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蜀郡到餘杭的水路非常通暢,阮從皓包下了一整艘船,一路順江而下,半月後,抵達餘杭。
阮從皓對餘杭並不陌生,他姑姑嫁到了餘杭寧州水渡。阮從皓的姑父吳慮,當年也在京都跟隨阮老太醫學醫,阮老太醫從太醫院離職後在家閒不住,收了幾個資質好的學生,其中就有冷槐山和吳慮,幾個少年私底下也相處甚好,吳慮當年也進了太醫院,只是他脾氣耿直,不擅長處理京都太醫院裡複雜的人際關係,便回餘杭在寧州水師大營當了軍醫官。吳慮學醫的時候對阮峰的妹妹阮晴一見傾心,之後老太醫做主把孫女嫁給了吳慮。
寧州水師大營離餘杭有三十多里路,五年前吳慮的女兒吳霜嫁到了餘杭,夫家是餘杭的商人,三代經商生意也越做越大。女婿曲紹長現在已經單獨掌管着幾個店鋪,有餘杭傳統的絲綢,茶葉和瓷器。
阮從皓一行人,正午的時候離船上岸,之後就直接到了南大街曲記茶行。曲紹長正好在商行,見到突然出現的阮從皓,嚇了一跳,寒暄之後便連忙帶着他們回了西祠衚衕的家。
身懷六甲的吳霜,突然在非年非節的時候見到表弟,就已經很驚訝了,再一瞧幾個人風塵僕僕的樣子,更是詫異。
“從皓你這是?逃難?逃命?”
“逃跑!”阮從皓補充了一句。
“嗨!還能瞎扯,說明沒事。”曲紹長連忙寬慰夫人。
“嗯,那這幾位是?”吳霜的視線被冷南楓吸引住了,好俊俏的一個小公子,一身銀灰色窄袖銀絲暗紋長袍,同色束腰,踏一雙鹿皮靴子,整個人安靜的站在院子裡,帶着淺淺的笑看着吳霜。模樣顯然不是中原人的樣子,眉目深邃,鼻樑挺直,就是臉頰略消瘦了些。
曲紹長卻瞧着這小少年有些眼熟,可他確定以前沒見過這孩子啊。
“表姐,姐!”阮從皓喊了兩聲,順着吳霜的眼神看過去,“哎,別看啦,阿楓,過來。”
冷南楓走了過去,對着吳霜作了一揖,“夫人安好。”
“叫姐!”阮從皓糾正,“姐,咱們進屋說。”他又轉向張標和朱瑜,“你倆先歇着。”
曲紹長扶着吳霜進了正屋坐下,讓侍女給衆人上了茶。阮從皓喝了口茶,看了看四周,對曲紹長說:“姐夫,能不能讓其他人退下?”曲紹長立刻走出去讓下人退下。他府里人也不多,這下全退出去了,只剩他們四人。
“怎麼啦?”吳霜被他這一弄又緊張了。
阮從皓便把這次冷南楓家的劫難從頭到尾該說的都說了一遍,他怕冷南楓傷心,略過了大宅被屠的場景,但即便如此,吳霜和冷南楓也已經唏噓不已。吳霜聽着聽着就把冷南楓拉到了自己跟前,一塊手帕一會擦自己的眼淚一會兒擦冷南楓的眼淚。
“咦?等等,”曲紹長猛的一下記起了啥事兒,“兩個多月前,有位南郡的客官到咱們店裡來買過茶,我還跟他閒聊過,因着他那姓氏比較特別,我還記得住,叫冷槐銘……”
他話還沒說完,冷南楓便接過話頭說道,“那是我三叔啊。”
“這,這……”曲紹長和阮從皓對望了一眼,“怎麼會有那麼巧的事兒!”阮從皓搖搖頭說道。
“我是要說,這也太突然了,那天冷三爺還跟我約定,讓我去南郡備貨,他陪我逛南郡呢……”曲紹長也有些哽咽了。
“好在這次冷三爺跑了,憑他的能力,我們猜着他應該活下來了,以後一定有機會再見的。”阮從皓瞧着冷南楓對衆人說道,等吳霜和冷南楓收住了眼淚,他才接着說:“我和凌曜想先把阿楓送到寧州,跟姑姑姑父先待一段時間,等京都的事塵埃落定,咱們再合計。所以,現在咱們還得往寧州趕。”
“我同你們去!”吳霜擦乾眼淚就站起來。
“不行,姐姐你這身子不行。”冷南楓也即刻起身要攔住吳霜。
“沒事!坐船,又不是車馬。立刻,走。”吳霜看了一眼曲紹長,“你愣着幹嘛,走啊。”
“是!好。”曲紹長懼內的毛病街頭巷尾差不多都知曉。
一家人出了門,趕往碼頭,一點兒都沒耽擱的就上了船,一個多時辰之後,到了寧州水渡鎮碼頭。
吳慮平日都住營裡,夫人阮晴就一直在離營地三四里路的老家水渡鎮上的老宅裡住着。吳慮家在餘杭已是三代行醫了,家境也還算殷實。到他這一代,人丁不旺,那兩進院子的祖宅就一直由他守着,女兒吳霜嫁到了餘杭,兒子吳青雲也在寧州水師大營任小旗,現下常年駐守楊江島,半年左右纔回來一趟。
今兒正好他休沐,正準備用晚膳呢,這一羣人就涌進了家門。
……
月亮慢慢的升起,掛在了屋檐,在院子裡守着的朱瑜和張標總算見到正屋的門打開了。吳慮紅着雙眼走出正屋,坐在院子裡的椅子上,取出旱菸默默的抽了起來。抽完煙,他又轉身進了屋。
屋裡三個女人均是雙眼通紅,阮晴心疼的拉着冷南楓捨不得撒手。吳慮進屋坐下,看着冷南楓,“阿楓,你就在這兒住下,京都南郡什麼的,今後跟你無關,哪兒都不去。以後我就是你大伯,你不用怕,大伯在。”
阮從皓聽到這兒,懸着的心纔算放下,這一鬆勁兒,發現自己的眼淚也出來了,連忙擡手悄悄擦了,“姑父,我和凌曜謝謝您!”他站起身躬身給吳慮鞠了一躬。
“謝什麼?你們後生仔都能拼命去做這麼件事,我這把老骨頭難道不行?人行天看,會有人收拾他們。”
阮從皓長舒了一口氣,他和凌曜合計這事兒的時候,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們賭的是當年冷槐山和吳慮的情誼,沒成想還賭中了。凌曜也想過,如果寧州留不成,那就回京,自己拼命救下來的人就得自己拼命護住!
五日之後的晌午,在官道上探哨的朱瑜,終於看見了押解隊伍的蹤影。
他悄無聲息的接近了後面的隊伍,悄悄的歸隊了。邵平先見着了他,不動聲色的告知了凌曜。洪奚一早就找了白荻和凌曜商議過了,他知道冷槐銘在餘杭有人脈,擔心人多眼雜生意外,決定整隻隊伍直接去運河碼頭待命,子時官船到了就直接登船。
朱瑜記下了時間地點,又悄悄溜出了隊伍,趕回西祠衚衕。
阮從皓兩天前就回到了餘杭,而今天一早,吳慮和冷南楓也到了餘杭。阮從皓知道,冷南楓是想見凌曜一面,只是現下這狀況,怕是見不着了。
酉時剛過,阮從皓三人正要出門,卻見曲紹長帶着個人進了門,定睛一看正是凌曜。阮從皓驚訝的問:“你怎麼來了?”
“來接你啊。”凌曜揶揄他,眼光卻越過阮從皓準確的看向了冷南楓,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帶着笑瞧着對方,這一個多月以來,冷南楓第一次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凌曜把這笑容收進心裡,愣是捨不得移開眼。他眼角的餘光瞧見了吳慮,也正好阮從皓走到吳慮身旁,“姑父,這就是凌曜。”
凌曜走到吳慮面前躬身一揖,“吳叔,多謝!”
吳慮擺了擺手,“是我要謝你們倆。快走吧,省得惡人起疑。”
凌曜又走到冷南楓面前低聲說了句:“我走了。”
冷南楓點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