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宮內,睿兒新喪,貴妃心情一直鬱鬱寡歡,加之皇上有日子沒來後宮,如今那個心頭大患蘇大夫又進了宮。種種事情疊加在一起,貴妃更是整日得心煩意亂。
一大清早,貴妃用過早膳後,人便懶怠,歪在貴妃榻上,沒精打采地看着廊下那隻金絲雀。說起金絲雀,還是睿兒小時候,皇上派人送來的。
時過境遷,睿兒沒了,皇上也不踏足她宮門半步,就連她主動求見,皇上也總是讓章華以各種理由退卻。如今的她只能睹物思人,以寄思念。
正當貴妃百無聊賴之際,彩紋從外面走進來,一臉奇怪地說:“娘娘,您方纔叮囑奴婢去收集荷葉上的露珠,您猜奴婢回來的時候看見了什麼?”
貴妃挑眉看她,並無太大興趣:“說。”
彩紋將手中的甕遞給旁人,蹲在貴妃面前,一面捶腿,一面說:“奴婢在咱們月華宮外見着楊妃娘娘帶着香茗在散步呢!娘娘,您說怪不怪?這楊妃娘娘的高陽殿離咱們月華宮可不算是近,她怎得捨近求遠,走到咱們這兒了?”
“哦?楊妃?”貴妃雙眸微睞,“今兒倒真是奇了怪了!”
她和這楊妃平日裡並不交好,甚至因着李妃的關係,幾乎沒什麼往來。平日裡若非是避不開,輕易不會見面,更別提主動走到她這宮外。凡事蹊蹺,必有古怪。貴妃心思飛轉,知道楊妃來此必有目的!
“娘娘,您也覺着奇怪嗎?”彩紋問。楊妃素來同貴妃娘娘那可是沒往來的。
貴妃稍稍有了些精神,坐起身來,吩咐道:“彩紋,既然楊妃捨近求遠的來了,必定是本宮這月華宮有什麼別緻的景緻!罷了,橫豎也是無事,你也扶着本宮出去賞賞景吧!”
“是,娘娘。”彩紋應道,扶着貴妃起身。
月華宮外,楊妃同香茗一路有說有笑地走着,香茗不時地說些湊趣的話,逗得楊妃笑語盈盈。忽而,香茗低聲在她耳畔說:“娘娘,貴妃娘娘來了!”
楊妃餘光一掃,隨即又狀似毫無察覺,故意同香茗往小路走去。
貴妃輕咳兩聲,楊妃回眸,彷彿纔看見她一般,主動上前,殷勤地請安:“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起來吧!”貴妃頗爲詫異地看一眼楊妃,今兒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楊妃竟有如此殷勤的時候。她狀似不經意地問,“今兒楊妃妹妹怎得有空走到這兒來?”
楊妃羞澀一笑,道:“妹妹原先就聽人說起過姐姐這月華宮外的景緻宜人,一直不曾得空來看。今日晨起無事,便帶着香茗過來細細賞景。果真呢,這也難怪貴妃姐姐愈發雍容華貴,溫婉動人!”
聽着楊妃的誇讚,貴妃有幾分恍惚,自從她在封后前夕,皇上聖意轉圜之後,已經許久不曾有人來同她說這樣的話。她自嘲地笑笑,說:“妹妹的一張小嘴可真甜!可本宮這兒的景緻再如何宜人,皇上不來,又有何意義呢?”
“姐姐,”楊妃佯裝驚訝地看着她,“妹妹只以爲自己是多日不曾得見天顏,難道姐姐也是一樣麼?”
貴妃斜她一眼,不悅地開口:“是啊,妹妹聽到這話心中是否暢快許多?如妹妹所願,皇上也不曾來看本宮!”
聽到這話,楊妃作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盈盈拜下,請罪道:“姐姐莫要動怒,妹妹方纔那是無心之言,不想竟叫姐姐想起傷心事,妹妹真是罪該萬死!”
貴妃本已轉身欲離去,見楊妃如此謙卑,腳步微頓,冷淡地說:“罷了,你起來吧!左不過你我都是不得聖寵的可憐人,我又何苦計較你那兩句話!”
楊妃起身,快步來到貴妃身邊,出言挽留:“貴妃姐姐留步!”見貴妃疑惑地看向她,她指了指前面的曲徑通幽,道,“姐姐,您看這景緻多好,不妨妹妹陪您走走,全當散散心,如何?”
“也罷!”貴妃略想一想,頷首。
楊妃面上一喜,回頭對香茗說:“本宮陪着姐姐散散心,你便在這兒候着,不必跟上來伺候。”
既然楊妃開了口,貴妃也如是吩咐彩紋。於是香茗和彩紋留在原地候着,楊妃扶着貴妃向前走去。
兩人順着石子小路,蜿蜿蜒蜒向前,繞過假山,前方不遠處就是亭榭,楊妃面上含喜,說:“姐姐,走了這麼會,您大概也乏了,不如我陪着您去那亭榭中小坐片刻,歇歇腳,您看可好?”
自睿兒夭折後,貴妃整日都待在宮裡,甚少出門,如今隨着楊妃走上一陣,竟也覺得渾身上下舒坦得很。遂欣然答允,兩人又繼續往前走。
來到亭榭後,楊妃拿出自己隨身的手帕,鋪在石凳上,方纔攙扶着貴妃坐下。貴妃冷眼瞧着她的一舉一動,心中雖覺奇怪,到底什麼話也沒說。
楊妃原是打算等着貴妃主動開口,自己再順水推舟地往下說。誰成想這貴妃今日也穩重得很,竟就那麼坐着,一言不發。楊妃眼瞼下垂,掩住眼底飛快閃過的不悅,再擡眼時已是謙卑恭敬:“姐姐,實不相瞞,妹妹今日也算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哦?”貴妃見她先開口,滿意地接話,“妹妹有什麼話直說便是,做姐姐的能幫忙,絕不推脫。”
“有姐姐這話,妹妹心中便踏實不少。”楊妃滿臉歡喜,“姐姐您或許有所不知,妹妹家世一般,自進宮的第一日,便不得不依附着家世顯赫的李妃。爲此,也曾無奈地得罪過姐姐數次。”楊妃說着說着,忍不住唏噓幾分。
貴妃聽她提到李妃,臉色微沉:“好端端的,楊妃你提一個死人做什麼?”
楊妃聽出她話裡的責備意味,連忙起身,惶恐不安地拜下:“貴妃姐姐勿怪,妹妹不是有心提這些令姐姐糟心的事。只是希望姐姐能原諒妹妹從前的無可奈何。”
“罷了,起來吧!”貴妃疲憊地開口。真要論起來,合宮之中,雖說她最不喜的人是李妃。但好在李妃性子直爽,有什麼便說什麼,從不會拐彎抹角,倒也好叫人看懂。不比面前這個,看上去善良無害,實則一肚子的詭計!
楊妃這才緩緩起身,復又坐在貴妃身邊,謙卑地開口:“姐姐,您該知曉,妹妹這幾年在宮內不算得重視。如今李妃故去,皇上只怕心中也有些芥蒂,更是不待見妹妹。妹妹今生不求盛寵,只希望能十天半月地遠遠見一面皇上。妹妹本是沒臉同姐姐說這些,可實在也是無法,才求到姐姐這兒來。還望姐姐日後多多提攜!”
“楊妃,你說這些本宮倒是不懂,本宮清楚地記得,前陣子,你比本宮還聖寵優渥!”貴妃絲毫不買她的賬。她看着楊妃這樣子,知道她要說的話必定還在後面。同她相交多年,多少了解一些,她說話做事向來都是拐彎抹角慣了的。
楊妃面上絲毫不見任何異常,依舊情緒飽滿:“姐姐說這話,倒叫妹妹不知如何回答。相比較姐姐,妹妹不過是蒲柳之姿,皇上也就是偶爾心血來潮,多過來幾日而已。真要論起來,在皇上心中,還是更敬重姐姐的。妹妹只希望姐姐能原諒妹妹從前的不懂事,不計前嫌。”
貴妃眼神微黯:“什麼敬重,皇上從前不過也是看在睿兒的面子上,才經常過來。”提及孩子,貴妃的情緒低落下去。
“我真是該死,怎得叫姐姐想起傷心事了!”楊妃連連自責,“貴妃姐姐,妹妹不是那個意思。說句姐姐不愛聽的話,這合宮之中,皇上有多少女人?爲何除了姐姐外再無人有所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貴妃冷聲問。
楊妃眼神中滿是羨慕:“妹妹的意思是,姐姐有了睿兒,以後一定還會有所出!單論這一點,也無人能同姐姐抗爭!等到姐姐再育麟兒,想必皇上必定會立您爲後!”
“楊妃!”貴妃憤然起身,“你今日說這些話,是專門爲了來刺本宮的心嗎?”
楊妃一把握住貴妃的手,真誠地說:“娘娘,您誤會嬪妾了!嬪妾知道同娘娘說這些話,必會引得娘娘厭煩。但是嬪妾依舊要說,就是爲了能讓娘娘在日後成爲皇后之後,能不忘今日嬪妾曾同您說了這些話,能在皇上面前爲嬪妾美言幾句!”
貴妃雙眸微睞,冷冽的目光緊緊鎖定楊妃那張臉,半晌後,方纔說:“楊妃,你是個聰明人,想必在皇上那兒也有你的路子。既如此,你該知曉,關於皇后人選,皇上心中早有人選!何曾還輪到你我之輩?”
“姐姐是說那新進宮的蘇大夫嗎?”楊妃明知故問道。
貴妃冷哼着看她,沒有做聲。
楊妃四下看了看,湊到她身邊,小聲說:“貴妃姐姐,您真的以爲那蘇大夫能入主中宮?”
“不是她,難道是你我?”貴妃諷刺地開口。
楊妃笑得從容,說:“縱然姐姐如此認定,妹妹依舊覺得皇后之位不會落入蘇大夫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