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諾語的頭輕輕靠上夜離的胸膛,夜離的心忽然間便跳亂了幾下,他站在原地,彷彿懷中有千斤重,邁不開步伐。他輕輕地叫一聲:“諾語。”
“嗯?”蘇諾語疲憊得厲害,幾乎是不想開口說話了。
“此時天色已晚,且你的傷勢需要馬上處理,就近我們先回天鷹幫。”夜離說起“傷勢”二字時,語氣中有濃濃的心疼。
“嗯。”倒是蘇諾語顯得淡然許多,這會兒看來,就好似那傷勢不在她的身上一樣。
夜離深深地呼吸,一次又一次,彷彿只有這樣用力的呼吸才能緩解他的心疼。他擡腿,準備離開,懷裡的蘇諾語突然說:“夜離,不要殺他!他或許知道……”話沒說完,便聽得一聲抽氣,蘇諾語皺了皺眉,表情痛苦。
夜離點頭,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身後的石海說:“可是,這方德方纔毒發身亡了。”死得這麼快,也實在是令人意外。看來那媚毒果然厲害!
蘇諾語一驚,掙扎着想要起身,然而終究是力不從心。夜離安慰她:“無妨,該有的線索我也都拿到了。一會兒給你看。”說話間,他回頭看一眼地上的方德,身下是一片污穢,眼睛瞪得老大,那表情說不上是痛苦還是什麼。
既然夜離這麼說了,蘇諾語也不再說話,重新靠回他的胸膛。
夜離留下一句話:“石頭,將他身上有用的東西都帶走。”語畢,不再遲疑,抱起蘇諾語往天鷹幫的方向走。
這個時候,天上的大雨磅礴似乎小了些,雖說還在下雨,但是天色也漸漸亮起來,不再電閃雷鳴,有漸漸放晴的徵兆。
夜離帶着蘇諾語回到天鷹幫後,這裡的人除了死的,剩下的也早就逃之夭夭了。夜離隨意找了間看上去還算乾淨的屋子,看屋子陳設應該是女子所居。他將蘇諾語輕輕地放在牀榻上,說:“諾語,委屈你了,這屋子不大,但還算乾淨,我要給你簡單處理一下傷口。等明日我們回了餘杭城,再請大夫好好給你治療。”
蘇諾語躺在牀上,打量了一下屋子,點頭說:“這裡已經極好。”比起方纔她這一路的遭遇,如今還能有這樣的屋子,是真的極好了。
夜離俯下身子,對她說:“你先躺一會兒,我去找些要用的藥材。”
“夜離。”見他轉身欲走,蘇諾語一把扯住他衣衫的一角,“這裡不會還有天鷹幫的人吧?”倘若還有人,夜離又不在,她是真的只能坐以待斃了。於一個女子而言,在經歷了方纔的驚心動魄之後,的確會有些驚弓之鳥。
夜離的手極自然地撫上她的臉頰,幫她拂去黏在額角的溼漉漉的髮絲,保證道:“你放心,不會再有別人!我去去就來,你的傷勢不能再耽擱了。”
蘇諾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眸子,裡面滿滿的,全是令人心安的光芒,她緩緩鬆開手指,輕聲說:“那你快去快回。我一個人……有些害怕。”
夜離鄭重其事地點頭,不再猶豫,轉身離去。出房門前,細心地爲她將門掩好。
蘇諾語躺在牀上,雖說一動不能動,但是心境已漸漸平靜下來。她輕輕閉上眼睛,方纔發生的一切都歷歷在目,難免令人心驚。但是夜離的及時趕來,卻讓蘇諾語的脣角緩緩上揚……
他方纔的語氣中有着那麼明顯外露的害怕,動作那麼小心翼翼,讓人無法將這樣的他同默賢閣主子的身份聯繫在一起。雖說從未見過夜離狠戾的一面,也從未見過他親手殺人的場景,但是她就是知道,他是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
也許,他這一生都已經習慣了發號施令,已經養成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已經適應了所有人都對他言聽計從……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剛纔在看到她的一瞬間,聲音中有着些許顫抖,眼底盛滿害怕,那麼緊緊地擁抱着她,就像是擁抱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
蘇諾語細細地回味着方纔發生的一切,心中乍暖,如一池春水。
她想起之前心雲的話、想起冰雁的嫉妒與冷萱的排斥,她想:也許,夜離對自己,真的是與衆不同的吧……
在感情的問題上,她從不是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人,也向來反應有些遲鈍,但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夜離對她的在乎與緊張。即便是才經歷了阮天浩的背叛,她的心本已冰冷,可就在方纔,在她出於本能地高喊夜離名字的一刻,在夜離將她緊緊摟住的一刻,在她安心地靠在他懷裡的一刻,她終於確定:也許,愛情又來了……
蘇諾語對待感情向來是淡淡的,沒有戲文中所說的那種生死相隨、轟轟烈烈,既不期待也不排斥。想起從前同阮天浩在一起的時候,似乎就那麼一天又一天,有時候小半個月甚至更長時間不見面,也不會覺得思念。而反觀爹孃,在一起近二十年,依然能給人一種情深似海的感覺。
一直以來,蘇諾語都懷疑是自己太過冷淡,如今想來,大概是因爲情分太淺吧。她和阮天浩,若不是那次他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每次都主動來找,她想必也不會動任何心思。
兩個人在一起,大部分時間聊得都是兩個府上的事,或是旁的,很少有你儂我儂的時候。而當她發現阮天浩另娶時,當她親耳聽見他說那樣絕情的話時,她的確如晴天霹靂一般,難以接受。但是,現在想來,也許當時更多的是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覺得看人沒看準,並未有太多的傷心欲絕。否則,也不會沒過幾天,她就將變心一事看得那麼淡。
蘇諾語記起那晚同夜離在屋頂上閒聊,曾經提過一次阮天浩,當時夜離就問她,爲何家中出事之後,沒有選擇直接投奔他,讓他幫忙報仇。她是怎麼說來着,不願連累他,不願將他牽扯進來。
如今想來,會不會是潛意識中就沒有地喜歡他、依賴他?按說她突然離世,他必定傷心欲絕,重生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應該找到他,告訴他自己還活着,然後同他一起想辦法報仇。可是,她完全沒有這種想法,沒有偷偷去看過他,沒有想過要聯繫他,甚至還想着等個一年半載,大仇得報再去找他。
是她對他太信任,認爲他必會守着兩個人的承諾嗎?還是壓根在她心中,他的分量就不夠?
蘇諾語無法去細究當時自己的心態,許多事要時過境遷回憶起來,纔會品出個中滋味。無論如何,現在想起當日的事,她只會在心底暗暗慶幸,沒有找到阮天浩告訴他關於自己的事。
想着想着,蘇諾語的意識漸漸散去,累了一天的她,緩緩入夢……
當夜離找到了要用的東西,回來的時候,站在門外輕輕地敲了門,見裡面沒有迴應,他幾乎要本能地衝進去叫着她的名字。然而,在用力推門的一剎那,夜離的手放緩了力道,萬一,她只是太累了呢?
果然,當夜離輕手輕腳來到牀邊的時候,入目的便是蘇諾語略帶一絲笑意的睡顏。他忍不住坐在她牀邊,癡癡地凝望她,被她脣角的那一點弧度所深深地吸引住。
這丫頭,身上有着那麼重的傷,還能睡得這麼沉。可見她是真的太過疲憊,連一丁點的防備也不能再有。最讓他心疼的就是,在經歷了那麼多令人恐懼的事之後,她的脣角依然能綻放笑容,足可顯示她內心的強大!這樣的諾語,如何叫他放得下?
只是,不知道睡夢中究竟有怎樣美好的事兒。好想走進她的心裡,走進她的夢裡,好好地瞭解她!
夜離很想就這樣守在她身邊,讓她好好休息個夠,他實在是不忍心這個時候將她叫醒。但是,她後背的傷勢到底有多麼嚴重他還不知道,而身上穿着溼透的衣衫也是容易着涼的。
即便再如何不忍,夜離依舊輕輕在她耳邊喚道:“諾語,諾語,起來了,我們換身衣服,處理完傷勢,再睡。”他的聲音極輕極溫柔,從沒有過的溫柔。
蘇諾語嚶嚀一聲,隨手打開他湊近的臉,嘴裡嘟囔着:“別鬧,夜離!”
夜離一怔,隨即傻傻的笑了。她在這樣的情形下,依舊能準確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實在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不是嗎?他原本以爲,在這樣睡意正濃下,諾語脫口而出的會是“天浩”,沒想到她那麼準確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夜離就那麼靜靜地維持着那個姿勢,一遍又一遍地在腦子裡回想着她含糊不清地叫他名字的感覺。有那麼一瞬間,夜離幾乎是由衷地期盼着宇宙洪荒能就此停滯,時間不再流逝,他願意用一生去換這一刻的溫馨至極!
夜離這兒正美美的回味着,而向來大煞風景的石海這次也不例外。他在夜離走後,仔細搜了搜方德隨身的東西,歸置一下,都帶了回來。
並沒有想那麼多,石海見這屋的房門沒有關,便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大聲叫道:“公子,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