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那天,建康下了大雪,鵝毛般的雪花沒有花多少時間,就將那一片城破的淒涼慘景掩蓋在了大雪之下,殘檐斷壁,燒得焦黑的木柱發出茲茲的聲音,在風雪中熄滅了最後的火花。
急促的馬蹄聲在已經燒成灰燼的石頭巷響起,一隊騎士從巷口疾馳而過,帶起的灰塵讓正在廢墟里翻檢的幾人捂住口鼻退了幾步。
“這誰啊?”揮着手一個男子不耐的道。
“你想死嘛?”另外一個人趕緊捂住了他的嘴,悄聲道:“沒看到那盔甲?紅衣銀甲,羅剎軍啊!這裡,就是被他們給燒的,慕容家,趙家,那些世家全部成了現在這樣!”
“怕什麼?凌家的人從來不對普通老百姓動手,”另外的一個男子翻檢着地上的磚塊,聲音裡帶了不屑的道:“而且他們一般的大戶人家也不會亂動,你沒見那些商戶,開門的速度多快?要害怕的,應該是那些爲富不仁的人,要我說,這些人就該殺,全部殺光了纔好!”
幾人的聲音不小,隨着風聲傳到了前面馬隊裡面,高柳不由側頭看向了身邊那全身都裹在了大氅裡的人,然後轉回頭,嘴角邊不覺帶了一絲笑意。
建康城東亦是一片大宅區,其中一個閤家逃跑了的世家大宅便被徵用做了凌家大軍的臨時指揮所,何離的官衙便駐紮在了這裡。
看着門口停着好些軟轎,一堆人擠在門口和守衛的兵士說着話,高柳的眉頭不覺皺起,加快了馬速,喝道:“這是在幹什麼?”
“高將軍!”門口的守衛一臉看到救星一般的模樣,大聲道:“這些個人,非要送自家閨女進府,說是給大將軍做丫鬟用,趕都趕不走!”
“軍事重地之前怎麼能有閒人?再不走,全部作爲奸細殺了!”高柳沉聲道,聲音裡的煞氣讓那些人一驚,再看一眼他身上的盔甲和後面帶着的人,呼啦一下,跑了。
將繮繩丟給迎上來的守衛,高柳跳下馬來,沉了臉對兩邊的守衛道:“以後再有這種人來,直接砍了!”
“是!”兩邊的守衛大聲應了聲,站直了身體等高柳那行人進去後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然後對縮在巷口探頭探腦的孫廳叫道:“聽到沒有,再來,就直接砍人了!”
孫廳縮回了頭,那紅甲將軍一身煞氣,後面帶着的紅衣銀甲羅剎軍更是讓人望一眼就腿顫,看樣子送上門是不行了,還得想法子。
腳步匆匆的走在保存良好的庭院裡,沒有心思去看那兩邊的麗景,一行人快速帶了些急迫的往內院走去。
見門口站着的何離親衛隊長,高柳眉頭一擡,隊長已經低聲道:“將軍趕我們出來的,不準留一人在裡面。”
又是如此?高柳不覺望向了身後之人。
見隊長準備進去通傳,高柳身後的人擡了擡手,高柳阻止了隊長,道:“不用,我們自己進去,你們不用來。”
雖然放輕了腳步,但是重靴踩在雪地上還是發出了細碎的聲音,可是裡面居然沒有反應?看了眼身後之人,高柳靠近了主屋,剛到門口,便聽得裡面細細的呻吟聲,那是一種極力壓制卻也壓不住的痛呼。
高柳的手微微一抖,他身後之人已經越過他將門拉開了一條縫,透過縫隙,只見那裡間隔着屏風,一個身影蜷縮在了地上,顫抖着將自己縮成一團,細細的呻吟聲隨着那身體痙攣似的顫抖而控制不住般的發了出來。
看着那人一聲驚呼衝了進去,高柳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然後站在了屏風後面。
疼痛是從身體內部發出的,尖銳劇烈的痛疼持續不斷侵襲而來,嘴裡咬着的布巾都已經咬爛,抵在腹部的腰刀刀柄透過厚實的冬衣在肌肉上壓出了深深的痕跡,也依然無法減少一點痛楚。
吐掉口裡的布巾,何離咬上了自己的手腕,這次的發作太過於激烈和長久,讓他覺得自己神智都開始模糊,否則,怎麼可能會看見那個心心念念卻絕對不該在這裡的人。
做夢嘛?痛糊塗了,所以連夢都開始做了?當那人撲上前來,伸出雙手抱住了自己,何離微微的笑了起來,鬆開了手腕的嘴裡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痛呼,然後輕聲道:“清羽,別走,就算是做夢,也別走。”
一滴清淚落了下來,那樣炙熱,燙得何離一激靈,在再次襲來的劇烈痛疼中習慣性的去咬自己手腕,卻被一隻冰冷的手蓋住了他的目的地,然後帶了寒意的脣堵住了他那帶了血腥味的嘴脣。
“清羽……”一下回過神來的何離眼睛彎了起來,然後用力摟住了那身上披着滿是雪花的大氅的人,用力的回吻過去,激烈糾纏中,那身體的痛疼似乎都被他拋之腦外。
只是一瞬間的拋之腦外,隨之而來更爲劇烈的痛疼讓他放開了她,將手用力的頂在了腹部上,彎曲着身體,咬緊了下脣,他努力的想平息自己身體的顫抖,心知自己想瞞的事情只怕再也瞞不住,但是卻不想在她面前露出那樣狼狽的形狀。
“何離!”喚了一聲,凌清羽從藥袋中掏出了藥,阿蘭說過,這藥的效力太重,如若等哪天這藥都沒用了,那就等於在數日子,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亂用。
凌清羽還在猶豫,何離已經從她手裡拿過了藥塞進嘴裡,喘息着靠着牀坐在了地上,等藥力散發痛疼開始壓制一點下去後,擡眼看向了屏風後面的人影。
“高柳?”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帶着顫抖,讓高柳回答的聲音也帶了一絲顫抖:“是!”
“晚些再來……”停頓了一下,讓自己呼吸稍微平穩一下,何離低聲道:“不要說出去,誰都不行!”
高柳沉默片刻,躬身施禮,低聲應了一聲,轉身出了房門,對院門外面站着的人搖搖頭,看着那夜霏抱了劍上了屋頂,走向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