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流影汐,女子冰冷如往昔,一腳踩在了趴在地上嚎叫的黑衣少年手背上,斥問道:“你是什麼人?在兵策府裡鬼鬼崇崇的幹什麼?”
“哎喲,好姐姐,我也不過是兵策府的一個下人,能幹什麼?”少年匍匐在地上,弱弱的求饒,聲音頗有些女氣。
“既然是下人,何必爬牆進兵策府,大門進不來嗎?”
“哎喲,我也是沒有辦法,現在大門緊閉,兵策府可是不許有任何人從大門進出了,連大聲說話都不行。”
“爲什麼?”
“還能爲什麼?現在月主靈玥住在兵策府,誰要是敢胡說八道,透露了什麼消息到月主耳中,那可是要被兵師殺頭的大罪呀!”
“什麼大不了的事,還怕傳到月主的耳中?”流影汐蹙眉問道。
“什麼事?事可多着呢!”那少年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望着她哀求道,“哎約,好姐姐,你能不能先把腳挪開,讓我站起來說話呀?”
流影汐用警惕性的目光冷冷的看了這少年一眼,厲聲道:“好,起來說話!”
那少年懶洋洋的站起身,望向流影汐笑道:“唉,你說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呀?我這一說出來可是冒着殺頭的危險呀!”
陡地一道綠光一閃,一管竹簫點在了少年咽喉上,女子迫問道:“你不說,我會讓你立刻就死!”
少年瞳孔猛地睜大,低啞着聲音,連連求道:“好,我說,我說還不成嗎?”竹簫離開,少年撫着脖子猛吸了幾口氣,吞吞吐吐道,“因爲兵師瞞着月主做了很多月主不想看到的事情。”少年還想賣關子,流影汐追問:“到底什麼事?”
“譬如說,派人私下查封榮城府,並處置文師書榮全家人,還有將神龍閣的人全部斬盡殺絕,凡是與朝廷作對的臣子,都將處以極刑,誅連九族,啊——好姐姐,你先聽我說完再動手行不行呀?”
少年的話音還未落,流影汐的臉色倏沉,有些憤慨的卡住了少年的脖子,斥問道:“你說的話可有證據,若有一個字是假的,我必先殺了你泄憤!”
“有,當然有證據。哎喲,姑奶奶哦,這事又不只我一個人知道,你去榮城府外面看看,不就什麼都明白了嗎,至於神龍閣,一個月前不就被大火燒盡了嗎?”
少年求饒,流影汐憤怒的冷哼了一聲,揪起少年的衣襟,一把將他拋向了牆外。
女子的神情忽然變得冷煞駭人,玉簫在她手中陡地閃發出清寒刺目的光芒,別院藤蔓花草隨之輕揚,日色輕減,竟也因這竹簫之光而變得蕭肅而冷清。
“糟了,影汐似乎動了殺念。”幽逽擔憂道,“我得去阻止她!”
“不要中計,幽逽姑娘——”玉樹子逸大聲喝止,幽逽驚訝的回頭,見玉樹子逸神色中似藏有什麼事情,便問:“鶴先生,你剛纔說什麼?中計?”
玉樹子逸點頭:“是,幽逽姑娘難道相信剛纔那個奴材所說的話嗎?”
“我當然不信,我與兵師朝夕相處,他做了什麼事情,我怎麼會不知道?不過,那奴材爲什麼要騙流影汐,難道是想……”幽逽眼神陡然一變,“挑撥離間,他是想借流影汐的口來離間兵師和月主的感情?”
“幽逽姑娘果然聰慧過人,看來無需在下將一切都說明了。”
“鶴先生,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說出來?剛纔那個奴材,我見並不像是兵策府的下人,你是不是認識那個人?”
玉樹子逸眸光一凝,有些發怔的注視着幽逽的眼睛,同樣一雙有着敏銳洞察力的女人,也難怪她能夠在華澈身邊生存這麼久,並能得到萬千寵愛,他也聽聞過,兵師華澈自從掌管了麝月國兵權,成爲權傾天下的權臣之後,遊戲花叢,擁有太月主賞賜的姬妾無數,但自從有了幽逽之後,便將所有姬妾都降爲奴婢,從此除了幽逽未有親近過其他任何一個女人,幽逽得到了華澈五年的寵信並經久不衰,直到小宮主靈玥長大成人並繼任爲月主。
“是,在下認識那個人。”玉樹子逸低聲應答,眼睛裡有複雜的神情。
“他到底是誰?”幽逽急切的問道。
玉樹子逸剛要回答,便見兵策府正堂裡傳出廝殺的聲音,有數道人影在屋檐上穿行。
幽逽與玉樹子逸對視了一眼,彼此都意料到了什麼,心中大嘆不妙,一起飛奔到了華澈與靈玥所在的大堂,果然,大堂裡已聚集殺手無數,鬥成一片,而流影汐被所有兵刃逼至了牆角邊,桃花牌的殺氣如奔涌的潮水向周邊漫延而開,但終擋不住華澈府裡頂尖高手的圍攻,當所有兵刃一齊刺向流影汐的時候,幽逽急喚了一聲:“都住手!”
流影汐閉目待死的那一剎那,便是幽逽的這一聲叫喚救了她,所有兵刃釘在了牆上。
幽逽與玉樹子逸一起奔進了大堂。華澈眉宇間的惱怒之色也因她的這一聲叫喚而更盛。幽逽跪了下來,求道:“兵師,手下留情,流影汐此番衝動之舉必有她自己的原因,兵師何不先問個清楚,再殺也不遲。”
華澈聽了幽逽這一言,難得臉上的怒色漸消了一些,吩咐那些侍衛退下後,他將眸光投向流影汐,問:“你爲什麼要刺殺我?”
流影汐撫着胸口那一劍差一點致命的傷口,冷道:“我們交換過條件,我將我的一生都奉獻給你,而你就必須應諾放過神龍閣的所有人,可你爲什麼……爲什麼還是下令將她們斬盡殺絕?”
靈玥聽得這一句話後,臉色也變得怫鬱起來,她望向華澈,眼睛裡幾乎透出對他完全絕望的不信任,正色問道:“恩師,她說的是真的嗎?你還在殺人?”華澈也回迎着她清泠悲哀的眸光,一時不知如何解釋纔好,更何況他也不是一個喜歡多解釋的人。靈玥見他並不辨解,突地將滿桌的奏摺連同着那一幅“傾色猶香”的嫁衣之畫都拂到了地上,怒視着華澈道:“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你永遠都改不了噬血的本性,永遠都改不了,我永遠也不要再相信你了——”
靈玥一邊說着這些話,一邊向後退去,她望着華澈的眼神不只是失望到絕望,更是痛並恨到了極致,紫衣翩然,猛地轉身,她纖弱的身子竟又有些恍惚,玉樹子逸見她臉色蒼白,立忙扶住了她的身體。
“玥兒——”華澈突地一聲急喚,箭步飛去,將靈玥從玉樹子逸身旁搶過來,緊擁在了懷裡,“玥兒,對不起,但是,我沒有亂殺人,你對師傅的信任度真的就只有這麼少一點點麼?”
“你騙我,騙我的……”靈玥嘶聲掙扎着,幾乎是嬌聲厲吼道,“你不要再碰我,不要再碰我,否則我靈玥一定死在你面前……”
他用霸道的力量擁縛着她,卻在這一句話之後,猛然鬆開,靈玥傷心絕望的眼神對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致命的傷痛,但是他還能再說什麼,解釋再多也無益,她對他的不信任並不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從今天開始,你每殺一人,我靈玥就要救十人,恩師,只要玥兒還活着一天,就必不能讓你再殺人了。除非你連玥兒也一起殺了吧——”靈玥轉過身,抹乾了眼裡充盈的淚水,望向正注視着她的玉樹子逸,苦笑道:“鶴先生,玥兒有好幾天沒有回景陽宮了吧?我們現在就回去,好嗎?”
玉樹子逸點頭,欲走之時,幽逽忽然攔到了靈玥面前,道:“月主,兵師沒有騙你,他這十天都日夜守着你,陪着你,連奏章都沒有批閱過了,就更別說下旨殺人了。你就相信他這一次好嗎?”
靈玥澀聲苦笑了一下,道:“姐姐,我知道你很愛他,所以你會幫他掩去所有的罪孽和污點,對麼?但是,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順從,也並不一定要愛他之所愛,愛他之所有,如果他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一定要爲他指出來,哪怕他不願意去聽,不願意改過,你也一定要幫他指出來,勸他去聽,幫他改過,這是爲他好,知道麼?”
幽逽一怔,有些驚愕的注視着這個單純而稚弱的女孩,原來她並非完全的天真,並非什麼都不懂,而是堅持了自己,用自己的心自己的靈魂去愛別人。
她比任何人都要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
一絲幾近不可聞的嘆息如風拂過,靈玥與玉樹子逸一起走出了兵策府的大門。
華澈望着靈玥一步一步的走離視線,眼中也漸漸透出憂悽和絕望,爲什麼兩個人的心明明快要到貼近一起的時候偏偏要被人硬生生的分開?
“咔嚓——”一聲,又一張檀香木桌被他一掌切斷,華澈以手加額,竟頹然坐在了椅上,一個人沉思起來。
“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如果你殺了我可以消氣的話,那就殺了我好了。”
這是流影汐的聲音。華澈本對這名女子深感憎惡,若不是她,他和玥兒之間的隔閡也不會分化的這麼嚴重,不過,他與玥兒之間的矛盾是許久以前便已存在的,已有裂痕的感情即使是暫時癒合了,也終難完全的復原。
“你走吧!我不想在有她在的地方殺人。”
流影汐眼神一黯,竟有些爲這個男人的深情與痛苦而感動,也沒有必要再說什麼,她默不作聲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