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大營的艦隊就這麼在南洋上行駛了一月有餘,期間也就偶爾的有幾天陰雨天,但風浪並不大,這樣的好天氣對於遠洋的水手們來說,簡直已經算得上是風平浪靜。冷南楓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冷槐銘給她留了冷氏的金瘡藥,傷口恢復得很好。這趟回程,每一次靠港補給,凌曜都帶着她和侍衛上岸轉悠,美其名曰給她接接地氣傷纔好得快,實則是如果不讓她下船上岸玩耍片刻,她就要指着先鋒船用羨慕的口吻說,“果然還是得女主子才能下去啊!”
這一日,終於進入了大齊的地界兒,即將抵達濠境。眼見着離餘杭越來越近,整個艦隊裡的人都暗暗的鬆了口氣,這意味着終於要能睡個安穩覺了。
抵達濠境的這一天,海面上烏雲密佈風浪漸起,一場風暴將至,艦隊進港躲避風浪。水手們的經驗豐富,這場風暴將是場大風暴,至少要持續三天左右才能過去。於是凌曜便讓艦隊暫停補給,擔心風暴的到來會讓冷南楓在艦上無法休息,他便帶着人上了岸。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西洋商船和西洋人來到了濠境,他們一行人走在街頭的時候便隨處可見身着西洋服飾的男男女女,有商人有水手還有他們的傳教士。濠境緊挨着海岸,嚮導把衆人帶上了岸,進到了城裡最大的一家客棧住下。這客棧很大,進出的客人形形色色,簡直是天南地北的都有,不僅有商人,甚至還有一些東瀛和西洋的武士,凌曜皺了皺眉帶着人進了房。
“邵平,這兒人雜,咱們待的這三天裡,值守要安排好。”凌曜吩咐着。
“是!那要不要我回艦再帶一隊人過來?”邵平問。
“這個不用,太招搖。你們兄弟幾個警惕些就行。”
入夜,風暴說到就到。狂風暴雨齊下,他們雖然已經上了岸,卻感覺依然像在船上似的搖晃,那風似乎要把岸上的一切都捲走一樣,呼嘯着從屋外掠過。冷南楓瞅瞅屋頂,覺得這屋頂都快要被風掀走了,“還好艦隊進了港,今晚要還是在海上,只怕船都要沉了呢。”她輕聲說道。
“不會。”凌曜給她裹上斗篷,“放心吧,咱們那戰艦的重量,風暴掀不翻的,只是暈船的士兵可能不少。”
“這還是我頭回遇到那麼大的風雨,去年在寧州也有風暴,都沒這個嚇人。”冷南楓依然望着被風吹得晃動不已的窗棱喃喃的說。
“來,”凌曜把她抱進懷裡,“想家了?”
“嗯。你說,寧州會不會也下那麼大的暴雨?”
凌曜輕聲一笑,“放心吧,寧州那屋比這個結實,師傅師孃見過的暴風雨比你多。”再低頭輕啄了她一口。
冷南楓:“……”
“怎麼了?”凌曜見她欲言又止。
“那,你今晚歇哪兒呢?”冷南楓擡眼瞧着他。
“這兒啊!守着你。放心了?”
“那我歇哪兒?”
“不是,”凌曜有些哭笑不得,“難不成你要把我趕去江笠他們兄弟的屋裡?”
“嗯,正有此意!”冷南楓歪着頭笑看着他。
“哼!”凌曜哼了一聲,擡手捏了捏冷南楓的臉頰,“你歇裡屋,我就這榻上湊合兩晚守着你,行了吧?大總管!”
“行!”冷南楓笑着起身出門讓江笠去給凌曜抱被子,自己轉頭進裡屋歇息去了。
第二日,風暴減弱了好些,只是依然暴雨如注。這般風雨自然出不了門,冷南楓便一直呆在屋裡,進出都有侍衛跟隨,外間又有侍衛日夜值守,這般陣勢自然扎眼。西洋武士沒怎麼在意,可這東瀛武士卻上心了,數次想找機會窺探卻都啥也見不着。可他們的這些小動作自然也沒逃脫邵平和侍衛的眼角,爲了避免節外生枝,邵平便和凌曜商議,過了今晚還是回艦更妥當。
晚間,凌曜和冷南楓剛用完晚膳,便聽得樓下一陣吵鬧似乎是起了爭執。過了一會兒,邵平進來了,“咋回事兒?”凌曜一見他進屋便問。
“幾個西洋武士和本地的商人在耍錢,輸了錢賴賬,雙方起爭執了。”
“嗯,多留意便是。”凌曜低聲說着。
邵平轉身帶着江笠和嚮導又出去了。
風雨聲漸漸小了,凌曜陪着冷南楓下棋,昨晚狂風驟雨冷南楓幾乎一夜未眠,這會兒開始漸漸的睏意上頭,杵着腮眼皮就要合上了。棋盤對面的凌曜瞧得是忍俊不禁,走過去輕輕把人抱起來走進裡間放到了牀上。剛把人放下,便聽見屋外的敲門聲,邵平低聲喊了聲“主子。”凌曜走了出去開了門,邵平和江笠閃身就進來了。
“主子,你猜我剛纔見着誰了?”邵平進門就急急的說。
“噓!”凌曜豎起食指,“小點兒聲。”
“哦,公子歇下了。”邵平便壓低了聲音,“我剛纔在樓梯口,瞧見對面東瀛武士的屋子房門打開了,裡面有個人特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不曾想他也正好擡頭看向屋外和我打了個照面,我一下就看清楚了,就是那從餘杭巡撫大牢裡逃出來的向銳標。”
“他怎麼會在這兒?你沒看錯?”凌曜疑惑的問。
“錯不了,那天我可是跟了他一夜的。估計被您猜中了,他往東逃到東瀛了。”
“這才半年左右,他就能又跟着東瀛武士出現在濠境,這人有些能耐哈。”凌曜想了想,“他也認出你了?”
“我看他那神情似乎是,那天在酒樓我一直站在您身後,他應該會記得。”邵平頓了頓,又問,“主子,要不要拿下?”
“不妥。”凌曜擺擺手,“咱們就這十幾個人,我看他們東瀛武士的人數和咱們差不多,這裡人地生疏先不動,等明天再說,今晚得警惕了。”
“還有個事兒也奇怪,”邵平接着說,“剛纔鬧事那幾個西洋武士,我讓嚮導過去把他們欠的銀子給還上了,順帶讓嚮導請他們喝了幾杯,嚮導就去探了探問他們來這兒的目的。他們說是等同伴返航,咱們嚮導隨口問他們同伴去哪兒了,結果他們說是雷州。”
“雷州?這不可能啊。”凌曜脫口而出的就反駁了,“別說是雷州了,沿海任何一地兒都沒有和這些外商通商的許可,他們去雷州幹嘛?又是走私啊?”
“難說啊。咱們餘杭那麼多和東邊勾結走私的,雷州怎麼就不能有和西洋人走私的呢。”
“他們的同伴有多少人幾艘船?”凌曜問。
“奇就奇在這裡,他們說的是,五艘炮艦!”
凌曜瞬間盯住了邵平,“他沒說錯?”
“沒,嚮導跟着咱們那麼幾個月,怎們會搞混商船和炮艦嘛。”
“五艘炮艦去了雷州……”凌曜沉默了片刻,“明兒一早快速補給,補給完就即刻出發,咱們順路到雷州也就四五個時辰,去看看。”
邵平帶着江笠回了屋,他們共三間屋,邵平讓兩邊屋裡的侍衛都待命,徹夜值守。
邵平還真沒說錯,對面屋裡的人,還真是從巡撫大牢裡消失了的向銳標。
向銳標逃離餘杭之後,一刻都沒耽擱的走陸路到了雷州。他和東瀛的倭賊打了那麼多年的交道,對倭賊在沿海的據點非常的熟悉。凌牧之父子坐鎮寧州海防,他自然不會再輕易的冒險,所以轉道到了雷州,很快就搭上了熟悉的夥伴。雷州到濠境這一片海域,分佈着衆多的小島嶼,這些島嶼成了東瀛浪人武士的現成的落腳點。這些年往來濠境的西洋商人和武士越來越多,這讓原本在這一片海域橫行的東瀛浪人的勢力受到了威脅,最近他們出海四處打探的是一個和他們關係密切的人的動向,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在吉蘭丹跟凌曜幹了一仗的汪海。
汪海多年來混跡東海和南洋海域,和東瀛的倭賊往來頻繁彼此之間的羈絆很深,他從嶼山離開之後,便不斷的有倭賊團伙在尋找他的蹤影,想要再次結盟擴大自己的勢力。而此時的汪海,被冷槐銘追擊倉皇逃出吉蘭丹海域。連續兩次被大齊水師追繳,汪海越想越氣,一不做二不休帶着剩餘的一千多名弟兄,繞行爪哇島之後,朝着東邊的故地駛來。
向銳標認出了邵平,隨即立刻想到那房裡一衆侍衛守着的人一定是凌曜。這也未免太巧了,自己還是朝廷緝拿的欽犯,眼下卻正好撞上了朝廷命官,保命要緊,於是連夜潛出了客棧。
風暴過去了,清早雨也漸漸停了,只是天空依然陰霾。
一早,凌曜一行離開客棧直奔碼頭,今天得抓緊補給完畢離港,凌曜心裡惦記着雷州的那五艘西洋炮艦,上艦就把老覃和李衛這一衆將領叫到中軍船上議事。
雷州大營的海防線是大齊境內最南端的海防線,往東就是呂宋羣島,整個海域遍佈星羅棋佈的島嶼,面對着散落和躲藏在其中的賊寇,雷州大營苦不堪言。
凌曜把客棧裡探聽到的西洋戰艦潛入雷州的消息告知了衆人,並重新調整了艦隊裡戰艦的位置,把老覃和朱瑜的艦都放到了艦隊前方,和李衛的先鋒船一起留意前方海域的動向。戌時,艦隊補給完成,整個艦隊便連夜北上。
冷南楓知道,這一夜凌曜估計又是一個不眠夜。便讓廚房準備了點心,她又泡了一壺普洱,備了一小碟青梅蜜餞,一起端進了艙。正在看雷州海岸防線輿圖的凌曜見她進來,便迎了過來。
冷南楓把托盤放在桌上,給茶杯裡斟上茶,遞了一杯過去,“歇會兒。”
“嗯。”凌曜接過茶杯走到桌邊坐下,拍拍身邊的椅子示意她坐。冷南楓坐了下來,捏起筷子夾了只蝦餃送到他嘴邊,“張嘴。”凌曜笑着把蝦餃吃了。
“你歇會兒吧,不是還有四五個時辰纔到雷州的嗎?”冷南楓皺了皺眉,“再說了,有瞭哨呢,不然……我守着總可以吧。”
凌曜喝了口茶歪頭瞧着她,“捨不得。”
冷南楓便起身繞到他身後,“那就給我家將軍捏捏肩,歇歇。”這漫長的旅途,有那麼個貼心的人在身邊,這會兒凌曜只希望永遠別到岸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