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壓境,我們的糧草卻遲遲不到,將士們支撐不住,根本擋不住敵軍的進攻。沈大哥擔心,若再這樣僵持下去,只怕弟兄們都要葬身北疆了,便想獨身一人潛入敵營,刺殺敵首,不想卻被敵人發現。雙拳難敵四手,他被活活追殺致死……”鬱青青實在說不下去,淚珠滾落,抽泣不止。
宛湘寧只覺腳下一軟,心裡竟好似空了一般,只能在寬大的衣袂下緊緊抓住瑾蘭的手,才勉強站得穩穩當當的。
鬱青青緩了一會,伸手入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凝眸片刻,伸到宛湘寧面前,冷冷道:“你雖對不住他,他卻終究沒忘記過你,臨行前曾交給我書信一封,只說若他無命歸來,讓我轉交給你。”
宛湘寧伸手接過,面無表情。
鬱青青恨恨道:“宛湘寧,你滿意了嗎?他死了!你滿意了嗎!?……”
宛湘寧不知是哭是笑,輕輕轉過身去,扶着瑾蘭的手往外去了,雙脣顫抖着囁嚅:“滿意?……是啊,我滿意了嗎?……”
將身靠在廊柱上,宛湘寧雙手顫抖着將書信打開,入目不過寥寥兩句。
“願遂公主所願,和離書於書房中,唯願公主常樂安康。”
紙張翩然落地,宛湘寧渾身顫抖着,許久以來期盼着的和離書,竟會在此時來的如此猝不及防。
燭光昏暗,宛湘寧面色木然地在書案搜尋着。成婚以來,她從未進過沈君琰的書房,因爲根本不感興趣。可如今目中所見,卻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強忍住即將涌出的眼淚。
那一幅又一幅,皆是臨摹的她的模樣,或嗔或怒、或面無表情,皆被沈君琰描摹地栩栩如生。她卻從不曉得,那位平日與她相對無言的夫君,竟會有如此細膩的筆觸,亦或是,如此細膩的情感?
秦管家推門而入,面無表情道:“若長公主想找和離書,老奴曉得在哪裡。請長公主將手中的畫紙放下,那是我家公子的寶貝,平日裡不許旁人動的,也該是…隨他入土的。”
宛湘寧依言,將手中的畫紙放下,轉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管家傷心糊塗了?既已嫁與將軍爲妻,也該稱我一聲夫人才是。還稱長公主,成何體統?”
秦管家不由愣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此後三天,她爲夫君守靈,長跪於靈堂之中。
三日後,將軍府傳出消息,琅華長公主自請出家,一來爲夫君守節,二來爲啓國祈福。
消息一出,出乎世人意料之外,護國將軍與長公主並非恩愛眷侶,此事京城無人不知,若是長公主改嫁,倒也算是意料之中,可自請出家卻着實讓人詫異,不曉得這中間到底有何隱情。
數日後,聖上下旨,恩准琅華長公主於無垢庵帶髮修行。
和親之事,只得不了了之。
出府入庵之日,鬱青青聞訊前來,一身縞素,立於馬車之前,清清淡淡道:“你何需如此,但既然已經決定,我希望你日後不要後悔。”
宛湘寧捲起車簾,眸間淡漠,恍了半晌,才輕輕應道:“其實,我最該後悔的,是我在他的畫中,竟沒有一副是笑着的。”
想來是因爲,她從未對他笑過罷。
放下車簾,宛湘寧無力地靠在軟墊之上,伸手輕拂發間的那支木蘭白玉簪,嘴角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冷笑,緩緩地合上雙眸。
“沈君琰,你想讓我和離?我卻偏偏不願如你所願!”
“爲甚麼從來不讓我知曉,其實你是愛我的?爲甚麼從來不曾對我說起過?”
“是因爲,我從前的冷漠,傷透了你的心嗎?可你,又願意爲我而死?”
“我一直對你惡語相向,爲的不過是要跟你和離,你卻從來不鬆口。如今卻,以這種方式給了我。”
“可我到了如今才曉得,從前日夜渴盼的那所謂的自由,滋味真真兒是不好受的。”
宛湘寧的思緒凌亂,似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知能與誰說,又能從何說起。思忖許久,她微微仰首,兩滴淚水自眼角滑落,心在生生地發疼。
從前,她從不曉得,心痛是甚麼。
而如今,她明白了,心痛,其實就是無可奈何!
三年後。
庵堂中,梵音嫋嫋,檀香繚繚。
宛湘寧周身縞素,雙手合十,輕唸佛號,旋而起身,輕步走到案前,凝眸看着那規規整整擺在案上的雕花瓷瓶,心裡輕道:“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了。”
她早已曉得,她那個一登基便急着宣稱先皇后一族皆爲亂黨的皇弟,定是不會容她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哪怕,她已經幽居庵堂,不問世事。
宛湘寧輕笑,罷了,該到的報應,遲早是要到的,誰讓她幼時曾憑藉嫡公主的身份,數次欺辱那個庶出的皇弟,因果報應,是到了該還的時候了。她伸手取過小瓷瓶,輕輕摩挲着瓶身,心裡卻想,若是飲下這瓶中之物,不知可否見到那個讓她朝思暮想了三年之久的人。
想到這裡,她臉上笑意愈濃,仰頭將瓶中鴆毒盡數飲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