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湘寧一行人乘馬車剛到西華門,便見高榮領着兩個小太監立在門外相迎,便率先下了馬車,親親熱熱地打了聲招呼:“高公公,哪裡好意思勞你大駕出來相迎?”
高榮忙行禮參拜:“奴才參見公主,公主如此說法,真是折煞奴才了。”邊說着,他微一擡眸,又見宛湘寧、沈君琰及耶律清莬紛紛自馬上、車上下來,再拜:“奴才見過三公主、見過沈公子,見過清莬公主。”
衆人皆知他乃乾德帝近身親隨,哪裡會真的將他當做奴才對待,忙上前了幾步扶他起了身,客客氣氣地寒暄了幾句,便隨他一同往宮內去了。高榮並未將他們帶至正德殿面君,而是徑直將他們帶去了坤月宮,這也讓宛湘寧心裡安穩了許多。
進了坤月宮正門,芳苓、芳若迎了出來,行禮參拜之後,便將他們引至了東配殿中。
乾德帝與蘇皇后正靠坐在明窗下的錦榻上飲茶,見他們進來,擡眸看了一眼,輕輕哼了一聲便別開了眼去,緩緩將茶盞置於小几之上,伸手從雲鳳紋孔雀藍釉小碟中取了一塊棗泥山藥糕,既不往口中送,又不遞給他人,只捏在手裡低眸細細地端詳着。
宛湘寧見了,知他怒意未消,卻又不忍責罵於她,當下便微微笑了笑,搶先一步跪拜於地,俯首參拜:“兒臣參見父皇,兒臣離宮數日,未能得見父皇尊容,心內實在是想念的緊……”
話音未落,她便聽見乾德帝又“哼”了一聲。
宛瑤寧一向懼怕乾德帝,如今見他怒意難平,心內更是緊張不安,忙隨在長姐身後行大禮參拜:“兒臣參見父皇,千錯萬錯皆是兒臣之錯,還請父皇息怒,千萬不要責怪長姐。”
沈君琰與耶律清莬亦齊齊參拜下去。
乾德帝見了,既不讓他們平身,亦不開言,只安靜靠坐在錦榻之上。
蘇皇后見了,有些心疼女兒,忙在一旁好言相勸道:“皇上息怒,您看湘兒這不是回來了嘛,您這幾日擔心她,急得吃不下睡不着的,如今女兒回來了,您又何必虎着一張臉嚇唬她呢?”
乾德帝又冷哼一聲,終於開了口:“誰說我擔心她?”
蘇皇后側眸看了宛湘寧一眼,見她亦在微微擡眸看着自己,便對她展顏笑了笑,轉而又對乾德帝道:“皇上,您還要讓湘兒在這裡跪多久呀?出去這些時日,想來也受了不少磨難,看她消瘦成如此模樣,您不心疼,臣妾可是心疼的緊。”
乾德帝聞言,微一擡眸,果見宛湘寧比從前在宮裡時消瘦了一些,又見她跪在地上眸中含淚的模樣,當下心內便是一軟,重重地嘆了口氣,道:“罷了,你們都平身罷。”
宛湘寧一聽,心內便是一鬆,謝了恩便起身了,微一擡眸,又見乾德帝仍滿臉嚴肅,便曉得他怒氣未消,少不得又軟軟地說了許多好話,又靠在身邊撒了一會兒嬌,才見乾德帝面上的表情略鬆了一些。
乾德帝見沈君琰與耶律清莬亦在,少不得又問了幾句離京後的狀況。提及沈建勳時,沈君琰只道他在軍營中舊疾復發,少不得要稍微休養幾日,一切戰中事務均由副將侯英代之裁決。當着耶律清莬的面,宛湘寧亦不好多說甚麼,只說是北遼公主熱情,請她們去北遼賞一下邊塞風光,僅此而已。
乾德帝曉得事情遠不會如此簡單,但見他們緘口不提,便也不好再多問,只說在風餐露宿已久,既已回宮,便一同在坤月宮用膳便是。
午時將至,已是該進午膳的時間了。
傳膳內侍口兜絳紗袋,微側其面,頂食盒而進,食盒上用小曲柄黃傘一把、金鈴數十,搖曳有聲,每進一饈,以金絲籠罩盤面,皇家氣勢十足。
因是皇帝御膳,菜品自然十分豐富,有燒天鵝、燒鵝、清蒸雞、暴醃雞、川炒雞、燒肉、白煮肉、清蒸肉、豬屑骨、荔枝豬肉、鱘鰉鮓、蒸魚、豬耳脆、煮鮮肫肝、玉絲肚肺、蒸羊幾樣,又有牡丹頭湯、雞脆餅湯、豬肉龍鬆湯、瑪瑙糕子湯、錦絲糕子湯、木樨糕子湯幾樣湯品,並八寶饅頭、蝴蝶卷子、靈芝餅、水晶飯等爲主食。
這些吃食,宛湘寧本就見的慣了,且一向仗着乾德帝的寵愛,在他面前少有拘束,因而進得十分香甜。耶律清莬並不慣中原的吃食,亦不願拂了乾德帝的好意,少不得邊進邊多誇了幾句。沈君琰雖時常隨父親入宮赴宴,但與乾德帝同坐一桌卻還屬首次,雖不致惶恐,倒也十分謹慎。宛瑤寧起居飲食一向簡薄,與父皇也並不太親近,而今這等情景,讓她顯得十分拘束。
蘇皇后性子和婉,是真心待小輩們好,言談舉止間架子全無,也讓他們少了幾分拘謹。
午膳未畢,乾德帝的心情已然舒暢了許多,已可與蘇皇后及宛湘寧說說笑笑了。
就在此時,芳苓腳步匆匆地進來,對蘇皇后道:“娘娘,沈貴妃娘娘來了。”
蘇皇后有些驚訝,如今正是用午膳的時間,她在此時過來,未免有些於禮數不合,然她一貫和藹,並未露出一絲不悅之色,只道:“既如此,請她進來罷。”
不過會兒的功夫,沈貴妃雲鬢高聳,珠圍翠繞,如衆星捧月一般地到了,剛一進門,見乾德帝端坐桌前,吃了一驚,轉瞬又回過神來,笑意盎然地請了乾德帝與蘇皇后的安,嬌滴滴地道:“臣妾不知皇上在此,擾了皇上的午膳,實在是罪該萬死,還請皇上、皇后娘娘恕罪纔是。”
蘇皇后和婉笑道:“無妨。”
宛湘寧、宛瑤寧、沈君琰與耶律清莬亦起身,對沈貴妃行了禮,垂手立在一旁。
沈貴妃拉着宛湘寧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嗔怪道:“公主怎可如此任性,如此一走了之,可把你父皇急壞了,下次萬不可再如此了。”
宛湘寧微一皺眉,一向不喜歡沈貴妃,如今她又來攪了一家人的午膳,且一開口便是指責之語,讓她更加心煩,但又不好與她翻臉,只淡淡應了句:“謝貴妃娘娘指教,湘寧記下了。”
沈貴妃自然也察覺到宛湘寧的冷淡,並不以爲意,又見宛瑤寧在一旁,便端詳了她幾眼,又道:“瑤寧也是胡鬧,身爲月女,擅自離寺,此乃大罪,幸得陛下寬宏,念及骨肉之情,才未治你的罪,你可曉得?”
宛瑤寧一向不受寵,且生母出身低微,因而沈貴妃並無任何顧忌,言語間毫不留情。
宛瑤寧赧然,愧紅雙頰,忙躬身道:“瑤寧知罪,謝貴妃娘娘指點。”
宛湘寧見了,心內慍怒,上前一步護住宛瑤寧,對沈貴妃道:“貴妃娘娘此來,可是隻爲教訓兒臣與瑤寧?父皇尚且未定兒臣之罪,還請貴妃娘娘息怒,莫要再坤月宮裡作威作福了罷。”
寥寥數語,較之方纔沈貴妃所言更加毫不留情,將她噎的啞口無言,立在原地怔了一會兒,忽又正色道:“公主此言差矣。月女祈福事關國運昌隆,豈可由得你們任性妄爲?再者說,瑤寧本該在萬佛寺爲皇太后祈禱鳳體康健,而她卻擅自離去,如今太后又臥病在牀,敢問公主此爲誰之過也?”
宛湘寧一怔,倒是未曾想到這茬,只看不慣她張揚跋扈的模樣,正欲再開言時,忽聽見一旁的蘇皇后輕咳了一聲,道:“湘兒,不得無禮,貴妃教訓你,自有貴妃的道理,你只管聽着便是了。”邊說着,蘇皇后悄悄對她使了個眼色。
宛湘寧順着蘇皇后的目光看了過去,果然見乾德帝面色又暗了下來。她素知父皇與祖母的感情深厚,沈貴妃方纔所言,定是戳到了他心內最柔軟的部分,再過多言,只會對自己不利。念及此處,她眸子一黯,恨恨看了沈貴妃一眼,低聲應道:“是,兒臣知錯。”
沈貴妃見了,脣角微揚,緩步到了乾德帝身邊,眸子一擡,竟有點點淚光,柔聲道:“皇上,臣妾今日去鳳棲宮請安,見太后娘娘精神頭不大好,一時着急,進來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還請皇上恕罪纔是。”
乾德帝隨口“嗯”了一聲,緩了一會,又道:“愛妃心繫母后康健,乃朕之福,何罪之有?”邊說着,他微一擡眸,目光在宛湘寧與宛瑤寧身上一掃,正色道:“方纔貴妃所言,你們可記下了?”
宛湘寧與宛瑤寧齊聲道:“是,兒臣記下了。”
乾德帝輕嘆了一聲,繼續看着兩個女兒,又道:“瑤寧身爲月女,不可在宮中就留,即刻便回萬佛寺去罷。至於湘兒,離及笄之禮不過尚有半月的辰光,你就不要出去亂跑了,就留在宮中,爲太后侍疾罷。”
宛湘寧與宛瑤寧齊聲應道:“是,兒臣遵旨。”
乾德帝起身,道:“折騰了半日,朕也有些倦了,這就回正德殿歇着去了。你們也各自散了罷。”說罷,他便不再多言,徑直往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