,在縣衙之中根本不稀奇,按照慣例,基本都是法房文吏和捕頭一起過去看一眼也就行了,甚至比較小的案子,捕頭一人足矣,至於什麼縣令啊縣尉啊,或者說有品級的官員根本不會出面,正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只要是有品級的官員,全都把自己定位在“勞心者”上,根本不會去幹這種吃苦受累的活計。
不過呢,這一次有謝直和李旭這樣的皇室宗親同行,河南縣也表現出足夠的重視,縣尉哭着喊着“自動請纓”,一定要親自出馬。
“兩位公子有所不知,縣衙之中這些胥吏衙役最是刁滑不過,孫某要是不親自督陣,唯恐他們不肯出力。
不瞞兩位,上一次勘驗,就是那戴捕頭帶隊勘驗的,這纔有了諸多疏漏,致使案件還沒有被偵破。
這一次,無論如何,孫某都不能再放任這幫混賬,一定要一寸一寸地將客舍翻過一遍,不管是什麼蛛絲馬跡,絕對不能放過一絲一毫,如此一來,才能早日破案,告慰李掌櫃的在天之靈。”
不但話說得漂亮,事兒也辦得不錯,生怕這一次還有什麼遺漏,孫縣尉竟然將此案的一干人犯、證人全部帶上,美其名曰“指認現場”。
他怎麼想的,謝直心知肚明,李旭也是被這位姓孫的縣尉膩歪得不要不要的,不過破案一事還需要河南縣衆人出力,也就聽之任之了。
孫縣尉一見兩人默許自己的作爲,不由得大爲振奮,聲色俱厲地喝罵河南縣衙役,讓他們帶着一干人犯、證人快走,轉過頭來就是臉諂媚,“李公子少年英才”、“李公子前途無量”、“李公子宰相肚子能撐船,一定有容人之量……”
謝直在旁邊聽得直牙磣,乾脆不管李旭如何鬧心了,直接快走兩步,跟上了前面的捕頭。
“尊駕可是河南縣的捕頭,不知如何稱呼?”
“姓戴,行大。”
捕頭看了謝直一眼,神色很是冷漠。
謝直也不以爲意,他剛剛提出要重新勘驗現場,這事兒雖然不會是針對某一個人,但是說到底,卻是不相信上一次勘驗的結果,作爲上一次勘驗現場的負責人,戴捕頭能給他好臉那才叫怪了呢。
“在下汜水謝直,見過戴捕頭。”
“汜水人?”戴捕頭神色一動,冷漠的臉上微微扯出一絲笑意,“卻沒想到在這洛陽城中,還能見到故鄉之人?”
謝直聽了很是高興,剛纔他勸慰李旭不要去宗正寺上告,其中一條理由說的是這件事的破案還是要落在河南縣的身上,雖然這個說法的背後還有其他的考慮,不過也是謝直真心的考慮,當然,他自然不會把希望放在縣令、縣尉的身上,他真正看重的,正是在第一時間就封鎖了現場的戴捕頭,要不然的話他也不能上趕着來和這位捕頭搭話。
只不過謝直也沒有想到,這位也是汜水老鄉,不由得問道:
“不知戴捕頭家住汜水何處?我家就在東城十字街上,說不定和戴捕頭的府上不遠呢……”
“你說什麼?你家住在東城十字街?”
謝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戴捕頭打斷了,只見他神色激動地問道:
“你姓謝,那麼你是謝老校尉的家人?”
謝直一懵,傻傻地點頭,老爺子現在這麼有名麼?名聲都傳到洛陽城了?
戴捕頭神色更是激動。
“我想想啊,謝家第二代只有一位二爺了,第三代的話,二郎我見過,大郎聽過說去隴右從軍了,你是三郎?”
謝直當時就震驚了,你到底是誰,爲什麼對我家的情況這麼瞭解?
戴捕頭一見謝直再次點頭,不由得哈哈大笑。
“原來你就是三郎?不是說你在謝老校尉身邊習武嗎,怎麼跑到洛陽來了?”
謝直徹底迷了,不是,什麼情況啊?
戴捕頭見他神情猶疑,不由得開口說道:
“三郎勿要懷疑,戴莫身爲汜水縣人,自然隸屬成皋折衝府,開元二年,也曾和謝老校尉臨洮鏖戰,我命好,砍了三個吐蕃賊,自己卻全須全尾地回來了,還是在謝老校尉的關照下進了這河南縣做了一任捕快,如今也有二十年了吧……
對了,忠叔還好,節子那個莽漢怎麼樣了?”
謝直一聽,確定了,這哥們說的是實話,要知道謝節在謝家乃是部曲首領,只負責訓練部曲保衛家主,平日裡談不到什麼深居簡出,卻也聲名不顯,能夠知道他的存在的人,都是和謝家關係不淺之輩。
一念至此,謝直不由得對戴捕頭心生親切。
戴捕頭知道他謝家身份的時候,早就心中大喜,如今成功地打消了謝直的顧慮,更是頓時和他親近了起來。
“對了,三郎還沒說呢,你不是和老校尉在家習武麼,怎麼又來到了洛陽?”
謝直聞言,將自己的經歷和盤托出。
戴捕頭聽了個目瞪口呆,多年沒回汜水縣了,現在“惡霸”都開始讀書了嗎?汜水縣的教育發展得不錯啊。
“三郎,我多說一句啊,你既然是前來洛陽趕考,何不回家用功讀書,何必捲入到這個案子之中來?我倒是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讀書不易,眼看就要科考,實在不願你分心啊。”
謝直聽了點頭,不過緊接着又搖了搖頭。
“戴大哥有所不知,那李旭乃是三郎在國子監的同學,他家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如果坐視不管,三郎實在於心難安。
再者,我師王少府曾經與我提過這位京兆杜甫,說他是大唐難得的才子,爲人最是厚道不過,三郎也實在難以相信他會殺人。”
戴捕頭聽了,也不由得點頭,偷眼看了後面被孫縣尉糾纏的無可奈何的李旭一眼,這才輕聲說道:
“說實話,我也不太相信那書生會殺人。
不過呢,現場就是那麼個情況,兇器蝴蝶金簪就是在他臥房中發現的,也由不得咱們……
咱們也就只能將他帶回縣衙交差了……”
謝直聞言,就是一愣,雙眼不由得微微眯起。
交差……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