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向朝廷進獻兩千萬貫,也不是你盜賣武備的理由!
面對謝三郎這樣的指責,王鉷一聲嗤笑,聲音輕佻,就是從鼻子眼裡面噴出來的一樣。
“你知道一年兩千萬貫是多少……”
“切~~”
聲音同樣輕佻,就是從鼻子眼裡面噴出來的。
一聲嗤笑,這是謝三郎“完璧歸趙”。
“謝某不才,每年向朝廷進獻萬萬貫!”
一句話,懟得王鉷啞口無言!
今天事情發生得太多了,他的腦子也有點亂,這個時候,王鉷纔想起來,面前的這一位,不僅僅是國朝的御史大夫,同樣也是天下鹽鐵使、海疆防禦使、淮南節度使!
謝三郎駐節揚州,爲大唐主導鹽法改革的時候,每一年向朝廷的進獻,或多或少,但是從來都沒有少於五千萬貫過,尤其在他組建了揚州艦隊,爲大唐開海保駕護航以來,每一年的進獻,更是直接躍升之萬萬貫!
兩千萬貫,這個數字,要是用來嚇唬嚇唬普通人,還沒啥,甚至天子李老三,首相李林甫,都不能對這個數字無動於衷。
但是,滿大唐都算下來,唯有人家謝三郎不受這份嚇唬!
兩千萬貫,不過是人家每年進獻的兩成而已,想嚇唬住人家,鬧呢!?
在這一瞬間,王鉷突然感覺,自己的底氣,好像……也沒那麼足了……
人家謝三郎這還是給他留臉了呢,要是在“每年進獻萬萬貫”後面再加上一句,“謝某也不曾盜賣過什麼武備啊”,一句話就能把王鉷懟到金鑾殿地面金磚間的縫隙裡面去……
在這個時候,王鉷愣是不知道如何面對謝三郎了,在人家面前,自己最大的底牌,一文不值,這還讓他如何硬氣地說話?
在王鉷訥訥無言之際,謝三郎開口了。
“一年兩千萬貫,也不僅僅是您王大夫的功勞吧?
全天下的租庸調,全部集中到你們戶部……
天寶初年,天子又下令,大唐酒水專賣,茶葉專賣,所得一切,也全部集中到您這個戶部侍郎的手裡面……
仔細一算,也差不多兩千萬貫了……
每年向朝廷進獻兩千萬貫,不錯,是您王鉷王大夫親手所爲,但是那是因爲您這個戶部侍郎不但架空了戶部尚書,而且還一首統領了酒水和茶葉專賣的職責!
今天,謝某就說一句討人嫌的話,換了旁人在你的位置上,也不見得比你做得差吧?
謝某就不明白了,你又什麼可橫的?還因爲統籌了這兩千萬貫,就敢盜賣長安武庫之中的武備?”
滿朝文武一聽,這話在理。
兩千萬貫又不是你王鉷的私財,又是天下賦稅又是酒水、茶葉專賣的費用的,攏一塊,出來一個鉅額的數目,那也是大唐子民的民脂民膏,不過是借了你王鉷的手進獻給朝廷而已……
你王鉷有啥可牛-逼的,說句不好聽的,你就是一個“大個賬房先生”而已,橫啥?
滿朝文武聽了這話,除了這些不滿的情緒之外,還有很多人,比如聰明人楊國忠,突然心中一動,這套活兒……也不難啊,雖然不敢說人人能幹吧,也不是非王鉷不可……既然這樣的話,我,行不行?
王鉷聽了謝三郎近乎“呵斥”的疑問,再看滿朝文武的表現,尤其很多中高層官員都在若有所思,頓時急了。
他之所以能夠成爲“天子面前的紅人”,甚至在他王家兄弟都捲入了謀反案和長安武庫大火一案,還能挺立在金殿之上,一臉傲然地承認他自己曾經盜賣過武備,就是因爲這兩千萬貫。
在謝直面前沒有底氣,他認了,誰讓人家謝三郎每年進獻的數額,足足是他的五倍,他就算不想認,也不成。
但是,對於別人,王鉷可沒有還沒開口就認輸的習慣。
他必須反擊!
讓所有人都在“兩千萬貫”之前知難而退,要不然,一旦所有人都覺得“我上我也行”的時候,他就成了“破鼓萬人捶”了!
說白了,他必須保住“每年進獻兩千萬貫的資格”,這纔是他的立身之本,也是他的活路所在,沒了這個,他啥都不是!
不過呢,滿朝文武蠢蠢欲動,他卻也不方便直接“呵斥”他們的“癡心妄想”,畢竟開口的還是謝直謝三郎,如果他不搭理謝直,反而和滿朝文武“吵”起來,就謝三郎那“睚眥必報”的小脾氣,一旦認定他王鉷拿謝三郎不當回事,必然不死不休!
所以,即便王鉷心中急不可耐,卻也儘量平緩了心情,用一種最爲平和的語氣說道:
“每年兩千萬貫,自然,在謝中丞眼中不算什麼,不過,卻也不是隨便來一人,就能辦到的……
天下賦稅,酒水專賣,茶葉專賣,這三項收入統合到一起,確實,很多時候都能達到兩千萬貫……
但是,那是正常的年份!
如果年景不好的年份,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吧……”
說着,王鉷挺立在金殿之上,目光緩緩掃過滿朝文武,看着他們的“蠢蠢欲動”不由得撇了撇嘴,這纔將目光重新投向謝三郎,繼續說道:
“天寶六載,江南大水!
天寶七載,關中大旱!
天寶八載,蜀中欠收!
天寶九載,嶺南遇百年不遇的颱風,顆粒無收!
須知,天下賦稅,茶葉,酒水,都要仰仗天時的!
我大唐幅員遼闊,誰能保證每一年全天下都風調雨順!?
一旦天時不力,糧食欠收,茶葉欠收,就連釀造酒水的糧食也要收影響,更不用說戶部還要拿出積存的錢糧來賑災,誰敢說一定能夠保證按照正常年景那樣徵收賦稅?
我能!”
王鉷一臉傲然,直面謝三郎,開口說道:
“王某不才,自從接任戶部侍郎,又得天子信重,委派了酒水專賣、茶葉專賣的重任之後,每年都有兩千萬貫,進獻給朝廷!”
說着,特意一頓,一字一蹦地說道:
“無、論、年、景!”
說完,再次把目光掃視向金殿上的滿朝文武,見他們的“蠢蠢欲動”已經被成功地“壓”了下去,不由得一聲嗤笑。
“正常年景,手握天下賦稅、酒水專賣、茶葉專賣,自然,進獻兩千萬貫,輕而易舉,不用我王鉷,隨便一個戶部的官員都可以……
但是,在天時不力的年景中,還能向朝廷進獻兩千萬貫的,唯有我王鉷!
今天,當着天子的面,王某把話放到這裡,任何官員,只要能夠保證任何年景之下,每一年都能向朝廷進獻兩千萬貫的話,王某這個戶部侍郎,寧願退位讓賢!
誰來!?”
最後兩個字,“誰來”,乃是硬生生喊出來的,聲震整個金鑾殿!
滿朝文武一聽,尤其是剛纔“蠢蠢欲動”的官員,都是一驚,隨即也按捺下自己的小心思,“我上……還真不見得也行”……
正如王鉷所說,大唐幅員遼闊,一年下來,不是這裡大旱就是那裡大水,那怕鬧一場蝗蟲都能讓一片絕大的區域顆粒無收,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說起來好說,那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而已,實際的情況下,每一天都有報災的文書送到朝廷纔是常態、
事實上,大唐立國百年,真正能夠稱得上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年景,絕對不會超過十年,說句不好聽的,真要是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了,天子都得跑天壇祭天去,好好謝謝老天爺給面子!
而每年兩千萬貫,主要是天下賦稅、酒水專賣、和茶葉專賣這三項在做支撐,就這三項主要的收入,不是農業收入就是農業經濟作物的收入,全是看老天爺的臉面吃飯的事兒……
年年鬧災,年年收入受影響!
在這種情況下,誰有能保證每年都有兩千萬貫的收入!?
人家王鉷雖然在謝三郎面前硬氣不起來,但是也是天寶年間朝廷的“財神爺”,沒點能爲,能成爲“天子面前的紅人”嗎?
算了吧,我上……我也不行……
就這樣,王鉷一句“誰來”,竟然聲震全場,讓金鑾殿上的滿朝文武啞口無言。
王鉷見狀,意氣風發,縱然依舊被捆綁着雙臂,臉上的傲然之色,卻如何也壓抑不住。
睥睨!
王鉷傲然之餘,正在琢磨,要不要趕緊向天子進言,藉着這麼個壓制住滿朝文武的威勢,好爲王銲求情留得一條性命,至於他自已,王鉷卻根本沒有絲毫擔憂,剛纔不是說了嗎,每年向朝廷進獻兩千萬貫,捨我其誰!縱然天子因爲今日之事處罰自己,也不過是皮毛,只要自己保住了“每年向朝廷進獻兩千萬貫”這個資格,其餘事,都傷不了根本!
就在王鉷正要開口的時候,落針可聞的金殿之上,突然傳出來一聲嗤笑,鼻子出音,很是輕佻。
轉頭一看。
謝三郎!
謝直一聲嗤笑,重新讓王鉷和滿朝文武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這纔開口。
“王大夫能夠保證每年向朝廷進獻兩千萬貫……
具體方式……就是盜賣長安武庫之中的武備嗎?
天寶六載大災,天寶七載大災,天寶八載大災,天寶九載,還是大災,所以你就聯絡孫員外郎盜賣武備?”
說到這裡,謝直都給氣笑了,笑聲很乾、很冷,雙眼之中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死死盯在王鉷的臉上。
“王大夫剛纔的話說的好,除了你,滿朝文武之中,果然沒有任何一人能夠保證每年都向朝堂進獻兩千萬貫,那是因爲,任何一人,都沒有你王鉷王大夫膽子大,膽敢盜賣武備!”
說着,謝直也不管王鉷驟然變白的臉色,同樣掃視了圈滿朝文武。
“剛纔王大夫說了,誰能進獻兩千萬貫,他就退位讓賢……
今天,謝某不才,當着天子的面兒,也把話撂在這裡……
今日過後,不管誰來做這個戶部侍郎,膽敢違法亂紀,謝某必定讓你家破人亡!
否則的話,謝某也願退位讓賢!”
滿朝文武一聽,“蠢蠢欲動”徹底沒有了。
第一次“蠢蠢欲動”,是因爲“我上我也行”。
結果被王鉷祭起“每年兩千萬貫”一頓訓斥,讓大家明白了“我上,我也不行”,自然這番小心思也就沒了。
隨後謝三郎突然指出來,王鉷之所以能夠保證“每年兩千萬貫”,頓時又讓滿朝文武的“蠢蠢欲動”死灰復燃,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這有啥難的?規規矩矩徵收賦稅、收取酒水專賣、茶葉專賣的費用,看看夠不夠兩千萬貫……
夠,最好,直接進獻。
不夠的話……買東西唄!
如今長安武庫雖然被炸燬了,武備算是不能賣了,但是除了武備,難道就不能去賣點別的?大唐朝廷之前的東西多了,哪一樣還不能值點錢?也不用賣多少,只要湊夠了兩千萬貫不就行了……
我上我也行!
結果還沒等滿朝文武來得及高興呢,謝三郎就翻臉了,和王鉷聲震朝堂的方式一樣,也是當着天子的面兒,也是對着滿朝文武說的,誰敢打着“每年兩千萬貫”的幌子違法亂紀,人家就要讓他家破人亡!
這個威脅,要是被人說,那就是個笑話。
但是,如果出自謝三郎之口,誰又敢不當回事?
不信?看看王鉷,離家破人亡還有多遠?
兄弟王銲捲入“謀反一案”,就是人家謝三郎帶着淮南軍親自平叛的,王鉷堂堂一個天子面前的紅人,如今就被捆綁在金殿之上!
人家謝三郎既然能夠“拿下”這一任戶部侍郎,就能“拿下”下一任戶部侍郎!
更何況,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接任了戶部侍郎之後,能夠比王鉷更得天子的寵信……既然王鉷都擋不住,誰又能保證自己能夠擋住人家謝三郎的全力出手?
每年進獻兩千萬貫,身爲戶部侍郎,固然位高權重,也得有命去享受纔是……
再說了,就算是調任了戶部侍郎,也不準備違法亂紀……但是,誰又願意被人從早到晚地盯着?更何況,這個人,還是鐵面無私、六親不認的謝三郎?真要是那樣的話,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這麼一看,還是算了吧……
謝直一句話徹底壓制住了滿朝文武的“蠢蠢欲動”,這才把目光轉向王鉷,冷哼一聲,問道:
“王大夫,謝某還有一問。
每年兩千萬貫的進獻……
這個目標,是誰給你定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