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平時的二皇子寧靜淡泊得像是九天之外下來的謫仙,那麼今兒的二皇子,卻是總算多了一絲人味。客氣的笑着,禮貌有致,或許心裡並不是那麼開心,可是面上卻是丁點不漏。
這樣的二皇子,無端端的就讓人覺得心裡一痛。
領頭說話的仍是大皇子,他率先將手裡捧着的錦盒給了周意,然後笑着衝二皇子一拱手:“二弟今兒生辰,當哥哥的也沒什麼好東西,只留着玩就是了。”大皇子的笑容恰到好處,頓時就營造出一種關心弟妹的慈和兄長樣子來。
後頭兩個陶君蘭猜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也是客氣的笑着。不過一個笑得敷衍,一個笑得……陰鷙。是真正的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整個人也讓人覺得分外的陰沉。
不過,這兩個皇子明顯比不上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略胖,一張臉圓乎乎的,雖然五官長得不錯可架不住肉多啊。至於四皇子,陰沉沉的更是讓人生不出親近的心思來,五官也算是一般。
除了這四個皇子之外,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個孩子氣的七皇子。後頭呼啦啦的一擁而入七八個公主,從十五六歲,到七八歲的都不等。就這,還是撇開了沒開蒙的那些小公主的數量。
不得不說,皇家對於子嗣這上頭,着實有些單薄了。且皇子和公主的比例十分不協調。
等到衆人皆是送上了禮物之後,便是紛紛落座了。此時酒宴已經陳設完畢,二皇子領着衆人坐下,率先捧起酒杯來,含笑着朝四下看了一圈。
王如恰到好處的開口替二皇子說了一句:“多謝諸位皇子和公主前來,二殿下感激不盡,只能以一被薄酒表達心意。還請諸位滿飲此杯。”
於是衆人紛紛喝了一杯酒,酒也分兩種,一種是皇子們這邊的雕花陳釀,另一種則是公主們喝的果子酒。果子酒入口綿甜,後勁兒也小,公主們倒是不怕喝多了。所以都沒推辭的跟着皇子們又一起敬了一杯二皇子,權當是賀壽了。
陶君蘭負責的是公主們這桌的上菜活兒。說來簡單卻也得小心:若是菜湯不小心灑了,不僅不好看,萬一蹭到了公主們的衣裳上,到底是不大高興的事情,說不得就得挨板子。
陶君蘭自是打點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一點兒也沒敢掉以輕心。
等到菜上齊了,陶君蘭不由自主的輕呼一口氣,心裡緊繃着的弦算是鬆了下來。接下來卻是更加得繃緊了神經了。因爲還得站在公主們旁邊,替公主們張羅着。比如,這個要水了,或是那個要茶了,再或是筷子掉了得換筷子的。
年紀最小的九公主身邊只帶了一個宮女,偏那宮女還臨時內急,靜靈便是隨手讓陶君蘭頂替一陣。
陶君蘭捏着筷子站在九公主旁邊,也有些無措:雖然以前也替母親布過菜,可那到底是熟悉的人。九公主喜歡吃什麼,她是一點兒也不知道。
九公主也顯得有些拘謹,半晌沒有任何示意。陶君蘭於是越發的尷尬了。
想了想,陶君蘭便是微彎腰,湊在九公主耳邊道:“公主可有想吃的,奴婢給公主夾。”
九公主側頭看了陶君蘭一眼,眼裡有些明顯的怯意。如今她也才七歲,着實小了些。加上自己身邊熟悉的人都不在,會如此也是情理之中。
見九公主不吭聲,陶君蘭便迅速的在桌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蜜蠟肘子上,微笑低聲道:“聽聞御膳房一道蜜蠟肘子做得天下聞名,不如公主嚐嚐?”
九公主也跟着掃了一眼,總算是不再沉默,低聲道:“會不會太膩了?”肘子那層肉皮兒,已經是晶瑩透亮,看着的確是有那麼幾分油膩。
陶君蘭笑道:“想來不會膩的,真膩也不會那樣有名了。若不想用,要不嚐嚐那燴蝦仁?那個用料清淡,想來是爽口不膩的。再不行,還有那清炒蓮花白,也是極好的。”剛纔她就注意到,九公主並未吃多少東西,所以這會子便是多勸了幾句。不然一會兒散席了,九公主還沒吃飽的話可不大好。
陶君蘭這種心思,是有點兒將自己是也當成了德安宮的主人似的。只想着人家既然來做客,那麼自然是要傾盡全力招待好的。
九公主被這幾句話勾出一點食慾,點點頭應了一聲。陶君蘭忙挨個的給九公主夾了一筷子嚐了。
最後,九公主又點名要吃白灼蝦。那蝦並沒有去殼,要吃的話還得現剝。端的是麻煩事兒。不過,佈菜的宮女不也就幹得是這個事兒麼?當下陶君蘭便是給九公主剝起蝦來。
陶芯蘭以前也很喜歡吃蝦,可也不喜歡自己剝。陶君蘭寵溺妹妹,少不得自己先幫着去了殼,再放進陶芯蘭的碗裡。所以,倒是剝得輕車熟路的。
等到一隻蝦剝完,九公主卻是喜歡上了,陶君蘭只能繼續。結果剝了幾隻後,忽就聽見了一聲輕笑,接着一個帶了幾分傲慢的清脆女聲道:“你倒是剝得好。不僅乾淨動作還好。這蝦我們都喜歡吃,你既剝得好,那就全給剝了吧。”
這話話音剛落,又是一聲笑,另一個女聲道:“一盤怎麼夠?不如將哥哥們那邊那一盤也端過來吧。我記得哥哥們都不吃那個的。”
前一句話尚且聽不出什麼來,可這隨後跟上的這一句,就分明有些別的味道了。
陶君蘭心中一凜,微微擡起頭來,便是知道了方纔兩句話到底是誰說的了。說話的,竟然是三公主和四公主。此時二人俱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瞧呢。
至於別的公主們,到底年歲小些,縱然有幸災樂禍的,可更多的還有些不明就裡。
九公主面色已經變了,侷促不安的將手裡的筷子放下了,訥訥的喚了一聲:“三姐四姐,你們……”可到底是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終不可聞。
被點到的兩個做姐姐的,卻偏偏是半點兒迴應也沒有,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
陶君蘭心中瞬間就明白了:兩個公主倒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的九公主。她不過是那個被殃及的池魚罷了。
悟出了這樣的實情後,陶君蘭頓時又是一愣:這九公主纔多大,三公主四公主又多大?至於麼?這做姐姐的欺負妹妹……縱然沒什麼姐妹情誼,卻也不至於要如此吧?
不過既然被吩咐了,陶君蘭也不可能再當沒聽見繼續站在原地杵着,微微一笑恭敬的應了:“是,奴婢這就去。”不過是剝一盤蝦子罷了,也不是什麼費工夫的事情。
本來事情到了這裡也就該完了,可是偏偏不知道怎麼的,三公主卻是越發的不痛快了,忽然就冷了臉,輕哼了一聲:“本宮的宮女們也都喜歡吃,回頭我讓人送個十來盤過來,你也一併剝了罷。”
四公主立刻也笑嘻嘻的接了一句:“不如索性再加上我宮裡的。”
一盤兩盤沒什麼,可真來個二十幾盤,那就是手指頭剝腫了也都是小事。方纔若說針對之意還不明顯,那麼現在就直接是擺在了檯面上了。
陶君蘭縱然面上還維持着笑,可心裡卻是實打實的有些不痛快了。只是礙着規矩身份,她縱然不痛快卻也只能壓在心底。不過,若真痛快的應了,卻也不妥當:這是德安宮,她是德安宮的宮人。三公主四公主這樣,她若還恭順諂媚,那就有點兒丟德安宮的面子了。
一時之間,陶君蘭的心思幾乎是千迴百轉。畢竟,這應也不是,不應卻也是有罪過。兩頭都是吃力。一個弄不好,九公主不會如何,難過受罪的還是她本人不是?
不過眼下也容不得她有多少的猶豫功夫,在衆人都看過來的時候,她迅速的擡頭看了一眼二皇子。
二皇子面色淡淡的,似乎對此事不置可否,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陶君蘭心中微微一黯。說起來,她到底是一個宮女罷了,根本就不值得二皇子情緒上有任何的波動。她就不該擡頭的。
就在這麼一瞬間,四公主卻已經是咄咄逼人的再度開口質問:“怎麼,你竟是不樂意不成?你不過是宮女,還敢違抗本宮的意思?”
三公主也是眼神凌厲的將目光壓了過來。
靜靈已經急得拼命在旁邊打眼色了。那意思無非是不要得罪公主,還是趕緊答應纔是。不只是靜靈,站在屋裡的其他宮女也是這樣一個神色。
似乎,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是沒有不應承的選擇了。似乎,陶君蘭的選擇只剩下了一個,那就是朝着咄咄逼人的三公主四公主屈服。
此時此刻,陶君蘭自己的自尊和臉面都是不重要的,甚至別人從不在乎她的似乎。更甚至,也許她敢說一個拒絕的字,就是二皇子也不會放過她。
陶君蘭挺直了背脊,雖不直視三公主四公主,卻將姿態擺了出來,同時口中清楚的吐出這麼一句話來:“恐怕奴婢不敢輕易答應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