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好歹。”貴妃娘娘冷哼,吩咐宮人把船搖回岸邊。
空氣十分凝窒,氣氛尷尬了起來,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宮人屏息站着,大氣也不敢出,只有我仍舊閒情淡淡的笑着,心情似乎很好,
我扶着蘇蘇起身,來到船頭的位置,船搖過時,偶爾有清香的蓮花與蓮葉打到手背上,“拿琵琶來。”我說。
蘇蘇一怔,問道:“娘娘要琵琶嗎?”
我點點頭,裡面生氣的兩個人擡頭看看我,對視一眼,也十分不解。
我接了琵琶,轉身對她們二人福福身,,然後坐到船頭彈唱起來,一曲《醉清風》與此時此景正相宜。
我歌聲清脆悠遠,飄酒在偌大河面上隨風送往四面八方,京城名妓姬無雙的歌聲,即便是進了宮,也仍舊不過是下等的歌。
我心中苦澀,越笑越甜。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便覺會了用笑僞裝,越是難過,就越笑得灩,越是苦澀,就越要甜蜜。
一曲終,蘇蘇在旁爲我鼓掌,“娘娘唱得真好,天下一等一的歌喉。”
我轉身對她們二人福了福,“獻醜了。”
貴妃娘娘勉強拍了兩下手,陰陽怪氣的道:“果然好嗓子,雲妃,這下你的千金可是非出不可了,人家都唱了。”
雲妃臉色很難看,“說罷,你要多少?”
“臣妾只要娘娘頭上一支釵。”
“你眼光可真好,這還是皇上賞給本宮的呢?”話落,她也覺出不對勁來,笑道:“差點忘了,你是瞎子看不到。”
我臉上笑容湮沒,微微擡了頭,“那爲何你們二人就不能放過一個瞎子呢?處處與她作對,故意羞辱她。”
這話似乎太過直接了,她二人臉上表情變得不自然,貴妃娘娘不屑的出了一氣,丟了手裡一顆葡萄,站起身道:“本宮只是來聽一曲,憑白的就被說在是欺負人,這話若傳到皇上耳朵裡還了得,算了,不摻和你們的事了。”
貴妃連忙撇清了自己,船靠了岸就扶着宮人上岸離去。
“臣妾恭送貴妃娘娘。”雲妃在她身後道,恭敬的一福身,轉身面對我時臉上笑意已經不在,惡狠狠的道:“什麼欺負你,不過就是讓你唱了一支曲,也沒白唱,本宮也是出了銀子的。”說着就把頭上的釵撥下來拍在桌子上,又道:“皇上親賜的,給你好了,瞎子……”
她轉身帶着二胭脂離開,我抱着琵琶站在船頭,只覺得有些臊熱,口渴。
蘇蘇擔憂的看着我,“娘娘,你沒事罷?”
“沒事,給我倒杯茶。”我道,扶着她到桌邊坐下,蘇蘇將琵琶放到一旁,倒了杯茶送進我手裡,“娘娘別生氣,這兩個人在宮裡向來如此的,仗着皇上寵愛經常欺負新進的嬪妃,宮裡的人沒少被她們戲弄。”
我低頭喝着茶,不置一詞,彷彿沒有聽見,半晌才說一句,“貴妃娘娘的孃家是哪裡?”
“這……”蘇蘇有些遲疑,轉身看看四下沒人,才道:“正是宗親府的老王爺。”
我冷笑,擱了茶杯,“難怪的。”
“不過娘娘不用怕,宗親府的王爺,說來好聽,其實大胤剛剛開國,哪來的王爺,不過是從前投靠過來的大臣,皇上好心賞了身份,這位王爺也十分懂事,就趁機獻上自己的女兒,一進宮就被封貴妃,難免嬌慣。”
我坐在那裡默默聽着,站起身道:“我們回去罷。”
蘇蘇應了一聲,摻扶着我上了岸。
回去的路上,聞見淡淡的芙蓉香味,我腳步不由的跟着香味過去,放開蘇蘇的手,自己摸索走着走以牆邊,把臉帖在溫熱的牆上。
“娘娘,你這是幹什麼?”蘇蘇有些不解。
我轉身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聽……花在哭。”
牆那一頭的芙蓉花枝顫了顫,輕微的響聲傳來,我並聽不到,我聽到的只是自己心哭泣的聲音。
蘇蘇心中一酸,紅了眼眶,“娘娘,奴婢知道娘娘剛纔受了委屈,奴婢開始以爲娘娘就不唱了呢,可是誰知……”
我淒涼笑道:“我想不唱,可是……怎麼能不唱,我不過是宮裡一個小小的妃子,敵不過她們家世強大。”
“娘娘放心,以後如果有這種事奴婢一定會通稟皇上,不讓娘娘受委屈。”
她亟亟的道,一邊把我扶過來,“娘娘別這樣,奴婢看着心疼。”
“不要去告訴皇上。”我正色道。
蘇蘇不明白我爲什麼突然變得凝重,只好點頭道:“好好,奴婢不說,我們回宮罷。”
她扶着我慢慢走着,低垂的袖袍下,一支琉璃金簪被我牢牢握在手中,微刺的手掌不覺得疼痛。
入夜的宮裡格外寧靜,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更聲,空空寂寂,我閉着眸,獨自躺在寢室裡,手裡抱着香爐。
外頭一聲極細小的腳步聲傳來,我警覺得睜開眼,“是誰?”
腳步聲越來越近,沒有回聲,直至他的身子靠近,一支冰涼的手指撫過我的臉頰,“別怕。”
是皇上。
我放鬆下來,連忙起身行禮,他拉住我道:“不用多禮了,你行動不便躺着就好了。”
“皇上這麼晚來有什麼事嗎?”我直起身子道,說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一個男人深夜去找女人,還能有什麼事?
長時間在妓院待着,對那些男女之事也早已懂得,我臉上微紅,低下頭去。
他笑看着我,語聲變得更加憐愛,“別怕,朕只是想……看看你。”
最後幾個字他說的有些艱難,手指憐惜的撫過我的臉龐,細微又輕巧的愛撫,我有些慌亂,急忙低下頭,他手指輕擡,讓我以仰視的姿勢伏在他腳下。
“你的眼睛是天生就盲,還是因爲別的原因?”他問,目光仍在我臉上流連不去,我能感受到這目光的灼熱。
我有些不知所措,“好像從前看得見的,可是看得見的記憶也都不在了,所以……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也不記得自己的樣子?”
我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有些失落,可是不知爲什麼失落,後來才知道,大部分原因是因爲我想知道傾城的相貌,她們說我跟她
長得像,那必定是有幾分像的。
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跟她有幾分淵緣。
“記憶不在了?”他有些疑惑。
“對,阿寶說幾年前我受了重傷,救活了之後就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我如實的告訴他,想要從他手中脫離,強迫被擡高的姿勢真的很難受,他顯然也
察覺到我的異樣,放開我道:“怎麼受的傷?”
我脫離了他掌心,立刻就躲得遠遠的,看到我慌忙逃離的樣子,他臉上有種說不出的表情。
我擡頭看着他道:“我跟父母一起搬往楊州的時候路上碰到山賊,爹爹和孃親都被賊寇殺死了,阿寶是家裡的護院,極力救出了我,然後我們就流落到了京城,怡香院。”
不知是我說話時的悲傷語氣,還是他突然又想起了那個女人,夜王竟然突然拉起我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拿起一旁的外袍幫我披上,抱着我走到門口,突然又折回來,把香爐拿給我,“抱着。”
我聽話的把香爐抱在懷裡,被他抱着出了門,幾個宮女前頭挑燈照路,昏黃的光暈也照着他的臉,棱色分明的輪廓,身上微微的龍涏香,讓我第一次覺得阿寶之外的人身上也可以讓我有這種安全感,溫暖。
我輕輕把頭靠近他懷裡,心裡有些亂,他對我好,不過是沾了傾城的光,身邊環繞着淡淡的芙蓉花香,還有男子身上陽麝氣息,我不盡有些恍惚,腦子裡閃過一個奇異的畫面,那時我們都還小,似乎是兩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可是腦海裡他們的相貌如此清晰。
“到了。”他俯在我耳邊道,打斷我的思緒,我回過神來,“到了嗎?”
話落就聞到一陣撲鼻的清香,“這是芙蓉園嗎?”
“對。”他回道,把我放下來,我抱着香爐站在地上,只覺得被一片花海包圍着,周身都是香,一種溫軟的女人香,蘇蘇的話不覺又在我耳朵迴盪起來,芙蓉園裡的花是皇上親手種的,爲那個叫傾城的女人。
現在,他爲什麼讓我來呢?
我低下頭笑了,有些苦澀,“冷香怡人,夜裡的香味比白天更濃郁。”
他笑着不說話,轉身吩咐宮人出去,一個小太監大着膽子道:“皇上,還是讓奴才留下來給皇上點燈罷。”
“不用,退下。”
“這……”太監有些爲難,“這園子裡烏漆麻黑的,萬一皇上跟娘娘有個什麼閃失。”
“行了,退下。”夜王冷聲道,宮人不再再說什麼,轉身帶着人退下。
園子裡空氣清新,因爲不常有人來,被園丁打掃的井井有條,花枝剪得整齊有序,他拉着我往園子深處走去,黑暗中,我依舊走得慢。
這一次他卻不再抱我,任憑我慢慢來,耐心的牽着我的手在黑暗的芙蓉園中行走,這感覺好得異常,怪異,我的手擱在他掌心,一顆心跳得厲害,彷彿時刻我就是那個名喚傾城的女子,一步一步接受着夜王的關愛。
可我深知,我分明不是她,這夢遲早要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