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並不單單指的一座山,而是連綿起伏的一片羣山,山中最多的樹就是紅葉,這個時節,萬物凋零,獨獨這紅葉倒是紅的如火焰一般,燒遍了羣山。十餘座山脈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陸陸續續的變紅了,到如今,已經差不多全部都變了紅‘色’。
達官貴人、文人雅士之流,最是喜愛這些美景,時節一到定然是要來賞景的,所以這一帶有不少的莊子別院。衛謹之早年也來過這裡,在第五座山峰的山腳下有座安靜的小院,他素來愛清靜,附近除了這座小院並沒有其他的莊子和院子。
那時候他是來這裡同姬臨琅帳下的幾位幕僚將軍相見,商議一些事情,再加上往年這個時節他破落的身子已經開始病了,景物粗粗看過卻沒多少興致去賞。如今卻是不同,此次他已經是放下了所謂的時局大事,只是一心陪着夫人前來賞景。
小院就叫做霜葉,不大但是很雅緻,一同來的也沒有幾個人,除了衛謹之岑蘭芷這兩個主子之外,就是東風南風壁月,以及四個幹粗活駕馬車的男子,四人都是雲清秋選出來沉穩功夫好的。
男主人氣質溫雅如‘玉’見之可親,‘女’主人明‘豔’照人容‘色’傾城,東風南風還有下面四人都是儀表堂堂,壁月也是天真可愛,這一行人主僕各個長得好,第一次上山賞景,就被路過的人給注意到了。口口相傳說有個俊俏的公子,以及容貌過人夫人近日常在山中悠閒賞紅葉,還有特地慕名前來看兩人的人。
帶着面紗坐在軟轎中的‘女’子看着山道上那雙攜手同行的璧人,眼神微微動了動,忽然叫過一旁‘侍’着的丫鬟,“去查查那位夫人是什麼來歷,我們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和附近的夫人們認識認識也好。”
丫鬟領命而去,‘女’子的目光重新投向那雙男‘女’,她看着那着青衫的男子側頭對身邊的‘女’子微微一笑,側臉的弧度優美,正是個溫柔又俊俏至極的男子,忍不住臉頰微微泛紅。那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看那眼神便知是個極溫柔,憐香惜‘玉’的人。
‘女’子名叫楊琅‘玉’,楊家是個小家族,只不過前些日子四大家族之首的衛家突然出事被其他三個家族聯手打壓,徹底的沉寂下去了。楊家本是依附衛家的,連帶着也受損了不少。他們家的生意出了大問題,如今父兄焦頭爛額,兄長說讓她在此間多逗留些時日,若是能認識些大人物,不僅她的終身大事能解決,還能幫襯着家裡度過這次難關。
這時候的祁山多是有名望有權有勢的人,說不定就能遇上良人。楊琅‘玉’在此已經住了好幾日了,日日都出來閒逛,想着遇上些有權勢的公子,再來一出日久生情芳心暗許。
做出這樣的事他們也是急了,若是再想不到辦法他們楊家就真的要破產。若是真的破產要去過那種下等人的日子,楊琅‘玉’是怎麼都不肯依的。她從前心高氣傲,來提親的都看不起,一心想着嫁進四大家族,可是如今是希望渺茫了。只是她自覺自己長得不錯,在南浦也是數得上名號的閨秀,主動出‘門’來,肯定是如何優秀的男子都能打動。
也不知道怎麼的,她這一眼就被山道上路過的一對夫妻給‘迷’住了眼。她今日過來是因爲聽人說這裡有個什麼夫人長得和天仙似得,‘女’子都不喜歡長得比自己好的人,楊琅‘玉’這種自視甚高的人尤其如此,她心高氣傲便想着來見識見識那什麼夫人究竟是如何好看。
結果在這裡等了一會兒終於將人等來了,她倒是沒注意那夫人長得如何,一雙眼睛都盯着那個青衫溫雅公子身上了,被他一笑‘迷’了眼,一顆芳心噗通跳個不停。連他們穿着普通衣飾都不在意了,急急忙忙的就讓人去打聽消息。
這邊順着蜿蜒的山道往上走的兩人正是衛謹之和岑蘭芷,兩人帶着南風和壁月,穿着平常,就這麼出了‘門’。一路上的‘女’眷大多‘蒙’着面紗坐着軟轎,但是岑蘭芷不愛戴面紗,衛謹之也由得她,就這麼大大方方的牽着她的手,也不管路人注視的異樣目光。
已經是岑蘭芷醒來的十幾日。岑蘭芷醒來的第二日,關於前一日的記憶並沒有消失,但是也沒有想起從前的事。衛謹之本以爲她已經好了,只是沒想到,七日過去後,第八日早上岑蘭芷醒來,又忘記了之前七日的所有事,重新變得如同白紙一般乾淨。
音遲說,這是由於懷着身孕的那段時間吃下去的‘藥’,和一日枯榮相沖,原來的一日一失憶變成了現在的七日一失憶。饒是音遲都沒想到這個情況,不由得安慰了衛謹之一句,只說說不定哪日岑蘭芷就全部都想起來了。
可是對於衛謹之來說,岑蘭芷的失憶卻不是什麼值得難過傷心的事情。不記得從前又如何,他從來都是活在當下,只要岑蘭芷還如今日這般喜愛依戀他,便是她這輩子都再也想不起來,他也會同她這麼一直過下去,每日在一起。
或者說,衛謹之對這樣的情況也很有些滿意。這就如同岑蘭芷有無數次輪迴,她的所有生命就是七日,沒有生養她的父母,沒有陪伴她的朋友,沒有她孕育出的子嗣,從她睜開眼睛開始看到的就是他,之後的七日裡,她所有的記憶裡也是他,等到七日過去她閉上眼睛,最後看到的還是她。
這麼一個循環裡,衛謹之儼然就是她所有的感情寄託。衛謹之甚至是有些爲這種感覺着‘迷’的,這種岑蘭芷每一次都愛着他,遺忘他又愛上他的感覺。
不同於之前的一日記憶,那樣太過倉促,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同她解釋。如今的七日,衛謹之就從容了許多,他可以明顯的感覺到,第一日的岑蘭芷只是因爲從前的記憶太深刻留下了對他熟悉依賴的感覺而已,接下來的日子,他會對她很好很好,引着她慢慢的加深對他的感情,將那種依賴重新變成愛意。一日又一日,到第七日,最是情濃時刻。
衛謹之就這麼看着引導着感受着,自己愛着的‘女’人從依賴好感到深愛他。只要想到今後每一次都如此,他便覺得這樣很好。
“我覺得紅葉沒你好看。”岑蘭芷瞧着路邊的紅葉,突然轉頭對衛謹之說。衛謹之還沒什麼反應,跟在兩人身後的壁月先臉紅了,這小姑娘還沒明白男‘女’之情,即使已經聽了好幾天,但是依然不習慣岑蘭芷這時不時突然開口的調戲之語。她去看南風,南風拉着她朝她安撫的笑了笑。
衛謹之倒是同樣認真的看岑蘭芷一眼,笑說:“我看這紅葉是沒有蘭芷好看。”
岑蘭芷笑了兩聲:“我這話可不是平白說的,在有些人看來,闌亭是比這處美景好看多了的,不然也不會一直這麼盯着瞧了。”
衛謹之攬了她的腰,“我倒是希望,蘭芷話中的‘有些人’就是蘭芷自己。”
“是我自己,不過,還有另一個人與我看法相同呢。”
岑蘭芷話音剛落,就聽見後面不遠處的山道上響起哎呀的一聲嬌呼,顯然是想引起他們的注意。岑蘭芷一臉的似笑非笑,手指劃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瞧,這另外一個人這不就來了。”
關於後面遠遠跟着的一個同樣來賞景的嬌客,岑蘭芷和衛謹之早就注意到了。剛注意到的時候,岑蘭芷就漫不經心的往後瞧了瞧,然後就拉着衛謹之的袖子笑了,說那位姑娘是爲了他來的。衛謹之看她促狹微醋的感覺很是新鮮,沒開口讓趕人,也沒有換一處地方,就和岑蘭芷兩人往前走着。
兩人偶爾討論兩句,關於後面那位嬌客會做什麼,剛說着後面就‘弄’出了動靜。
“闌亭不去看看那位嬌客如何了?”
“我的嬌客,只有蘭芷一人,其餘的又關我何事。”衛謹之說得毫不猶豫。他看着溫和多情,只是岑蘭芷很清楚他並不是什麼會對人人都溫和的人,甚至很多時候那種溫和都只是假象罷了,都是刻意隔出來的距離。只有對她是不一樣的,對她與其說是溫柔,倒不如說是情深深處自纏綿。
對衛謹之的回答,岑蘭芷一點沒有意外,只是她不覺得後面那位會這麼輕易就算了。之前她遠遠的好像對上了那位姑娘的眼睛,嘖,志在必得的樣子,那真是讓人不喜歡的眼神。
“我不高興。”岑蘭芷忽然站住拉着衛謹之的手說。
“哦?那如何蘭芷纔會高興?”衛謹之清楚她肯定是想做什麼,便在她頰邊一撫問道。
“那位嬌客不高興,我就高興了。”岑蘭芷不喜歡別人覬覦自己的東西,面前這個對她千依百順的男人是她的所有物,從她睜開眼睛就很明確這一點,即使沒有記憶也是一樣。
“呵~蘭芷想如何做便如何做,就是讓人出個什麼意外魂斷此山,也是沒有大礙的。”衛謹之說得一派風光霽月,光是看他的表情,絕對想不到他隨口說出的會是這種話。
一個小丫鬟追上來,向着兩人行了個禮,一臉的焦急,“這位夫人,我家小姐不小心在山道上扭了腳,不知道能不能請夫人幫幫忙去看看?”
“去吧,我在此處等你。”衛謹之替岑蘭芷將臉頰旁邊的發別再耳後,又輕聲說了句:“玩的高興點。”
岑蘭芷回以一笑,帶着壁月跟着那小丫鬟朝楊琅‘玉’的方向走過去。那楊琅‘玉’遠遠看着有個‘女’子走過來,那青衫公子卻是站在原地沒有過來,心中頓時一陣失落。只不過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待會兒她還可以藉口住處太遠先去他們那裡休息一番,只要能見到那個公子,她就有信心對方會被她‘迷’住。
至於那個公子身邊的‘女’子,楊琅‘玉’是壓根就沒注意,反正在她看來,她想要的人就只能是她的,她已經在盤算着如何把那個‘女’子給擠掉了。
“好一張難看的臉啊。”捂着腳踝坐在石頭上的楊琅‘玉’被一個‘女’子擡起臉的時候,先是被對方那張美得驚人的臉給驚了一下,隨即聽到她嘴裡慢悠悠說出的這句話,頓時漲紅了臉。她自視甚高,怎麼受得了這樣的侮辱,當下臉‘色’便不好了。
只是終究顧及着不遠處的青衫公子,不能發脾氣,便柔柔弱弱的‘抽’泣了一聲,大聲的說:“琅‘玉’與夫人素不相識,爲何如此侮辱琅‘玉’,不過是想請夫人隨手幫幫忙而已,看夫人長得如此好,怎麼心地卻是如此歹毒。”
岑蘭芷恍若未聞,而是‘摸’了‘摸’自己的臉笑得燦爛,“你也知曉我長得比你好?那爲何還敢覬覦我的人,也不嫌自己長得醜嗎。瞧瞧這張難看的臉,惦着就厚的很,也不知道這皮子究竟有多少層呢。”
楊琅‘玉’從來沒有聽過這麼直白看不上她的話,頓時忍不住了,擡手就要去打岑蘭芷,卻被她搶先一步擎住了手。捏着她的臉,岑蘭芷靠近她,在她臉上吹了一口氣,在她忽然變得驚恐的神‘色’裡,笑的毫不掩飾惡意,“方纔我夫君說,若是我不小心把你的小命玩沒了,他會幫我在這裡叫人挖個坑,將你……毀、屍、滅、跡!”
終究還是閨閣‘女’子,楊琅‘玉’看着岑蘭芷認真的眼神,嚇得尖叫了一聲往後退去。她那丫鬟更是沒用,已經抱着頭蹲到角落裡去了。
“你……你騙人,那位公子怎麼會如此說!你這毒‘婦’,遲早是要被休的!”楊琅‘玉’顫抖着說。忽然眼睛一亮,因爲看到衛謹之朝着這邊走了過來,她悽哀的喊了一聲:“公子救我。”
衛謹之卻看也沒看她,依舊是溫和的笑,走到岑蘭芷身邊牽了她的手,“怎麼樣,要殺了她嗎?”
楊琅‘玉’也聽見了,一大串的話都噎在了喉嚨裡,驚懼的看着站在身前的兩人。
岑蘭芷看到她害怕的表情就開心,搖搖頭:“隨便殺人多不好。”
衛謹之點點頭,對南風道:“去找人把這位姑娘送回去。”
楊琅‘玉’先是一喜,先前驚懼的心情被壓了下去,覺得之前一定是這位公子開玩笑或者自己聽錯了,不然他爲什麼開口讓人送她回去。只是聽到衛謹之接下來的話,她就臉‘色’難看了。
“不過是一個小小楊家也敢讓我的夫人不高興,讓清秋先生準備準備接手楊家的生意,不要讓這樣的人再出現在夫人面前。”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兩人依然和之前一樣在山間散步。
岑蘭芷:“我以爲闌亭是好人。”
衛謹之:“當我因爲一個計策的成功,選擇犧牲百餘人千餘人‘性’命的時候,我便不是什麼好人了。不過好與壞的界限從來不是殺人與否,而是是否與自身利益相關。”
岑蘭芷:“闌亭不是好人,我是不是呢?”
衛謹之:“若蘭芷是善良之人,那我便愛蘭芷的善良,若蘭芷是狠毒之人,我便愛蘭芷的狠毒。”
岑蘭芷:“這麼說來,還真是沒有一點的道理了。”
衛謹之:“愛本就是沒道理可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