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燕國北境,最後一場雪落,狄軍踏雪而來。
蹄音捲起白雪飛旋,儼如披銀素裹。
錚錚鐵騎,洶涌而來。
三日!
燕國邊防已破。
此次狄軍來得突然,打得燕軍猝不及防。
他們上次犯邊,被人熊,武睿聯手驅逐,雖然取勝,但誰都不能否認,那是狄軍自己勾心鬥角,給了燕國可乘之機。
若論真實戰力,燕國積弱多年,確實並非狄國對手。
經過上次戰役,燕國也已發現邊防漏洞,加固西北走廊,可誰曾想到,狄國此次反其道而行之,從東北重兵方向南下。
燕國上下能戰之兵,不過三支。
一支乃是人熊嫡系“飛羆軍”。只是飛羆軍如今隨人熊入王城。人熊需要飛羆軍助長聲勢,自然不會將他們丟在北境駐防。
第二支便是西南守軍“銅人軍”。銅人軍世代鎮守西南,防止蜀楚兩國犯邊。領軍之人名叫薛銅,人如其名。
西南方向接壤山林沼澤無數,山民更是難計。這位銅將軍卻如堅韌紫銅,可延可展,將西南山林治理得密不透風。
他們薛家在西南可謂是一手遮天,但薛家世代忠良,明明可以自立爲王,卻始終低調,聽候燕王調遣。
若說原因,他們薛家祖先薛彪,乃是燕文王最爲得力干將,曾經立下祖訓,“生爲燕人,死做燕魂”。薛家與武家更是世代聯姻,生下武莫於武夢的早逝王后,便是薛家閨女。
武睿雖然風流,卻隻立了一位王后,便是這位薛王后。他對薛王后更是用情頗深,薛王后死後,他便未曾再立另外一人。
薛武兩家關係可見一斑。
但,薛家鎮守西南,從不離開。即便離開了,銅人軍只擅長山嶽做戰,到了北方也不堪大用。
三支軍隊中的最後一支,便是燕國腹地之軍,王城禁衛“金甲軍”。雖然當年被柳鳳泊一劍破三千,元氣大傷。但金甲軍與燕國其他軍隊相比,仍然是一支強軍。
可惜,金甲軍既然是王城禁衛,自然不能離開燕王。
況且這金甲軍,又有王族軍之稱。武家子弟,若是有心向武,都會入金甲軍中任職。王親國戚,誰又願自己孩子,在外廝殺?故而金甲軍的調動,總是舉步維艱。
即便是上次武睿御駕親征北上,也只帶了兩千金甲,其中有十六名武家後輩。
守城一戰,盡數沒之。
其後,武莫上位,更是難以控制這支名義上的王家軍隊。
此次狄國出人意料,選擇正面突破,北方已無人能夠正面對抗狄軍。
或許他們有能,但人熊當政,雖然穩定局勢,卻也令各地軍閥心中思變。
誰不想做第二個人熊?
故而北境燕軍敗得極快,不過三日,已將邊軍打散。
此次領軍之人,乃是狄國大王子孛兒只斤·繪利津,二王子孛兒只斤·伊吾。
至於四王子蘭禮,經過上次冀國慘敗,已經再無機會東山再起。
而赤娜卻負責與冀國協商,共同發兵攻打燕國。
大王子繪利津,在狄國國內,素有仁君之名,此次放言只爲報三弟被殺之仇,而要向燕國討個公道。定要讓燕國正面臣服!
三王子布羅之死,誰都知道其中貓膩。
這個藉口,雖然誰都心知肚明。可是平頭百姓就愛聽這些,對他們而言,彷彿自己佔有大義,便能戰無不勝。
二王子伊吾便直接許多,“此次不至燕國王都昌隆,狄國鐵騎絕不回頭!”
就目前局勢而言,沒有人認爲他說得是空口白話。
可燕軍軍閥也非完全吃素,知曉狄軍此次準備正面強攻,在最初措手不及後,立即集結重兵,將正面防線穩固。並且同時向王都求援,只要守住一時,他們有信心在將狄軍擊退。
然而,一切都是狄軍詭計。
大王子繪利津正面揮軍南下,如同餓虎撲食,虎口一張氣吞燕國百里疆土。
所有燕軍都在嚴陣以待一場惡戰。
可是,這頭餓虎的利爪,卻從側面奔襲而至。
二王子伊吾,率領騎兵分流,突然斜插,朝燕軍肋部捅刀來。
第二道防線,不戰而敗。
軍隊收縮,所有人都在撤退,他們不願死戰,他們要保留實力。
龍嶺關,情況也是如此。
此處關隘便是在燕軍肋部之上,正是燕軍突襲所處。
這龍嶺關又名“老君關”。這裡取得,可不是太上老君之意。而是因爲此處安穩無戰事,一直以來,都是老兵匯聚之處,只等退伍之日。
試問這種軍備,如何能夠抗衡狄國大軍?
關中將軍便接了命令,後撤之第三道防線,準備守城。
他此時便在關中高臺之上,對着臺下軍陣,與營帳外百姓訓話,“戰事艱難,本將已經得到了命令,今日之內,必須撤離龍嶺關,與後續大部隊會合。”
聽得這命令,臺下守軍並多少反映。
臺下守軍約有兩千多人,其中將近一半,都是年近四十的老兵。對於軍隊撤退這種命令,他們早就見怪不怪。
甚至於這些人多是老兵油子,聽到這撤退命令,還有人與左近袍澤笑聲談笑,也有人不爲所動,打着哈欠。
對於這彙總情況,臺上將軍也是無能爲力。
他也明白,臺下這些老兵,甚至於他本人,都不過是被遺忘之人罷了。
這些老兵與他,只怕此生都已無望升官晉爵。他們能做的,不過是等待時間過去,最後拿上那少得可憐的軍餉,回到自己的故鄉,過上日復一日的等死日子。
沒有人說破,可誰都心中有數。
這些老兵不在意,可龍嶺關中,還有不少平民百姓,這龍嶺關雖小,卻也是他們世代生活之所,若是軍隊走了,他們又該怎麼辦?
營帳外圍聚百姓,不斷髮出喧囂聲響。
將軍整了整頭上鐵盔,略微皺眉。他張開雙手,做勢下壓,高聲呼喊,“諸位鄉親父老!靜一靜!大家靜一靜!”
營外人羣,這才安靜了少許。
那將軍又整了整鐵盔,方纔迴應說道:“那狄國大王子可是說了,此戰只是未報仇而來,想來不會傷害百姓,諸位不妨多多放心。就我個人而言,若是有選擇,我也不願丟下諸位。可軍令如山,我也是聽命行事,還請諸位原諒!”
一語畢,營帳之外靜了片刻,隨後亂成一團。
百姓之中有人叫罵,有人哭嚎,有人衝撞軍帳,意圖衝入營中。
只是那木柵堅韌,他們手無寸鐵,怎麼衝撞得開?
將軍搖了搖頭,不去管那些百姓,對臺下老兵高聲說道:“一個時辰之後,全軍開拔!若是……”
“我不會走。”老兵之中,突然傳出一聲暴喝。
將軍眉頭緊皺,循聲望去,發現卻是那伙頭兵所在區域。
正有一人,投目光來,眼神堅定無比。
那張熟悉面容,正是曾經在嶽山發動叛變的趙恬!
關隘守將嘴角一抽,單手按住劍柄,冷神喝道:“軍令如山!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趙恬就要回話。
卻有一隻手掌,將他肩頭按住。
趙恬立即垂下頭顱,側身讓開。
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疲倦,卻不容置疑。
“燕國軍人,從不背離百姓!”
武慎,一身戎裝,立於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