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嘉倉已然爛透了,爲什麼以前沒有人發現,偏偏被謝直撿了這個便宜?
滿朝文武想明白之後,再看謝直的眼神很是玩味,羨慕嫉妒恨,不一而足,不過,所有人都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別眼紅,你就沒有這個命,能夠破獲這件案子的,只有,也只能是謝直謝三郎!
爲什麼這麼說?
這就要從他們的犯罪邏輯上來說了……
楊玄璬,身爲河南府士曹參軍,專管徵調民夫,治理漕運……說白了,就是管理各路“國家工程”。
含嘉倉,負責東都洛陽所有官員俸祿的發放、穩定地區性糧價,是“國家貯備糧”系統之中一個重要的節點,以及支應各種“國家工程”的消耗。
單純從“國家工程”的糧食消耗這個角度來說,楊玄璬和含嘉倉,一個是消耗,一個是供應,一個是出,一個是進,如果他們勾結在一起,在一出一進之間,自然有難以想象的利益落入了私人的腰包。
事實上,楊玄璬也好,含嘉倉的各級官員也好,都是這麼發家致富的,他們最喜歡的,就是“通濟渠疏浚”這樣的“國家工程”,沒有這樣的大型工程,他們如何在其中上下其手啊?
而在具體實施的時候,含嘉倉出糧、做假賬,楊玄璬收糧、同樣做假賬,然後再找機會、找途徑把糧食轉賣出去,以此來獲得收益。
楊玄璬的下游,暫且不說,只說含嘉倉到楊玄璬這個鏈條上,還有一個重要的參與方,那就是運輸!
糧食多了少了、好了壞了,賬面上看不出來,難道親手搬運的人還不知道嗎?
這個環節,必須是一個可靠之人來負責……好,漕幫出現了。
何大龍短短几年時間,將漕幫發展成洛陽城的第一大幫,除了他派人截殺糧船、暗中放印子錢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和楊玄璬、含嘉倉聯合到了一起。
這一回,整個犯罪鏈條全部打通。
含嘉倉,出糧。
何大龍,運輸。
楊玄璬,收糧、發買。
三方人馬,藉助這個犯罪鏈條,趴在洛陽城中,貪婪這啃咬着大唐朝的民脂民膏!
直到,謝直的出現。
謝三郎就任河南縣尉,漕幫可算是倒了黴,別的事情還好,漕幫麾下良莠不齊,正是謝直“打黑除惡”的打擊對象,又隨着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擠佔漕幫的生存空間,到了最後,把何大龍徹底給逼急了,他準備按照以往的套路,鬧事,然後借用朝廷上的各種利益關係,把謝直轟下河南縣尉。
可是誰又能想到,謝直竟然如此強硬。
在賴三帶人鬧事的時候,謝直身爲河南縣尉,竟然帶着三十餘人,直接向二百多漕幫幫衆,衝鋒!不但陣斬了賴三,還直接給漕幫扣上了一個謀反的罪名!
後面的事情就不多說了,即便何大龍跑了,但是他也沒有保住漕幫的這份基業,至少明面上,漕幫星散!
這可就苦了楊玄璬和含嘉倉,漕幫都沒了,誰來給咱運糧食啊?
暫時停下?
快別鬧了!
通濟渠疏浚是“國家工程”,要不是天子如今駐蹕洛陽,還真不一定施行,就算是實行了,通濟渠疏浚完成之後,還真不一定有這樣的“國家工程”落在洛陽城,也就是說,如果錯過了通濟渠的疏浚工程,楊玄璬也好、含嘉倉也好,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麼好的掙錢機會!
就因爲漕幫被謝直禍禍散了,咱就不掙錢了?
不行!
必須得掙!
要不然看着錢掙不着,我睡不着覺!
楊玄璬和含嘉倉方面一商量,還得接着幹,不過運輸這塊確實是個問題,人家楊玄璬卻沒當回事,沒有漕幫還有腳幫,洛陽城裡面,也不是就漕幫一家搞運輸啊。
不過呢,楊玄璬人家也留了個心眼,和含嘉倉那邊商量了一下,他們對腳幫也談不到信任,更不可能把身家性命全部交給腳幫,所以,他們就留了個心眼,找到腳幫的同時,也想大車幫發出邀請,請大車幫和腳幫一起,共同負擔含嘉倉到通濟渠的糧食運輸工作,按照楊玄璬的想法,僅僅一家搞運輸,裡裡外外的數據,自然全部展現在腳幫的面前,如果是倆家一起幹呢?一人一部分,自然難窺全貌。
事實上,等他真的找到腳幫和大車幫,幫着他運輸糧食,腳幫也好,大車幫也好,還真當做了一般的業務來做,誰都沒有發現楊玄璬和含嘉倉之間的貓膩。
如果就這麼發展下去,還真有可能讓楊玄璬他們糊弄過去,別的不說,通濟渠疏浚工程完成之前,應該不會有啥消息被泄露,然後……楊玄璬和含嘉倉,不就把錢掙到了?
可是,何大龍不幹啊!
說好的犯罪鏈條呢!?三個人共同犯罪,噢,現在我漕幫出事了,你們都不管,還在第一時間找人頂替了我的位置,你們拿我當什麼呢?
尤其在他亂石灘伏擊謝直、致使黑衣悍匪被一掃而空之後,何大龍心中的這種怨念,也達到了頂峰。
不過何大龍也知道,黑衣悍匪乃是他培養多年的強橫武力,也是他身爲漕幫幫主,敢和楊玄璬等人聯手做買賣的底氣所在,現在黑衣悍匪被謝直一掃而空,自己就變成了一個沒有了爪牙的老虎,除了虎死不倒架的悲情之外,已經雄風不再。
咋辦?
從實際的角度出發,弄點錢,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吧……
至於找誰要錢?那還用說嗎?
亂石灘一戰之後,何大龍潛回洛陽城,直接找上了楊玄璬,要錢。
楊玄璬當然不想給啊,落袋爲安、落袋爲安,錢都到了自家的口袋,誰還願意拿出來啊?
何大龍也沒客氣,直接告訴楊玄璬,不給,也行,我現在就找謝三郎投案去,不但漕幫的事情,我認下來,咱們直接的事情,我也得跟謝三郎好好嘮嘮。
楊玄璬一聽,別啊,我也沒說不給你啊,你怎麼還抱着魚死網破的心思啊……給!要多少,你說,我給!
何大龍冷哼一聲,提出了一個新的要求,除了給錢之外,你們必須再幫我辦一件事,什麼事?咱得謀劃着給謝直一下子,最起碼,也得讓他脫了這身官袍!
楊玄璬就有點不太明白了,問爲什麼啊?
何大龍就說了,我現在造成這個德行,全是因爲謝直,此仇不共戴天!本來漕幫星散之後我逃出洛陽城,準備組織黑衣悍匪直接截殺謝直的,結果他又是官身又是設伏的,這才讓我功虧一簣……我跟你要了錢之後,準備隱姓埋名,但是這個仇我不能不報。
我現在想明白了,想殺謝直,兩個難關,一來是他家執掌這成皋折衝府,謝家的部曲、折衝府的府兵,都能保護他,二來,是他現在的官身,他是監察御史,基本就在洛陽或者長安過活,大唐的首善之地,我怎麼動手?
所以,我要讓你們幫忙,把謝直的官身打掉,他無官一身輕,自然不會僅僅在長安或者洛陽活動,另外他堂堂監察御史被罷免,我想以謝直之強硬,也會心生抑鬱,難免會出門散心吧……
這樣一來,只要他離開了洛陽,離開了他的老家汜水縣,他身邊的護衛力量就會大幅度削弱,那就是我跟他算總賬的機會了!
所以,我就要讓他的這個監察御史幹不成,這樣我纔能有機會報仇!
楊玄璬一聽,動心了。
不提何大龍“魚死網破”的威脅,單說對付謝直一件事,楊玄璬自然樂見其成啊,別忘了汜水謝三郎是如何對待他老楊家的!
行,就這麼辦!
這纔有了楊玄璬因勢利導,聯合了漕幫何大龍和糧商林、周兩家,要在通濟渠煽動民亂的謀劃。
可惜,他們的對手,是謝直!
正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
他們要是不窮折騰,謝直可能還不會注意到他們,結果他們這一鬧騰,又是哄擡糧價又是青壯鬧糧的,自然就把目光聚焦到了糧食上面,再加上水生的反水,以及羅縣令坐鎮通濟渠兩月有餘、對通濟渠上上下下的情況極其熟悉……幾方面情況一碰,讓謝直在腦海中拼湊出了一張完整的版圖。
這也是謝直的起運所在!
在哪?
在他打黑除惡,漕幫成了首要目標!
在他嫌布料佔地方,抱着“掙錢最好、不掙錢也行”的態度投資了儒家連鎖和大車幫。
在他想給“大舅子”田大壯找一份正經事情做,安排他做了大車幫的幫主……
種善因,得善果啊!
要是沒有這些,大車幫也參與不了含嘉倉到通濟渠的糧食運輸裡面去,更不用說能夠從裡面發現這些貓膩了。
這也是滿朝文武對謝直服氣的原因。
人家楊玄璬、漕幫、含嘉倉“犯罪團伙”,本來隱藏得多深啊,結果被謝直迷迷糊糊就打掉了其中的一環,然後機緣巧合之下,從“運輸”這種誰也沒有留心的角度切入,一點點順藤摸瓜,竟然把“犯罪團伙”的全貌給拼湊出來了!
當然,很多犯罪事實的細節還需要求證,所有犯罪嫌疑人的審問還沒有開始,很多關鍵性的證據還需要補充……
但是,這並不影響謝直對他們開炮!
因爲他是大唐監察御史,擁有“風聞奏事”之特權!
明面上,是楊玄璬暗中操縱通濟渠青壯鬧糧!
暗地裡,是“楊玄璬-含嘉倉犯罪團伙”損公肥私!
無論怎麼說,挨轟吧你們!
滿朝文武都想明白了,這一炮,只有謝直能夠轟出來,也只有他轟出來纔有威力!
果然!
李老三立馬就急眼了!
糧食!
乃是他這些年施政之中最頭疼的事情!
別的不用多說,你就看看大唐頂級大佬都在幹啥就明白了。
裴耀卿,整理漕運!
張九齡,河南營田!
就連李老三自己,都親田!
爲了啥,還不是爲了糧食!
現在李老三一聽,臥槽,感情我大唐不是沒有糧食,而是被這幫子貪官污吏私自販賣了!?
你說,他能不着急嗎!?
“金吾衛出動,將含嘉倉一衆人等,索拿三司,一個都不能少!”
“戶部,派人封了含嘉倉的賬簿,查!”
“御史臺、刑部、大理寺,給我查,無論事涉誰家,都要一查到底!”
李老三一錘定音!
也結束了這場“謝三炮”一戰成名的常參朝會……
爲啥說謝三炮一戰成名?
第一炮,高力士侄子,仗殺。
第二炮,犯罪團伙,落網。
第三炮,直接把大唐一個職能部門幹了個稀碎。
這樣的三炮轟出去,謝三郎想不成名都難!
更不用說,隨着這“三炮”而來的,是數不清的衙門、官員應聲而動,御史臺、大理寺、刑部、戶部、金吾衛……半個朝廷,都在李老三的指揮下,向着謝三郎轟炮的方向衝鋒,這事一出來,謝直的名聲,將隨着事態的演變而越來越大。
揚名天下,指日可待!
滿朝文武看待謝三炮的眼神,都變了,古怪之中,帶着一絲絲敬畏……
以前得罪過謝直的,嚇得要死。
以前跟謝直沒啥聯繫的,決定以後敬而遠之,就算必須發生接觸,也要退避三舍。
就連張九齡、嚴挺之這樣對謝直心生親近的朝堂大佬,都被他今天的表現所震撼,一時之間,竟然暫時不想和他接觸,要等心頭的震撼全部消散了纔好……
但是,滿朝文武都能躲,唯有一個人,想躲都躲不開。
御史臺老大,李尚隱。
不但不能躲開,還得主動找上謝直。
“三郎……今天,實在讓人大開眼界啊……
好,客氣話就不說了……
如今天子下令,令我御史臺跟進這兩個案子,楊玄璬煽動青壯鬧事,含嘉倉與楊玄璬內外勾結、損公肥私,這兩個案子,說是兩個,其實還是合二爲一的案子……
現在咱們御史臺的情況,自然只有你對着這個案子最爲熟悉。
正好,你現在也沒啥事了。
依老夫看,不如就你把這兩個案子接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