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莊在東上閣伺候的奴僕們,在聽見裡面院子傳來的爭執聲後就都連忙垂了下頭當做沒聽見。
東風和南風帶着壁月走過來,他們揮揮手,讓這些守着的奴僕們都退了下去,然後兩人就站在‘門’口伸着耳朵聽裡面的動靜。被南風帶來的壁月也滿臉焦急難過的看着‘門’,擡腳就想往裡衝,又被南風一把拉住。
“南風哥,你讓我進去看看小姐吧,你一定是在和我開玩笑,小姐怎麼會,怎麼會出事呢。”壁月拉着南風的袖子,哭的鼻頭都紅了。她是有些傻乎乎的,可是她心裡一直知道誰對她好,岑蘭芷和瓊枝都是對她很好的人。
她們主僕三人,先是岑蘭芷不知去向,再是瓊枝跟隨着世子姬臨琅去了‘玉’京又一路輾轉戰場,只有她一個人一直待在未明莊裡。她每天都在數着日子,盼着自家的小姐和瓊枝姐快些回來,誰知道好不容易等到這天,卻是隻等回來了一個已經去世了的小姐。
聽着裡面的聲響,南風嘆了口氣,牢牢的拉着個子小小的,瘦了不少褪去了臉上嬰兒‘肥’的壁月,輕聲安慰道:“現在進去不合適,壁月再等等好不好?現在你瓊枝姐姐在和公子吵架,顧不上其他的事。”
“爲什麼要吵架,他們都很難過,爲什麼要吵架。”壁月把張臉哭成了‘花’貓,一直不停的這麼說,南風只好在一旁給她擦大顆大顆滾落的眼淚。姬臨琅的三個貼身‘侍’衛,上武中武下武三人追在姬臨琅和瓊枝身後,安排了下他們帶來的人,這才趕到東上閣。
一打眼就看見守在‘門’外的,擔憂的不行的東風南風,還有哭的變成了淚包的壁月。上武和下武那張面癱臉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中武就大喇喇的嚷出來了,“你們這個表情,該不會你們家夫人真的出事了?不是說騙人的嗎?”
沒人回答他,中武又跑到壁月那邊戳她哭紅的臉,“唉小壁月,節哀順變,哭成這樣怎麼行……唉疼疼疼。”
南風扔開他的手,給了他一個威脅的眼神,又繼續低下頭去安慰壁月。中武癟了癟嘴,轉頭看到自己兩個作壁上觀的兄弟,在他們滿是壓迫的眼神中‘摸’‘摸’鼻子低聲道:“我還不是想活躍一下氣氛。”
事已至此,他們做出個苦瓜臉也沒用啊。他從小就是這樣,出了什麼事都能擺出張笑嘻嘻的欠揍臉,就算是遇上什麼傷心事也是這樣,嘴賤一時也改不了,就算是好意也是被嫌棄的份。這麼想着,他也不去撩撥南風和壁月了,走到一邊蹲下來看月亮。
外面這羣人心中各自擔憂自家主子,閣內的氣氛則是越見緊張。從瓊枝衝進來探了岑蘭芷的鼻息後就跪在‘牀’邊哭,跟着她過來的姬臨琅站在一邊,看看這邊哭的撕心裂肺的心上人,又看看那邊還在‘波’瀾不驚喝茶的好友,站在那當了根柱子。
“衛四公子,準備什麼時候讓小姐入土爲安。”瓊枝拉着岑蘭芷的手,嗓音有些嘶啞的問道。岑蘭芷失蹤之前,她已經開始叫衛謹之姑爺,但是現在又稱他爲衛四公子,足見瓊枝對於岑蘭芷的死還是遷怒了衛謹之。
只是相比她那種悲痛的樣子,衛謹之冷靜從容的不正常,他放下杯子眼皮,‘脣’邊一抹淺淡的笑意,“蘭芷並沒有死,怎麼能入土爲安。”
“如果你喜歡蘭芷的話,就不要讓她連死都不安寧了。如果早知道她會這麼年輕就去世,我一定會阻止她來江南,就算是嫁給三皇子都好。”瓊枝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她在確定岑蘭芷真的沒氣了之後,整個人就有些不對勁。
平常的瓊枝是個沒多少表情,話沒多少內心各種念頭卻不少的,除了對岑蘭芷之外,並沒有多少人能讓她變成婆婆媽媽勞心勞力的老媽子。她把岑蘭芷當做自己唯一的親人來看,很小的時候就目睹着所有親人的去世,被音遲救下送到岑蘭芷身邊。
雖然說是作爲下人,但是實際上岑蘭芷十分依賴她。岑蘭芷並不正常,她確實很聰明,但是這份聰明太讓人無法接受。瓊枝和她相處的時候,不知不覺的就把她當做了自己的責任。
就算岑蘭芷是個什麼都不怕的瘋子,但她卻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依賴着瓊枝。瓊枝教了她很多東西,不斷的影響着她,或許對瓊枝來說,岑蘭芷不僅是她的妹妹,還是這麼多年下來已經變成了習慣的唯一責任感寄託。
岑蘭芷喜歡衛謹之,和他在一起,每天都很開心。因爲岑蘭芷深愛衛謹之,所以瓊枝也愛屋及烏對衛謹之很容忍,即使察覺對方對自己的排斥也二話不說的順從他的意思,不再和岑蘭芷那麼親近。雖然其中有衛謹之特意表‘露’出來的獨佔氣息太嚇人的原因,但是瓊枝另一方面也考慮到岑蘭芷已經長大,並且不再需要她了。
那種欣慰夾雜着欣喜的複雜心情她還沒完全轉變過來,就變成了如今這種後悔自責,這種再次失去親人的悲傷,讓她整個人都不由自主變得尖銳。
此刻,她毫不在意衛謹之身上的氣勢,也顧不得他們的身份,直接開口道:“我不管你怎麼樣,但是我一定要讓蘭芷死後能安生,而不是被人扣着屍體爲所‘欲’爲!並且你們現在算什麼關係?什麼都不算。”
“說完了就離開吧,天‘色’不早,我和蘭芷也該休息了。”衛謹之沒聽見瓊枝的話似得,臉‘色’半點都沒變。
“我要把我的妹妹帶走。”
“蘭芷是我的妻子,沒人能帶走她。”
不同於瓊枝絲毫不讓利劍般的眼神,衛謹之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在和好友閒聊山水一般愜意。但是在座的雲清秋還有姬臨琅都感覺到兩人之間的那種僵持。
姬臨琅真是兩邊爲難,一邊是‘性’命相‘交’的好兄弟,一邊是傾心相待生死相隨的心上人,真是兩方都不能幫又不能不幫。姬臨琅又是個一貫不怎麼會說好話,的這時候只能面癱着臉不斷的把眼神在對峙的兩人身上晃,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一個勁的去看雲清秋。
雲清秋也很急,他擔心的是把自家公子‘逼’急了,萬一把他‘逼’瘋了該怎麼辦,畢竟夫人去世了,現在公子會做什麼,他真是一點都猜不着。
但這個情況他不開口也不行,思索了一番,他開口勸道:“瓊枝姑娘,我家公子現在已經不是衛家四公子,而是世子幕僚之一隱山居士,並且公子吩咐三日之後將會迎娶夫人,讓她名正言順成爲我們的夫人。”
瓊枝和姬臨琅聞言都驚訝了,衛謹之竟然要和一具屍體成婚。瓊枝好像到現在才驀地反應過來,面前這個男人,對岑蘭芷的深愛絲毫不下於岑蘭芷對他。可是,那又怎麼樣,她視作親妹妹的人已經死了,她現在只想讓她入土爲安,而不是像她從前的親生父母那樣葬身火海連屍體都找不到,這也算是瓊枝的一個心病。
“而且瓊枝姑娘,夫人生下的孩子也需要這個正名。夫人雖去了,但是小姐還小……”雲清秋把被衆人忘到了腦後的小姐拉出來,瓊枝這才知道,原來自家小姐竟然還生下了一個孩子。她一瞬間就被拉去了思緒,連忙追問,“孩子?”
關於讓岑蘭芷入土爲安這件事,就在雲清秋的轉移話題中不了了之。或許是瓊枝終於恢復了一些理智,也或許是被衛謹之要娶一個死人觸動。
等人全部都離開,衛謹之站起來走到‘牀’邊撩開‘牀’帳,脫下外套,睡在了岑蘭芷外側。
“如蘭芷所說,這種事,偶爾爲之倒也有趣。”他語氣裡帶着笑,將無聲無息的岑蘭芷整個人都攬進懷裡。
若是要人相信岑蘭芷並未死去,衛謹之也不是做不到,只需要他將之前所經歷的事情簡略說一遍即可,就算離奇了一些可信度也高了不少,至少不會讓他們這麼‘激’動的認爲他已經瘋了。但是衛謹之並沒有這麼做,他只是好整以暇的開口解釋了幾句岑蘭芷並未死而已,然後就在一邊淡定的看着衆人反應。
衛謹之會這麼做,歸根結底,其實都是岑蘭芷的錯。
從前岑蘭芷時常和衛謹之說起自己幼時做了什麼,俱都是算計冒犯她的人用來逗樂的事。還有親近的人她也愛去逗人家,其中以瓊枝首當其中,不知道被岑蘭芷這般耍過多少次了。
岑蘭芷總說看別人的各種表情非常有趣,她就像是個得不到各種情緒只能讓別人出現各種情緒,然後供自己觀察的研究者。說得多了,她還要拾掇衛謹之一起去幹壞事,只說這種調劑生活的手段能讓衛謹之高興點。
但是那時候衛謹之有她,就不怎麼感興趣,岑蘭芷要幹壞事他就在一旁笑看着,自己總是不會‘插’手的。衛謹之身上有種奇怪的特質,他會有各種詭計心思,但是同時又是個端方的君子,有些事不會去做,有時候着實是個矛盾的人。
總而言之,這種故意隱瞞真相把人耍的團團轉,這種充滿了岑蘭芷式惡作劇的事情,原本的衛謹之是不會做的。
但是大概是因爲在池‘陰’族裡的時候,被每天失憶的岑蘭芷發掘出了什麼奇怪的屬‘性’,這會兒他突然來了興致想要學學岑蘭芷,於是就這麼心情略微妙又有些詭異愉悅的,看着衆人的各種表現。
就如岑蘭芷說的,確實能有些許趣味。衛謹之感覺自己就像是擁有了岑蘭芷的眼睛,不停的試圖感覺觀察她眼中的世界。
“你最是喜歡做這種事,怎地還不快醒來看看。”衛謹之將手按在她的心臟之上,沒感覺到一點跳動,便是一聲低低的嘆息,“你若一直不醒,說不定,我會因爲思念,最後變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