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瑤寧回到萬佛寺後,見到那朗清一如從前的冷淡的模樣,心裡縱有千言萬語,卻終究一句都說不出口,只有耐着心性,按着他的指點,安安分分地將祭禮的儀式記熟,盼着不要在半月後的祭典中出錯。
而留在宮裡的宛湘寧,依着乾德帝的吩咐,日日去鳳棲宮爲皇太后侍疾,任勞任怨,不消幾日,便得了闔宮上下的交口稱讚。
耶律清莬閒來無事,亦不想日日閒居毓秀宮,便隨她一同去鳳棲宮中侍疾。鳳棲宮內的宮人,本對這位番邦公主帶了一些防備之心,皇太后的飲用之物皆不經她的手,耶律清莬本就極聰慧,對此只佯裝不知,每日於榻前跟太后講些北遼故事,倒也哄得她十分開心,直說要在啓國爲耶律清莬尋一段好姻緣。
事情進展順利,耶律清莬亦不曾食言,不過十日的時間,便又給了沈建勳兩顆藥丸。
鬱青青捎信來說,沈建勳服下之後,情形較之前又好了許多,如今已漸清醒過來,只是身子依舊虛弱,還不能到處走動便是了。
如此,辰光過得倒也是快,只一晃眼的功夫,中秋之日便已到了。
愛女的及笄之禮,蘇皇后定是重視的緊,數月前便已命尚衣間爲她挑選衣料製作禮服,剛巧在八月十四那日送去了毓秀宮中給她。
翌日清晨,宛湘寧一早便被瑾蘭、瑾蕙並一衆小宮女們喚醒,盥洗過後,於毓秀宮正殿端坐,接受闔宮上下的叩拜,又接受了耶律清莬的道喜,而後便被簇擁回寢殿梳妝打扮了。
宛湘寧走出毓秀宮時,已換好了織金繡鳳紋紅羅鞠衣,下着紅色繡雲紋百褶羅裙,繡五彩金龍紋真紅大衫,並鸞鳳紋霞帔,頭戴九翬四風華冠,靨笑春桃,雲堆翠髻;脣綻櫻顆,榴齒含香;纖腰楚楚,珠翠輝輝。
毓秀宮外,公主儀仗已然擺好,宛湘寧被宮人們簇擁着施施而來,端坐正中,繼而起駕。
琅華公主的及笄之禮,帝后亦親自出席。
京城之內,人人皆欲一睹皇帝、皇后及公主儀仗,早早地便在街邊候着了。
只聽淨鞭聲響,衆人皆靜,跪伏於地,默唸萬歲,只敢微微擡眸,偷偷瞧瞧這難得一見的盛況。
只見四名宦官執淨鞭開路,御前侍衛設欽制武陣駕,手執大刀者三十人,手執弓矢者三十人,手執豹尾槍的者三十人,手執荷殳戟者四人。而後有執事宦官擎曲柄黃色九龍華蓋、直柄黃色九龍華蓋、黃玉色赤單龍扇、孔雀雉尾鸞鳳扇,而後便是乾德帝、蘇皇后與宛湘寧所乘的金輦,御輦之側,有宮人捧拂塵、金爐、香盒、沐盆、唾盂、大小金瓶、金椅、金杌等物件隨侍。
爲了方便百姓觀賞祭禮盛況,祭臺被設在了萬佛寺的山門之外。
朗清着茶褐色僧衣,外罩硃紅袈裟,率萬佛寺全體僧侶於祭臺前恭候聖駕。
儀仗緩緩而來,宦官、侍衛各按方位站定,衆僧人合掌躬身而拜。
御輦落地,衆人跪請帝后、公主下輦。
宦官散去,乾德帝、蘇皇后各着禮服,被高榮與芳若引着下了輦,宛湘寧於帝后身後而行。
乾德帝命衆人免禮,而後合掌與朗清說了幾句話,便與蘇皇后一同上祭臺正位端坐。
祭臺兩側,及笄之禮已準備就緒,有司、贊者皆即位,禮器、樂器皆準備妥當。
宛湘寧由宮女扶着,在萬佛寺僧人的指引下,於廂房內沐浴,更換采衣採履,於廂房內安坐等候。樂聲漸止,贊者上臺,以盥洗手,於西階就位。而後,宛湘寧被引領而出,行禮過後,向西正坐,由贊者爲她梳頭。
宛湘寧的及笄之禮,擔任贊者的是一位她從未見過的姑娘,但見她衣飾華貴、儀態萬千,定也是爲世家千金。宛湘寧以餘光在她面上來回輕掃,只覺她眉目之間似曾相識,再細想想,卻是從未見過的,當下並未多想,一心只在行禮之上。
而後,宛湘寧轉向東正坐;有司奉上羅帕與發笄。朗清緩步上前,正面宛湘寧,高聲吟頌祝辭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而後正坐,爲她梳頭加笈。宛湘寧返回廂房,由贊者服侍,更換素衣襦裙,復又返回祭臺之上,對乾德帝、蘇皇后行禮叩拜。
宛湘寧再向東正坐,朗清手執髮釵,走到她的面前,高聲吟頌祝辭曰:“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贊者爲她去發笄,朗清跪坐,爲她簪上髮釵,然後起身復位。宛湘寧再回廂房更衣,再對帝后行叩拜大禮。
宛湘寧再向東正坐,有賓奉上釵冠,朗清接過,走到她的面前,高聲吟頌祝辭曰:“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贊者爲她去髮釵。朗清跪坐,爲她加釵冠,然後起身復位。宛湘寧再回廂房更換大衫禮服,面向掛圖,行正規拜禮。
而後,有司撤去笄禮的陳設,於西階位置擺好醴酒席。朗清恭請宛湘寧入席,她便由他引着,於西側站立。朗清向西,贊者奉酒。朗清接過醴酒,走到宛湘寧席前,面向於她,念祝辭曰:“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宛湘寧行拜禮,接過醴酒,朗清回拜,象徵性地用了些酒飯。
宛湘寧跪於帝后面前,靜心聆聽教誨,而後答曰:“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行禮過後,笄禮禮成。
沈君琰亦受邀前來觀禮,一雙眸子一刻不離地系在了宛湘寧的身上,感她良質,冰清玉潤;觀她華服,閃灼文章;愛她貌容,香培玉琢;美她態度,鳳翥龍翔,如春梅綻雪、秋菊被霜、鬆生空谷、霞映澄塘,直教他暗暗心動。
禮成之後,在乾德帝的示意下,高榮上前宣讀了聖旨,正式將琅華公主許配與驃騎大將軍嫡長子沈君琰,着於十月十六成婚。
沈君琰着一襲錦袍上前,與宛湘寧一同扣頭謝了恩。
百姓初聞此訊,得知皇家又有大喜,便齊齊拜倒,山呼萬歲,也算爲公主與準駙馬道了喜。
祭禮定於入夜之後,月正圓時,於祭臺之上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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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是,衆人才得見月女真容。
相對於宛湘寧的金釵玉環、錦衣華服,粉黛不施的宛瑤寧如一泓清泉一般,美得沁人心脾。
宛瑤寧着一襲雪白紗衣,青絲僅以白色玉釵輕挽,皓如白雪,一塵不染,彷彿置身於白煙輕霧之中,更顯得清雅絕俗。她面色恭謹,目不斜視,按着朗清傳授那樣,一絲不苟地吟哦祈福、聽經招福、撫琴送福,宛若仙子臨凡一般,讓世人皆醉。
這一日,百姓們皆知,宮裡不但有一位貌若天仙的琅華公主,亦還有一位清麗絕倫三公主。
依禮,後宮諸人該在沈貴妃的帶領下於御花園中祈福。宛湘寧看着纖塵不染宛瑤寧,輕輕一笑,不曉得今夜的宛儷寧,恨得該有多麼咬牙切齒。
祭禮禮畢,帝后該起駕回宮,宛湘寧、宛瑤寧姐妹共乘一輦,亦隨他們回宮去。
紗簾放下的那刻,宛瑤寧眸光流轉,又看了一眼正合掌恭送的朗清,見他低斂眉目,面無表情,更未再向自己多看一眼,心內一冷,眸中漸黯,輕輕地嘆了口氣,將身倚在靠背上,鬱鬱不樂。
宛湘寧見了,對宛瑤寧的心思早已猜出了八九分,心知不妥,卻又不好說得太過明白,只輕輕道:“今日,妹妹辛苦了。咱們生在皇家,許多事情都非自己得以做主的,該爲之事許並非妹妹心向之事,委實無可奈何,也只能辛苦一些了。”
宛瑤寧一怔,擡眸看了看她,脣邊漾起一絲苦笑,輕道:“妹妹省得,謝姐姐提點。”
宛湘寧微微一笑,目光向輦外一瞥,剛好見今日笈禮中的贊者,正隨在一位盛裝打扮的誥命夫人身側,與她低聲說着甚麼,心裡不由得犯了疑。一般而言,女子行笈禮,贊者該由其姊妹或密友擔任,她曉得自己從前跋扈,並未有過閨中密友,便由蘇皇后全權做了主。她本以爲,蘇皇后會從各王府的郡主、縣主中選出一位來,卻不想竟來了這個陌生的姑娘,不知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宛瑤寧回過神來,見宛湘寧正盯着外面出神,便循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問道:“姐姐爲何一直看着崔姑娘?”
宛湘寧一怔,回眸看着她,問道:“崔姑娘?你曉得那位姑娘是誰?”
宛瑤寧點了點頭,應道:“她曾來萬佛寺中,學習笈禮儀程,我也與她說過幾句話。”
宛湘寧微微低眸,問道:“她是哪家的姑娘?”
宛瑤寧應道:“她是刑部侍郎沈大人家的嫡女,名叫崔錦若。聽說,再過幾日,她也要住到宮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