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天浩的眼底因着想到她而迸發出的光芒在那一瞬間暗淡,就好似火苗被傾盆大雨澆滅了一般。她的心意那麼難能可貴,生命更是如無價之寶,怎可爲了他,而有一絲一毫的損傷呢?
若說後悔,他從不承認,但當她說出願意生死相隨的話之後,他的心卻不再如從前那般堅定。這幾天,他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若是一切可以重來,若是早一些明白她的好,他是否還會這般堅持?
答案,竟是不確定……
只可惜這樣的假設毫無意義,人生永遠沒有重來的機會。若是一切可以回頭,或許不該去招惹美好的她……
“皇上,路黑難行,容奴才爲您掌燈。”外面突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阮天浩的沉思。只見他眉頭微皺,背過身去,滿是戒備。
不一會兒,腳步聲停了下來。阮天浩聽見熟悉的聲音傳來:“你們去外面候着,朕有話問他。”
“是,奴才們明白。”獄卒退了出去。
待獄卒離開後,褚哲勳站在那兒,看着蜷縮在角落裡的人,沒有說話。關於阮天浩,朝臣們已有了商議的結果。難得有一次,衆口一詞,所有人都說他其罪當誅。判罰有了結果,三日後午時,斬首示衆。
畢竟曾經兄弟一場,即便在褚哲勳心底,早已將他看透,早已不再視他爲兄弟,但這臨終一別,還是有些話想要同他說。前幾日曼綺來過一次,雖不知他們具體說了什麼,但據獄卒回話,似乎並不愉快。而逍遙谷那邊,夜塵和清然卻難得有不一樣的見解。
褚哲勳站在那兒,看着他再不似從前那般瀟灑倜儻,反而卑微如草芥,心裡多少有些難受。他來有一會兒了,阮天浩卻像是全然沒有會意般,一動不動。但越是這樣,褚哲勳就越是篤定,他一定知道自己來了,只是不想面對罷了。無妨,看在從前的交情上,他可以等。
就這樣,兩人一站一躺,無人打破沉默……
阮天浩瞭解褚哲勳,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若是自己就這樣躺着,只怕他也不會離開。而有他在,自己無法靜下心來,去回憶與曼綺的點點溫馨。
終於,他幾不可聞地嘆氣:“皇上屈尊降貴來此,難道便要這樣一直站着嗎?”
褚哲勳的表情有了一絲鬆動,道:“既然說了話,不如起身面對。”
阮天浩轉身,略顯艱難地站起來,伴着沉重的鐐銬聲,他站定在褚哲勳的面前。兩人相視而立,許久後,方纔聽見阮天浩嘲諷地開口:“從小到大,你似乎從未對這個位置表現出哪怕一丁點的覬覦,可即便如此,這位置竟然也落入你的囊中。”
褚哲勳搖頭:“天浩,你太偏執。其實阮叔待你與天策從來都是一樣的,你卻偏執地認定了他的偏心,對他下了毒手。曼綺也是如此,自她嫁與你那日起,便一直視你爲天。可你對這結髮之妻,也是毫無顧惜。就連我在內,從來都視你爲兄弟,可你回報了我什麼?”
在阮天浩面前,褚哲勳並未用那象徵着無上權力的“朕”,而是“我”。登基也有些時日了,褚哲勳卻從未有過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態。哪怕在羣臣面前,他亦表現得平易近人。
阮天浩原本神色冰冷地看着他,絲毫不爲所動,但當他驟然提及曼綺的時候,他冰冷的神色終於出現了變化。褚哲勳將這改變看在眼中,心下了然,夜塵和清然的推斷絕非空穴來風。在阮天浩那冷酷無情的心底到底也有柔軟的所在,很顯然曼綺便是那柔軟!
“你懂什麼?你們都是嫡子,哪裡明白庶出又不得重視的苦衷?”阮天浩的聲音擡高了幾分。嫡庶之別,大概是阮天浩幼年時期心底最深的痛!
褚哲勳神色微微暗淡,或許他的確不懂阮天浩的心結,但易地而處,他自信自己不會走到這一步。
“即便如此,你對阮叔和天策心存怨懟,那麼曼綺呢?自你們婚後,她是如何待你的,難道你不知道嗎?爲何要如此對她?”褚哲勳問。既已知曉他的痛處,那麼問話當然要有所側重。
果然,阮天浩的憤慨有了一絲遲緩,他眼底瞬間暗淡下去,隨即才又武裝好自己,不領情地反問:“與你何干?即便你如今成了一國之君,但我的家事,也輪不到你來置喙!”
褚哲勳並不動怒,阮天浩的心理防線早已破敗的不堪一擊,想要擊垮他輕而易舉。只是他說的不錯,他的家世,與自己何干?他與那曼綺郡主並無交情,今日願意多說兩句,也是看在諾語的面子上。今日來此,一爲辭別,二來也是有些話想要說。
褚哲勳神色自如地看着他,頷首:“好,那麼我們今日就聊點你我之間的事。”
“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可聊的?”阮天浩語氣不馴。他其實是故意的,故意想要激怒褚哲勳。從小到大,他都知道,相比較親兄弟阮天策,褚哲勳對他更好。若是沒有白霜月,或許兩人間是能成爲兄弟的。
驟然想起白霜月,阮天浩看向褚哲勳的眼神中有了一絲算計。他心裡明白,以褚哲勳的深情如許,白霜月便是他心底的永殤!看着褚哲勳如今那副淡然自若的樣子,阮天浩心底忽然便涌起了些許不平衡。憑什麼他們對峙,自己三言兩語便被他激怒,而他卻那般淡定?
不待褚哲勳說話,阮天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你我之間除了那個葬身火海的白霜月外,還有什麼好聊的?”他故意強調“葬身火海”四個字,旨在撕開褚哲勳淡然的神情。
孰料,阮天浩預料中的動怒並未出現,相反,褚哲勳平和地笑道:“說起這個事,我或許是該感謝你的。若非如此,我如何能有相愛至深的皇后?”
“什麼意思?”阮天浩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褚哲勳不理會他:“什麼意思你無須知道。你只需要記住一句話,有時候人算不如天算。”
“人算不如天算?”阮天浩略微沉吟,“你這話是何意?”總感覺這纔是褚哲勳今日來這兒的真正目的。
褚哲勳看着他,不疾不徐地從懷裡拿出三枚雪玉,放在阮天浩面前,說:“這東西想必你不會陌生吧?”
阮天浩的目光觸及那三枚雪玉的時候,神色大變,一臉震驚地看着他。這東西他當然不會陌生,雖然另兩枚雪玉他無從得見,但至少阮家的那枚他太熟悉不過。當初爹死後,他從他身上拿走了雪玉,只可惜後來又被爹拿走而已。
雪玉一共有三枚,除了阮家外,另兩枚分別在褚府和白府。褚府的自不必說,一直是由褚哲勳保管的。關鍵是白府的那枚,怎會在他手上?難道是白峰給他的?
這念頭剛一浮現在他腦海中,便被他迅速否定。不會的!他清楚地記得,當初霜月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說是她爹將傳家雪玉交由她保管。他下手那日,白霜月並不在府邸,事發突然,斷然沒有轉移的可能。這東西應該一直都在白霜月的身上!可是他當日搜過身,什麼都沒找到。褚哲勳是如何拿到的?
“白府的那枚怎會在你這兒?”阮天浩看着他,問,“莫非你當日所表現出來的對白霜月的好感,也是衝着這枚雪玉去的?我一直不明白你爲何能登基,卻原來,是託了雪玉的福!那些傳言竟是真的,得雪玉者得天下!”
褚哲勳冷哼:“你以爲我與你一樣嗎?當初你明明知道我對霜月的心思,卻從中插足!明明是我爲她創作的樂曲,被你盜用!還有那次雨夜救霜月,也是你冒了我的名!若非是你從中作梗,我如何會與霜月那麼曲折?可即便如此,我都在想,若是你真能給霜月幸福,我願意放手,祝福你們!可是你呢?你都做了什麼?”
阮天浩朗聲大笑:“無論如何,她臨死之前也對你無意!”
“那也是因爲你在火燒白府那日,冒了我的名!讓霜月以爲做這一切的人是我!”褚哲勳怒斥。
阮天浩聞言,微微變色:“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當日跟他一起的兄弟們,皆已命喪黃泉,褚哲勳是如何知道這些細節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褚哲勳的聲音冰冷似寒冬臘月的大雪紛飛。
阮天浩忍不住上前兩步,盯着褚哲勳的眼睛,仔細回憶着他方纔說過的話。突然間,靈光乍現,他不敢置信地問:“難道白霜月根本沒死?”
“在你的陰毒之下,她安能活着?”褚哲勳反問。
阮天浩搖搖頭,篤定地說:“不!她一定沒死!否則,你不可能有她的雪玉,也不可能知道當日的那些細節,更不能會有相愛至深的皇后!”
是了,無論這麼些年來,他是否真心將褚哲勳視爲兄弟,但至少他相信褚哲勳所表現的出來都是真實的。因此,他對白霜月的深情,不會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