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兒起身便去收拾東西了,總覺得她怪怪的可有說不出來,我走至裡間忽覺得熱的厲害,自從禁足以來,爹便不再給我冰塊了,我無奈的自嘆一聲,將外間的涼水灑在地面上才覺得有些涼意,便歪着頭和衣睡在席上。
夏日的煩躁似乎比別的季節要多的多,耳邊不時傳着知了的叫聲,屋子裡竟是一絲風也不透,微睜眼,見着後窗關的嚴嚴實實,我懶怠動彈便口中喚着鶯兒,“鶯兒,鶯兒。”直叫了兩聲也沒人答應,不得已,自己起身將那後窗打開。
自我住了這屋子,只知後面是一帶假山貼着碧池,那假山上杜若蘅蕪兀自的纏繞,清香之氣被陽光蒸的四散開來,幾個穿紅着綠的小丫頭在假山上收拾着杜若,一時也覺好玩,便看了半晌。
許是臨近碧池之故,站在窗邊竟都可以聞見那淡淡的清荷之氣,只是那是一種混合着無比悶熱潮溼的怪味道,聞得久了便也覺得鼻尖承受不住,剛要離開,卻驀地聽見那着紅衣的小丫頭斂聲說道“聽說了嗎?夫人得了痢疾呢,今早上三夫人要我送藥的時候,發現夫人瘦的只剩下眼眶了呢。”
着綠衣的小丫頭急忙努了努嘴。“你不要命了,在這裡亂說,要是被三夫人知道了,可了不得。”說着便要拉着那紅衣一起離去。
我聽得毛骨悚然,娘好端端的怎麼會得了痢疾,這種病在炎熱的夏季是最容易感染流行的,見那兩個丫頭要走,我連忙厲聲喝道:“站住,你們給我過來。”
兩個人俱是下了一跳,瞅了半天才看見是我在喚她們,我雖是不得爹疼的二小姐,但小姐的身份卻不容人輕賤,兩個小丫頭唯唯諾諾的低着頭不敢看我,低着頭說道:“沒有老爺的允許,奴婢不敢擅自面見二小姐,還請二小姐饒恕奴婢。”
不敢?竟然都敢在這裡亂說話了,還有什麼不敢的!我不給她們半分的辯駁,一疊聲喊道:“鶯兒,你過來將這兩個丫頭的名字記下,等本小姐得空了,再來和她們理會!”
兩個人立馬嚇的跪倒在地,口中直求着饒命。鶯兒早已來到近前,眼見着這個景況,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泣道:“小姐,小姐快去看看夫人吧!”
忽而狂風驟起,窗外碧葉霎時間沙沙作響,空氣中夾雜着暴風雨來臨時冷暖交替的厲溯,直吹得人恍恍惚惚。鶯兒髮絲凌亂,臉上猶帶着淚痕,嗚嗚咽咽的更像是驟風時的悲鳴!她的傷感原是因爲孃的病痛!
快去看看娘!這是什麼意思?莫名心間仿若被無數細密的金線牽扯矯揉,越勒越緊直讓人透不過氣來。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麼強烈的悲傷!眼前浮現出娘和藹的面孔,那樣溫婉如春日微風的笑容怎麼可能會……
我茫然若失的拽住鶯兒,那力道像是拽着救命稻草一般,“你是什麼意思?給我說清楚!”
鶯兒跪倒在地瑟瑟發抖,說不出一句話來,一個響雷劈空而下,兩個小丫頭驚嚇着逃走,我顧不得許多,強忍着欲出的眼淚。“我要去見娘,你快帶我去。”
大雨傾天而下,像是聚積了許久的驕躁瞬間爆發,亦是像着我心中積聚的怨氣咆哮的釋放!霎時間碧池中響起隆隆的水聲,那荷葉的潮溼悶熱之氣一掃而去,只留下一抹
異樣的清冷!
我衝進雨中,直對着門人嚷嚷:“快讓我出去,快點!若是遲了!本姑娘要你好看!”
門人慵懶的撐傘斜靠在一邊的欄杆上,撇撇嘴半天吐出一句:“老爺說了,沒有允許,二小姐不得出去!奴才也是奉命行事,況且這麼大的雨,二小姐若是出了事,奴才可擔當不起,二小姐還是不要爲難奴才了!”
我氣的直欲抓狂,鶯兒急忙在我耳邊低低的說道:“小蕊可以帶我們出去。”我狠狠地瞪了那門人一眼,便不顧其它調頭就走了。
小蕊撐着傘,瘦弱的身軀在風中瑟瑟發抖,我見着她溼透的半邊肩膀,心中不忍,亦是不想因此連累她,出了園門,我便讓她回去了。由着鶯兒帶我直奔着孃的廂房去。
密匝的雨珠早已如根根直柱一般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原來娘早已不在廂房中住着了,鶯兒帶着我繞過重重假山纔來到後院的深處,遠遠地見着一座荒涼的木屋,四周竟是一點裝飾也沒有,突兀的危危矗立在雨中。
我輕輕地推開門,屋中黑的不見天日,一併傢俱全無,只有靠着牆邊的一張小桌子並一張牀,此處竟是這樣的荒涼,爹竟完全不顧孃的死活,也真是狠心!
“彩袖,這麼會功夫你跑哪去了,我口渴的厲害,快倒杯水給我。”我有一瞬的恍惚,這還是孃的聲音嗎?竟是那樣的滄桑像極了雨中輕叫的夜梟。我端着茶水送至孃的手邊,極力展顏笑道:“娘,快喝些水吧!”
娘聽得聲音猛地坐了起來,因爲用力太猛差點摔倒,我見着娘此刻的模樣終究忍耐不住落下淚來。孃的顴骨高高聳起,本就瘦小的下巴此刻已尖尖的突出,臉上見不得一絲血色,只有一雙眼睛勉強微睜,卻是那麼的空洞!
“翎兒?你怎麼來了?你怎麼會溼成這樣?”娘驚訝欣喜更帶着不安,她連連轉過頭去,“你別過來,這病會傳染的,你快走吧,我很好,要不了幾天就會好了。”
“娘!”我哽咽的說不話來,心中千言萬語此刻半點吐露不出。
娘微搖着頭有着看透世事的蒼涼,“人各有命,這也是我的報應,老天爺早該收我了!”
我大聲的呼喚:“不會的,娘一向仁慈,怎麼會做錯事?”一面強挽着孃的手。“大夫是怎麼說的?姐姐怎麼也不知來看看娘?”
娘不再掙扎,反握着我的手說道:“我的兒,你姐姐每日間都會過來看我,臨近中元,她被邀請出去赴宴了。”娘一邊擦着我的臉一邊說道:翎兒,娘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雨聲匝地而起咚咚作響,寒屋中數顆雨珠砸落在地上濺起一地灰塵,刻骨的冷意頃刻襲來,娘這個樣子竟像是在交代後事一樣,我心中更是酸楚,只緊緊握着孃的手,只覺得冰冷的沒有溫度,點着頭說道:“娘有什麼事情就對翎兒說吧,只要娘能好起來,翎兒一切都聽孃的。”
“你以後不許跟你姐姐爭任何東西!”恍惚間我以爲自己聽錯了,娘怎麼會有這樣的安排,孃的眼神發出一絲慚愧夾雜着未名的感傷與不容辯駁的堅定。“梅香自幼便失去了孃親,我一手將她撫養成人,她性格還算好,從不跟人家爭酸吃醋的,我就怕她心軟的性子以後過的不好。”娘說着眼淚掉落
下來。
我急忙穩住,勉強笑道:“世間除了娘之外就只有姐姐最疼我,我怎麼會和姐姐有爭執,娘放心就是。”
娘淡淡的一笑滿足的“嗯”了聲,身形一滯即將倒下,我用力將娘扶住,口中極力呼喚。突然‘砰’的一聲門被強力推開,霎時間只覺無盡的風雨撲面而來。眼前的兩個小廝直叫喚:“找到了,找到了,二小姐在這裡,二小姐快跟奴才們走吧。”
我並不看他們只狠狠地說道:“打哪來滾哪去,還沒輪到你們來呵斥本小姐!”
“他們不敢,那也只有我來了。”劉氏帶着明愰刺眼的笑容,繞過那兩個小廝徑直走了過來,到得門前忽而停住腳步厭惡的擰了擰鼻子。“這是什麼味道?竟然這麼難聞,大姐你住在這裡真是委屈你了!要不我跟老爺說說也讓你挪個地方好養病,哦,我倒忘了,大夫可是說大姐的病只怕是治不好了呢!”
治不好?豈能容她在這裡信口雌黃!
我恨不得上去扇她兩個耳光,咬着牙說道:“有什麼話快說!別在這裡惺惺作態!”
“你!”劉氏氣憤的張牙舞爪指着我,半天忽而笑道:“二小姐真是好脾氣,看來是老爺教訓的還不夠!你們兩個快帶着她去老爺的書房,老爺可是早等得不耐煩了!”說完甩着衣袖扶着兩個小丫頭揚長而去了。
娘挽着我的手,柔聲說道:“好孩子跟他們去吧,到了你爹那裡不要任性,其實你爹是很好說話的人!”娘說這些話的時候竟然帶着溫厚的笑意。
那個男人把她置於這裡不聞不顧,她還這麼的爲他着想!從娘泛黃的眼神中,我看出了那是愛情,只是這情空是多情已被無情惱罷了!
我若是不去的話,只怕又會帶累着娘,孃的病是實在不能拖了,我勉強笑道:“娘放心,我一定告訴爹孃的境況,好給娘治病。”
娘搖搖頭,低低的笑道:“你不用跟你爹說,他一切都明白的。”
一切都明白?對啊!他是一切都知曉的,又怎麼會在乎我的隻言片語!
“翎兒,你只要跟你爹說,現在雖是夏天可是那些海鮮是不能多吃的!”娘漸漸鬆開我的手,淡淡的笑着:“去吧,我沒事的。”
我心中縱是千萬不捨,此刻也不得不起身拜別,我留下鶯兒在這裡照顧着娘,自己隨了那兩個小廝去爹的書房。
見我沒有打傘,兩個人急忙將灰布傘遮住我的青絲,我心裡只覺好笑,心都已經溼透了,又何必在乎這麼些,只是娘太癡心了啊!
雨聲陣陣,順着琉璃瓦蓋匝地而下濺起一串串水珠,我緩步來到爹的書房,彼時書房中劉氏和四夫人李氏在側,劉氏見着我淋溼的模樣,因爲極度的快慰歡喜竟然嘴角笑了起來。
爹穿着半新不舊的墨色長衫,臉上因爲過於激動而抽搐着:“你這是什麼樣子!成何體統!”
我撩起鬢角溼漉的髮絲,露出憤恨的眼眸,冷冷的笑道:“我之所以會這個樣子,你比誰都清楚!有什麼話就快點說,娘還在等我,我不能離開太久。”
劉氏臉上一陣媚笑竟帶着邪魅的妖氣。“老爺你聽聽,翎兒竟然敢這樣對老爺不尊敬,也不知大姐平日裡是怎麼教育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