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晚間倒還清涼,街道上行人反而比日間更多,道邊的夜宵攤子上人頭涌涌很是喧譁。
呂曉從人羣中匆匆走過,又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定國公府所在的位置。
從喧譁的大街上轉進來,走進巷子幾步,那邊熱鬧之聲便好似淡去,月光灑落在青石板上,帶了些斑駁的光影,讓那巷道更顯幽深。
呂曉站在巷口靜立了片刻,方走近大門,拍響了旁邊的側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大漢探出身子,將他打量一番,問道:“何事?”
大漢雖然穿着一般看門人的衣衫,卻帶着逼人的煞氣,呂曉微微退後兩步,道:“學生受朱先生之託,前來拜訪凌當家的。”
大漢左右看了下,將門推開,讓呂曉進來後便將門關上,然後對後面的喊了聲:“來見凌當家的。”
從旁邊小屋裡走出一個人,對呂曉道:“跟我來。”說着就往裡面走去。
呂曉心裡有些驚詫,就這樣?不要再問別的?他掏向懷裡準備拿朱煒離之信的手又縮了回來,快走幾步,用着幾乎小跑的速度跟上了那人。
道路兩旁隔上一點距離就點着燈籠,呂曉一邊走一邊用眼角掃了下兩旁,隔不了多遠,便有穿着護衛衣着的人靜靜的站在陰影中,一路走進去,人不少,卻聽不見什麼聲音。
穿過幾層庭院,到了一個圓形廊門前,前面帶路的人停住了腳步,對裡面道:“有人受朱先生之託,來見凌當家的。”
不多會,從門後閃出一個少年,掃了呂曉一眼,點頭道:“跟我來。”
穿過圓形門,和外面那莊嚴大氣的庭院建築不一樣,裡面確是繁華勝景的花園般,隱隱可見那些樹蔭之處的各式小院。
呂曉提起了心,跟着少年沿着小徑往裡走,少年的衣着和外面的護衛不一樣,黑色的緊靠將那矯健的身形裹住,每走一步都似乎帶着豹子般的敏捷和勁力。
花樹茂盛,樹影扶疏,似乎看不到一個人影,但是呂曉就是覺得自己一路都被視線盯着,一直送着他到下一個圓形門。
“說是受朱先生所託,來見凌當家的。”少年說完後,從門口走出一個同樣裝束的少年,只是靜靜的看他一眼,呂曉就覺得後背一涼,冒了層冷汗出來。
見他愣着沒動,少年皺了下眉,問道:“可有信物?”
呂曉忙將懷中信件拿出來,遞了給他,少年走出幾步,就着門邊的燈籠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跡,點點頭道:“跟我來。”走出兩步聽不見後面的腳步聲,不耐的回頭看去,見那人張着嘴一臉驚呆的模樣,便冷了聲音道:“走還是不走?”
少年湊近燈籠時,那張天人般的臉清晰的倒映進了呂曉的眼瞳,讓他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的呆住,原來這世上,居然有長得這般美麗的人,還未從遐想裡回神,聽得他那清冷如玉般的聲音,不覺回道:“走又如何?不走又如何?”話一出口,頓時回神,忙自己抽了自己一下,笑道:“走,走!”
少年轉身就走,呂曉忙跟上,討好的問道:“這位兄弟,在下呂曉。”
少年眼角都沒瞥他一眼,帶着他從小徑走向裡面。前面走過的那些地方雖然都有點燈籠,也有不少人,但是一直都是冷清清般的感覺,但是穿過剛纔那道門,裡面就熱鬧許多,幾個小院子都燈火通明,互相連接的小徑上走動着人影,清脆的笑聲隨着風傳來,更有那好似隨意撥動的琴絃之聲,一聲聲挑逗着人心。
走到湖邊的一個院子,少年停下了腳步,敲了敲門,道:“朱先生送來的人,求見當家的。”
門吱呀一聲打開,亮眼的光亮和裡面的熱鬧聲音頓時傳了出來。
開門的是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身形挺拔高大,棱角分明如同雕刻出來般深邃的五官,眼神銳利冷冽,只是一掃,就讓差點又看呆了的呂曉回過神來,心裡抹了一把冷汗。
年輕人側了身,讓兩人進來,然後將門關上,帶頭轉過照壁,走了進去。
照壁後面是一個面積不小的庭院,大樹濃蔭之下,花影扶疏之中,在中間有片青石板鋪就的空地,空地上有石桌石椅,還有躺椅軟榻,此時那裡聚在一起的幾人正發出陣陣笑聲。
從廊下走進院子中間,呂曉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那依靠在軟榻上探着頭看向前面女子面前棋盤的男子,一頭黑髮鬆鬆的在腦後一挽,一張清麗絕俗的臉上笑意淺淺,眼波流轉之時,便是魅惑衆生般的風華。
坐在女子下手,一邊輕撥着旁邊琴案上的琴絃,一邊笑着指點着女子的男人,那五官分開看都不咋地,可是在他那臉上那麼一組合後,居然完美得無可挑剔般,那撥弄琴絃的手指修長如同羊脂白玉雕成一般,一擡眼一挑眉,風姿絕世。
呂曉腳都有些擡不起,卻見站在那女子背後的男人擡起了眼,那張本來被他忽視掉了的臉上,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帶了冷意淡淡的看過來,頓時,那張臉便生動起來,俊秀得讓人心動。
“何人?”
一聲清脆的女子聲音讓呂曉再次回過神來,忙上前幾步道:“在下呂曉,受朱先生之託前來拜會凌當家的。”
那女子笑了一聲,將手中的棋子一丟,道:“是熟悉党項事務,可以用最小的人力,最損的招數,最無恥的方法將党項攪得一團亂的呂先生?”
呂曉的臉不覺微微一黑,覺得在這麼多美男面前這麼被詆譭是很傷面子的事情,不覺便擡高了些音調道:“在下用的是權謀!只求結果,不問過程,而已!”
“哈哈,”那女子笑着起身,道:“如此甚好,我就是凌清羽。”
呃?那大當家,能指使得了的朱煒離的人,居然是個女人?!
“主子,酸梅湯好了。”清朗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呂曉不覺往旁邊側了下身,讓旁邊那個金髮少年走過。
呃?金髮少年!那少年金髮碧眼,漂亮得無法形容,身形更是比周人要高挑許多,那修長的腿似乎只邁了幾步就到了女人的身邊。
這人從一進來,那臉上的表情就五顏六色,實在令人想笑,但是想起朱煒離信中對此人的讚譽,凌清羽還是很是尊敬的道:“呂先生遠道而來,不如先休息一晚,咱們明日再聊?”
呂曉再次將自己跑遠的魂魄拽了回來,擡了擡下顎,問道:“我欲讓党項亡國,你真能助我?”
“你需要什麼?”重新坐回了椅子,凌清羽做了個請的手勢,問道。
“五百萬兩白銀,兩箱珠寶玉石,”呂曉一邊走向椅子,一邊一字字般的道:“還要就算是無辜婦孺也能毫不猶豫下手的好手兩百人。”
“白銀珠寶都沒問題,”看着呂曉坐下,凌清羽微蹙了眉問道:“好手?要好到什麼程度?”
“党項部族繁多,而且爲了爭奪地盤,互相之間的摩擦也多,我需要有人裝扮成他們的模樣,挑起他們的爭鬥。”呂曉笑了笑,道:“至於好到什麼程度,我得知道當家的手下能好到什麼程度。”話音還未落,只覺耳邊一涼,一縷頭髮悠悠的飄落在了他那滿是灰塵的長衫上。
呃!帶了些僵硬的擡頭,看着那天人般美麗的少年緩緩將劍插回劍鞘,吞了口口水,呂曉道:“我需要精通党項族語言,和党項族身形想象,擅長騎馬,經歷過戰場的戰士。”這樣級別的叫刺客好吧?這不是好手,這叫高手!
“這個好辦,你去孟蘇那裡挑上兩百人就是。”凌清羽笑着搖頭,這人,早說清楚不就成了?
“三郎,帶呂先生去休息,明日我們再詳細聊聊,可好?”凌清羽轉頭向呂曉問道。
趕了好些天的路,已經又髒又累,又得了條件全部應允的答覆,呂曉立刻笑開了顏,道:“好!”眼睛不覺又在院子裡的人身上掃了一下,不知道誰是三郎?啊!三郎,多讓人遐想啊!
“是!先生請跟我來!”從廊下走出一個少年,眉眼彎彎,臉上的笑容爽朗的如同白日的太陽,幾步竄到他跟前,笑道。
呂曉對凌清羽施了一禮,跟在那走路都似乎用跳的少年身後走出了院子,穿過幾條小徑,到了旁邊的一個安靜了許多的小院。
少年推開了一間廂房的門,道:“這就叫人給你打水,牀褥都是新的,你放心使用。”
收了那燦爛得過分的笑容的少年,五官便恢復了原來那棱角分明的模樣,挺直的鼻樑,紅潤的薄脣帶着習慣性的弧度,一雙眼睛清澈透明,彷彿映入了滿天星光。
居然有這麼多絕色!呂曉坐進木桶裡的時候,腦袋裡晃來晃去的都是那幾人的樣子,雖然說,要論相貌之最,自然是那天人一般的少年,那樣清冷的氣質,那麼絕美的面容,但是其他幾人也是各有風華,就連那三郎,正經起來的時候也很是俊美,當然,他笑起來也很好看,又好看又可愛,還有兩顆小小的虎牙。
要是知道我這可憐的愛好,那少年會不會將我像我那可憐的頭髮一樣?哎呀!就算被他咔嚓掉,被那麼美的人咔嚓掉!我呂曉也是願意的!
書房裡放置了冰塊,比外面多了些涼意,凌清羽手裡拿了炭筆,一邊和呂曉說着話,一邊隨手在紙上做着記錄。
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呂曉也是一個面白脣紅的清秀文士,眼睛帶笑,溫文有禮,說話的速度不急不緩,一點點的分析着党項現在的狀況。
據凌清羽所知,當初西夏之所以能贏北宋,一半是因爲西夏的那些強兵猛將,一半卻是因爲投靠過去的三個文士。
如今聽呂曉一說,那三個文士的確也是投靠過去了,只是沒有像她所知道的那麼受重用,而現在在位的樑太后卻是個疑心病很重之人,因爲本來的位置就來路不正,看什麼人都覺得居心叵測。
呂曉抿着茶,擡眼看了眼又在紙上寫着他看不懂之字體的凌清羽,據朱煒離所說,此人並未去過党項,但是問的問題,和隨口說的事情,卻絕對不是一個對党項不瞭解之人能想出來的!
而且,呂曉的思緒再度跑遠,看着站立在她身邊,將地圖和她想要查看的東西還未等到她提就已經放置在了她面前的那個俊秀美男,再看了眼,悄悄進來添了茶水,又放置了剛切好的水果上來的金髮少年,然後瞥了眼在她身後半靠在軟榻上清麗男子,吞了口口水。
“如此,呂先生是打算學鄭恆公之借刀殺人之計了?”凌清羽一句話讓他回了神,微微有些驚訝的看了凌清羽一眼,笑道:“當家的覺得不可?”
“沒有,此計甚好。”凌清羽笑道。離間,挑撥,利用的都是人性裡面那根除不了的懷疑之心,最初可能只是一顆小小的種子,但是當這種子紮了根後,會不由自主的看任何事情都帶上了懷疑,只要產生懷疑,那麼裂縫就產生了。對於党項現在的情況來說,再適合不過!
“我會派人送你前往銀州,錢和珠寶還有人,在那邊都會給你準備好,以後,就看呂先生的了。”凌清羽笑道。此計說起來簡單,但是做起來並不容易,看的就是行事人的能力,呂曉對党項的事情這樣熟悉,先不說別的,單就這份心和收集情報的能力就值得一賭。
主屋的屋頂視線非常開闊,只是烈日當頭,就算有着湖面吹來的涼風,也實在不是個好去處。
葉十一坐在了屋脊上,那天他本以爲自己已經死了,第二日醒來後身體裡面一絲內息都無,在牀上躺了兩天,吃了好多阿蘭拿過來的好藥,方有了力氣起身,可是隨後他便發現,他再重新練功的時候,內息聚集起來的速度極快,只用了幾天他就借勢衝破了碧海潮汐功的第七層,衝破之後,那速度才又恢復正常。雖然他將自己的所有都給了凌清羽,但是相應的也將他自己體內洗滌一遍,然後可以往上更進一步。
將頭埋在了手臂裡,身體裡再度產生了騷動,只要一想起她,一想起那夜,他就忍不住,想靠近她,抱着她,吻着她,想着兩人身體交融在一起時,那極致的快樂,那讓他想就此死去般的幸福。
影九看了眼窗戶裡的人,身形拔高,掠上了屋頂。葉十一猛的擡頭,手已經將劍拔出一半,見是影九,輕輕將劍推了回去,然後低下了頭。
那次之後他的武功再度上了一個臺階,如今不知道自己能跟他過上多少招?影九一邊想着一邊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想起前天晚上在屋頂上守護之時,這小子巡視過來,聽得下面臥室裡面傳出的****之聲時的臉色,影九揉了揉頭,覺得這種事情其實影十三來說比較好,但是影十三一直無法真正原諒他,話都不會跟他多說幾句,又怎麼會來提醒這些事情。
當初自己何嘗不是?在看到她和燕三在一起,守護的時候聽到那呻吟聲,那種身體的衝動和心裡的劇痛,讓他直接在凌家村躲了大半年,在經歷過比那些痛苦更加強烈如同肝腸寸斷般的相思後,才問清楚了自己的心。
“十一,我原來跟你說過,娶個好媳婦,你還記得嘛?”思慮半晌,搜腸刮肚後,影九道。
葉十一點點頭。
“你若受不住,就去找個吧。”
“九哥你爲什麼不去找?”沒有意料中的激動,葉十一的反應非常平淡,但是這句反問卻是讓影九一怔,然後笑道:“我心眼太小,已經裝不下別人了。”
葉十一低了頭沒出聲。
影九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最初對她只是喜歡,當她是主人一樣的喜歡,日子長了後,便覺出她在心裡的不同,在密洞裡那個熒光靈魂問他願意否,他才知道,知道自己居然可以爲了她什麼都願意,再然後,他在凌家村的前面那一個月,日日夜夜的思念,將和她在一起的片段反反覆覆的回憶,然後燕七點醒了他,燕七說,這麼糾結幹嘛?是男人愛就愛了,有什麼好難承認的!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已經不光是喜歡了,原來那叫愛。
明白了愛,卻更是痛苦,因爲就算再愛,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愛,那人也不會是自己的……
再後面半年,他拼了命的練功,只想着自己能趕上燕三,說不定就還有一些機會。
可是當再度見到她和燕三時,他便知道,他比不過燕三,這個世上沒人能比得過燕三。那個時候,燕七也問過他,可願意放棄,另外找個女人另外娶個媳婦,不用這麼辛苦這麼痛苦。
怎麼可能放棄,又怎麼放棄?已經刻進骨血裡的愛念,怎麼放棄得了!想起當初的心情,影九嘴角不覺帶上一絲苦笑。
那便守住自己的心吧,當時燕七淡淡的道。
不管你愛的是誰,不管你會否回頭看到愛你的我,我便只守住自己的心,守護在你身邊,只要能看到你安好,何須再求更多。
只要你多看我一眼,便已經是天堂般的幸福。
“十一,你還小…”輕嘆一聲,影九低聲道。你還小,你還分不清楚什麼叫喜歡什麼叫愛,如果你無法做到像蘇姆那樣,那便放棄吧,趁着你現在根本分不清楚的時候。
“九哥,我想跟呂曉去党項。”葉十一低低的聲音打斷了影九的話,見影九臉色一怔,道:“過幾個月我就回來,現在這種時候,還沒有人敢動她,夜魄的墨家心法也快衝擊第七層了,七爺再將夜霏的功力升上來,這邊便並不是很需要我,我想去党項,那邊的事情如果成了,她會更好行事。”
影九一噎,不覺點頭道:“你出去一些時候也好。”
葉十一淡然一笑,道:“九哥,你說你心眼小,再容不下別人,可是,十一的心早都給她了,我哪裡還來的心去容別人?我明白你想說的是什麼,如果以前我還弄不明白,那麼那天我便知道了。你不用擔心我,你們能做到,葉十一自然也能做得到。”
“何況…”葉十一笑笑,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何況,雖然她不記得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葉十一已經和凌清羽定下了契約,他的手不覺又按上了左胸口,就算你不再愛我,葉十一也是隻屬於你的人,不管這個身體還是心,甚至連靈魂都已經和你交融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