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七和張胖子聯袂求見?
高明一愣。
張胖子來求見,高明倒是能理解。
昨天在邢家賭場,張胖子被高明坑得不輕,強勢壓榨他,必須以一條人命三十貫的價格,向灞水幫進行補償,以此來彌補他嘴賤叫破了高明身份的過失。
按照昨天賭局的最後結果,灞水幫需要向高明交出來十七條人命,張胖子就要想灞水幫補償五百一十貫銅錢。
再加上一開始說好的六十貫。
整個算下來,張胖子一共需要向灞水幫支付五百七十貫銅錢。
這個錢,按說不算少,但是對於張胖子這種蜀地豪商來說,也不算多,只不過掏錢的時候有點肉疼罷了,也不至於讓他掏不出來。
不過呢,也得防備着張胖子這種商人,萬一肉疼得厲害,直接跑了,所以,高明昨天傍晚在離開邢家賭場的時候,特意交代過他一句,今天早晨,就要把五百七十貫湊齊,第一時間給灞水幫送過去。
高明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張胖子的造型老悽慘了,腰間的玉佩也沒有了,還一頭一臉的鮮血——那是周全砍斷邢四胳膊的時候,正巧噴在張胖子臉上的——張胖子當時嚇得臉都白了,看着高明就像看待一個魔鬼一樣,在高明交代他這句話的時候,張胖子竟然一直在哆嗦,顯然是嚇得不輕。
就以高明對當時情景的回憶,估計這張胖子,應該不敢在這五百七十貫銅錢上做手腳……吧?
另外,以高明對張胖子這路商人的瞭解,他雖然要真金白銀地把五百七十貫掏出來,但是在掏錢的過程之中,總會想辦法給自己再撈點別的好處,別的不說了,能和國朝如今最聲名卓著的監察御史扯上關係,自然是張胖子這種商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更不用說高明還是堂堂的“淮南大少爺”,要是跟他大好關係的話,說不定還能在淮南一地做點買賣。
那麼,今天早晨,張胖子前來拜訪,就很容易理解了——這必然是張胖子把銅錢送到了灞水幫,然後到了平康坊,名爲“彙報情況”,實則與高明“拉近關係”。
但是,胡七也跟着一起來了,這就讓高明不明所以了。
胡七身爲灞水幫的幫主,剛剛收到了五百七十貫銅錢的“鉅款”,難道不應該趕緊和幫衆們商量商量,怎麼才能用這些錢,給大傢伙謀一個“正途”,好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
這個時間,他來幹什麼?難道要來感謝高明這個恩人?
想不明白沒關係,見見就是了。
傳!
兩人進門。
果然。
張胖子此來,跟高明的猜測相符、
他今天一早,就把五百七十貫銅錢送到了灞水幫,還真是實打實的五百七十貫,一千文一貫,個個都是開元通寶,根本就沒有什麼鐵錢、私鑄的小手段。
至於昨天在邢家賭場拿出來的那一枚玉佩,原本已然落在了胡七的手裡,按照道理說,應該能頂賬一百三十貫,最起碼按照昨天賭桌上所言,也能頂賬六十貫,但是人家張胖子竟然提都沒提,就當是丟了一樣,弄得胡七都不好意思了,主動提起的時候,張胖子一擺手,送你了,嫌晦氣。
他嫌晦氣,胡七可不嫌棄,一百三十貫呢,再加上張胖子送過來的五百七十貫,湊成了整整七百貫的“巨資”,足夠灞水幫上上下下吃喝十年有餘,這還有啥可嫌棄的,嫌棄飯香是嗎!?
也正是因爲如此,當張胖子提出來一個小小的要求,胡七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胡幫主您受累,跟我去一趟平康坊,咱們當着高御史的話說明白了,我把錢全都送到了灞水幫,您都收訖了,咱們這叫,兩清。
胡七自然無可無不可啊,本來就應該如此,人家張胖子把錢送了過來,不是衝着灞水幫的面子,是衝着高御史的面子,現在錢以後收下了,按照道理,無論如何也得跟人家高御史說一聲纔是。
再加上胡七本身找高明有事,兩個人就結伴來了平康坊。
“你找我什麼事?”
高明問胡七。
這位灞水幫的幫主,先是證明了張胖子所言不虛,不但收到了五百七十貫銅錢,還將那一枚價值一百三十貫的玉佩送給了他,隨後對高明表示了感謝,最後,欲言又止。
高明一看就犯了,有事兒你倒是說啊!
胡七吭哧了半天,這纔在高明越來越嚴厲的目光之中,把話說了出來。
“粱十六……死了!”
高明聞言大驚!
粱十六乃是灞水幫在灞水碼頭收過路費的負責人,正是二十六日大火的親歷者,也正是從他的嘴裡,高明才知道了那一船火藥的存在!
也就是說,在整個灞水幫之中,粱十六纔是高明真正要拿下的人。
事實上,昨天在邢家賭場賭命之後,高明在有意放灞水幫一馬的情況下,依舊向灞水幫提出了三個條件。
第一個,日後灞水幫不得作奸犯科。
第二個,三天之後,胡七這個幫主,必須帶領灞水幫,上門自首。
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同時也高明真正的條件,灞水幫上門自首,一定要湊齊十六條人命,其餘之人,死活不論,但是,在這十六人的名額之中,必須有灞水幫的粱十六,和另外一名大火親歷者,愣子!
現在,粱十六竟然死了!
怪不得胡七張嘴說話這麼費勁呢,原來是高明提出來的條件,他完成不了了,生怕高明拿整個灞水幫泄憤,別的不說,即便收回了那五百七十貫的銅錢,他胡七也受不了啊!
不過,現在高明哪有心思琢磨這個,剛剛要開口,卻不想,胡七可能是怕高明不信,趕緊說道:
“高御史,不是我灞水幫不想把十六哥交出來……
我們都是衣食無着的下苦人,每天起早貪黑的,就是爲了讓灞水幫上下吃上一口飽飯!
現在有了您做主,讓我灞水幫收入了七百貫,這還有什麼可說的,別說就要我們幾個人的人命,就算是讓我灞水幫七十三名青壯全部赴死,我們也甘之如飴!
今天這事兒,確實是十六哥死了……”
說到這裡,胡七還偷眼看了高明一眼,最後一咬牙,直接說道:
“不但是十六哥死了,就連灞水碼頭的小吏,魏六,也死了!”
高明聽了,臉色終於變了。
如果說粱十六身死,還有可能是意外的話,那麼魏六和他同時身死,那就一定與那場大火有關了。
正月二十六那天的灞水碼頭大火,親歷者,不過幾個人而已,灞水幫,粱十六,愣子,柱子,蜀地商行的三名夥計。
其中,灞水幫的柱子和蜀地商行的兩名夥計,被當場炸死,死得老慘了。
所餘者,不過灞水幫的粱十六、愣子,和蜀地商行的一名夥計。
昨天早晨,高明接了御史臺的命令,親自前往灞水碼頭調查,就是先找到了魏六,隨後又找到了粱十六,這才從他的嘴裡瞭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想到這裡,高明的臉色突然一變。
“胡七,你灞水幫的那個愣子,現在在哪!?”
胡七聽了,也是一愣,“就在門口啊……”隨即也是臉色大變,透着後怕。
高明又轉向了張胖子。
“你蜀地商行的那一名夥計呢?”
張胖子臉色也變得不好了,他經商多年,有多大能耐不好說,但是腦子絕對夠使,聽了高明這麼問,自然知道是爲了什麼。
“我已經打發他回蜀地了……昨天下午動身走的……
經過灞水碼頭的一場大火,他雖然撿回來一條性命,但是也受傷不輕,別的還好,主要是被燒傷得比較厲害,要是一直拖延下去,可能會危及生命。
我蜀中有醫家聖手,專會治療燒傷,我就怕人送他回蜀中了……
如今看來,也可能正是因爲如此,他才保全了一條性命……”
高明卻搖了搖頭。
“小心爲上!
再派人,追上去,保護他回去!
莫要掉以輕心!”
張胖子聞言,也是點頭。
“我現在就去安排……高御史您這……?”
“我這沒事了,你趕緊去安排吧,人命關天,少死一個是一個……”
高明跟張胖子交代完之後,眼看着他轉身離去,又轉頭對胡七說道:
“愣子就在門口?你出去,把我叫進來,這些日子,暫時讓他跟着我……”
胡七不敢怠慢,領命轉身而去。
張胖子和胡七都出了門,只剩下高明一個人,他就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粱十六死了,魏六也死了。
爲什麼會死?
必然是跟灞水碼頭的那一場大火有關,這必然是有人要殺人滅口。
滅口圖什麼?
就是不願意讓灞水碼頭大火的根本原因大白於天下。
誰能有這方面的需求?他們又在掩飾什麼!?
答案不言而喻,他們正在掩飾那一船火藥,而需要這一船火藥存在人,必然是那一船火藥的所有者!
想到這裡,高明不由得精神一震,如此說來,如果順着這條線索追蹤下去,只要找到殺人滅口之人,是不是就能追蹤到那一船火藥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胡七帶着愣子回來了,高明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問話。
“粱十六和魏六到底是怎麼死的,把你知道的情況,全部都說出來,一點細節都不要隱瞞!”
胡七見高明面色凝重,狹長的雙眼早就眯了起來,不由得心中打鼓,再也不敢猶豫,直接開始述說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消息,而高明靜靜地聽着,時不時發問兩句,偶爾還會問問愣子他知道的情況,足足半個時辰,才確定了具體的情況。
原來,正月二十六那一場大火,正是由於那一船火藥的爆炸引起的,粱十六和愣子兩人,距離爆炸中心,自然首當其衝,雙雙暈厥了過去。
相對而言,愣子年輕力壯,早早就醒了過來。
巧了,他先看到了和自己同爲幫衆的柱子,柱子點兒背,在這場爆炸之中,已然死得不能再死,雖然表面無傷,看起來就像暈了過去一樣,但是恐怕內府早已經支離破碎,愣子搖晃了他半天,最後無奈地承認,柱子死了。
然後,愣子纔看到了粱十六,和柱子表現一樣,都如同暈了過去一樣,愣子沉浸在柱子身子的悲痛之中,一時不察,誤以爲粱十六也死了。
愣子一見這種情況,也來不及給粱十六和柱子“收屍”,趕緊趕回長安城給幫主報信。
後面的事情不用說了,胡七找張胖子要錢,被張胖子約到了邢家賭場,然後碰上了高明……
胡七從邢家賭場離開之後,一琢磨也覺得不對啊,張胖子說粱十六沒死,他自然不信,但是高明也說粱十六沒死,早晨的時候還跟他了解了昨天大火的具體情況,那就由不得胡七不信了,人家高明乃是堂堂的監察御史,犯不上因爲這事兒,騙他一個灞水幫的幫主啊。
要是這麼說的話,粱十六沒死的話,人呢?
趕緊找!
胡七顧不得別的,發動了所有灞水幫的幫衆,滿世界得找。
因爲昨天散場的時候,淨街鼓已然敲響了,即便灞水幫一衆人等就是長安城的坐地戶,對長安城極其熟悉,爲了躲避宵禁,尋找粱十六的效率也大大地降低了,直到今天早晨天矇矇亮,這才找到。
原來,粱十六都倒閉在距離家裡不遠的水渠之中,天黑,水渠更暗,再加上灞水幫尋找粱十六,主要是在灞水碼頭左近尋找,這才找了這麼長時間才找到。
跟他一起被找到的,還有魏六的屍體。
而在整個過程之中,愣子一直跟在胡七的身邊,也可能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才躲過了一劫。
“小人見到十六哥死於非命,就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不對,正好張東主到我灞水幫來送錢,送了錢之後,張東主邀請我過來向您彙報,小人這才趕緊過來了……”
高明瞭解了具體的情況之後,默默點頭,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粱十六也好,魏六也好,被人家滅了口……時間,卻爲什麼偏偏是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