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蘇諾語從裡間走出來的時候,靈貴人還在裡面站着,一臉的若有所思。
季舒玄看着她,神色中似乎頗有感慨,同之前並不一樣,他對她與靈貴人的談話有些許的好奇:“諾語,如何?這個事若依着你,怎麼看?”
“回皇上,兩年前的事,其實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在整件事情中,唯有靈貴人最無辜。所以,與其徵詢微臣的意見,不如聽聽靈貴人的意見。”蘇諾語淡然地說。
季舒玄挑眉,沉吟片刻,道:“好。既是你開了口,朕便尊重趙氏的意見。”
隨着季舒玄的這句話,楊妃的一顆心猛地下沉,像是落入了無盡的深淵中。就像蘇諾語說得,當年那件事,靈貴人算是無辜受累。她心中對自己的恨意只怕比滔滔江水還要深,否則也不會應了吳妃的話,意圖給自己下毒。現如今,蘇諾語跟皇上說這樣的話,將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交給靈貴人,這不明擺着是要置她於死地嗎?
楊妃眼底的光亮一絲一絲冷卻,雖說靈貴人現在還未出來,但她已經能猜到她的想法。等會皇上問話,她必定是請求皇上賜死!
思及此,楊妃雙眸中夾雜着濃濃的恨意,看向蘇諾語。
蘇諾語似乎毫無察覺一般,盈盈站在那兒,即不言也不語。
過了一會兒,靈貴人還未見出來。季舒玄有些不高興,問:“這個趙氏怎麼回事?”
蘇諾語略帶埋怨地瞥他一眼:“皇上,這件事對靈貴人來說是大事,自然是要容她想想清楚再做決定。”語畢,她偏頭,溫柔地喚,“靈貴人,你若是想好,就出來吧。”
片刻後,靈貴人從裡間走出來,上前一步,跪在季舒玄面前。許是許久沒有同季舒玄離得這麼近,她的身體微微有些顫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也下意識地緊緊地握成拳。
“趙氏,諾語說這件事,最該問的便是你的意見。”季舒玄說,“既如此,你便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靈貴人說話前,不自覺地看一眼站在一旁的蘇諾語,蘇諾語朝着她微微點頭致意,算作鼓勵。靈貴人脣邊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她說:“皇上,既然已時過境遷,依罪妾看,不如就小懲大誡吧。”
“什麼?”季舒玄同楊妃幾乎是一起驚呼。
原本楊妃已經是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她緊緊地閉上眼睛,等待着靈貴人口中請求處死的話語。然而,她卻聽見她清晰地說出“小懲大誡”四個字,實在是意料之外。
季舒玄瞥一眼楊妃,轉而看向靈貴人,問:“趙氏,這件事朕將決策權給了你,你可想清楚了?”
靈貴人點頭:“回皇上,罪妾已經想得很清楚。”說話間她不自信地再看一眼蘇諾語,後者迴應她的始終是溫暖的笑意。
楊妃沒想到還有這峰迴路轉的一刻,詫異至極,卻也知道皇上面前,該做的樣子不能少。她起身走到靈貴人面前,跪下,道:“趙妹妹,多謝你饒恕姐姐昔日的糊塗,日後姐姐必定……”
話未說完,被靈貴人打斷:“楊氏,你不必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我之說以這樣做,完全與你無關,我只是爲了我自己。”
聽她這麼說,不僅楊妃詫異,就連季舒玄臉上也有些詫異:“趙氏,你這話是何意?”
靈貴人深深呼吸,迎上季舒玄的注視,堅定地說:“回皇上,這兩年來的冷宮生活,於罪妾而言,簡直是生不如死。就在剛剛之前,罪妾最希望看到的結局,都是您能賜死楊氏!可是,方纔在裡間,蘇太醫說,冷宮的生活之於罪妾就像是地獄一般。而真正能令罪妾獲得解脫的,不是楊氏的死,而是罪妾的心態。唯有看淡,才能徹底放下。”
“看淡才能放下?”季舒玄低聲重複着這樣的話。總感覺這樣的話若是從諾語的嘴裡說出來,似乎帶着深意。
靈貴人笑着說:“皇上,罪妾還有一事相求。”
季舒玄回過神來,頷首道:“說吧。”
“罪妾懇求皇上能讓罪妾離開皇宮,迴歸母家。”靈貴人這話說得清楚明白,迴響在整個大殿。
一旁的楊妃一臉的不可思議,她原以爲,靈貴人想的是趁此機會,讓皇上對她刮目相看,繼而重新寵溺。沒想到她竟真的還想離開皇宮?
季舒玄看一眼蘇諾語,只見她一直淡笑着望着靈貴人,那脣邊的笑像是純潔無暇的花兒一般,深深地令他着迷。他點頭:“準!朕會着人給你準備些銀兩,即刻便叫章華去辦這個事。”
“謝皇上恩典。”靈貴人動情地說。
蘇諾語聽着她的話,心底真的是很感動。她自從進宮一來,每日皆可見到打扮得體的形形**的美人,上至貴妃,下至宮嬪,可她從來沒覺得她們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這其中有些人甚至是心狠手辣,蛇蠍美人。
可方纔聽着靈貴人的話,看着她一臉的淡然,即便她穿着尋常服飾,既沒有精緻的妝容,也沒有光潔細嫩的肌膚,可她卻被她脣邊那抹看淡一切的笑容所打動,深深折服。
季舒玄不再看她,雖說靈貴人的反應,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她不在他心中,自然也入不了他的眼。季舒玄的目光膠着在蘇諾語身上,她站在那兒,就像是一幅活色生香的畫卷一般,讓他着迷不已。
季舒玄知道以靈貴人的性子斷然沒有這樣的見識,這些話必定都出自諾語之口,他心底更加滿意諾語。她就像是一本好書,叫他愛不釋手!
至於楊妃,她雖得到了寬恕,心中卻也明白,只怕這一生再難得寵愛。不過,總還是活着,總還是皇上身邊的女人,不是嗎?
“楊氏,既然趙氏已經寬恕你,朕便也免了你的死罪。”季舒玄頓一頓,“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日起降位爲嬪,罰俸三年。至於高陽殿,便先給你住着吧。”
楊妃一聽,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連連不迭地謝恩。
季舒玄擺擺手,道:“你們退下吧,朕還有話同諾語說。”
“是,皇上。”楊嬪同靈貴人行禮後,退出了嘉德殿。
蘇諾語見她們離去,便也微微低垂着頭,絲毫不理會季舒玄。
季舒玄看她那樣子,心頭的火就壓不住,他起身,踱步到她面前,壓抑着怒氣,道:“蘇諾語,除了你,從不敢有人這樣跟朕說話!從不敢有人如此頂撞朕!”
“皇上,真如您所言,那是微臣的榮幸。”蘇諾語擡起頭,不冷不熱地說道。
“你!”季舒玄氣極,揚起手,然而在看着蘇諾語一臉的桀驁不馴時,那巴掌卻又怎樣都落不下去。這種被人吃定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蘇諾語看出他的挫敗,冷哼一聲,復又垂下眼瞼,不看他。
“你可知道,朕是父皇的獨子,從小到大沒有兄弟姐妹。同朕最親近的人,便是褚哲勳。”季舒玄突然轉了話題,說起旁的事。
蘇諾語卻在聽見“褚哲勳”這個名字時,飛快看向他。
季舒玄以爲她是對自己的話題起了興趣,便又接着說:“打從朕有記憶起,似乎身邊就有哲勳。他是父皇爲朕選的太子伴讀,與朕拜同樣的師傅。有時候,父皇有了空,也會親自交我們。父皇總是告訴朕,要對哲勳委以重任;也總是告訴他,要對朕忠心耿耿。”
蘇諾語聽着季舒玄口中說起褚哲勳,眼前似乎也出現了那樣的畫面。她脣畔不自覺地上揚,心底一片柔軟:幼年時候的褚哲勳一定就同現在一樣,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按着季舒玄的說法,褚哲勳同他相識於幼年。那麼他和自己呢?褚、白兩府似乎也是相交已久。印象中,褚哲勳同她也是相識於幼年。只是那個時候,她太小,眼光不好,沒能看清阮天浩的真實面目,也忽略了褚哲勳的一顆真心。不知道他是從何時對自己動心的,等到見面,一定要問清楚。蘇諾語含笑想着。
“所以,哲勳與朕,不僅是君臣之誼,更有兄弟之情。許多時候,他面對朕不會像旁人那樣,滿口的阿諛奉承,他是敢說真話的。”季舒玄話鋒一轉,嚴厲了幾分,“但,即便是他,也不敢如你這般膽大妄爲!”
蘇諾語輕笑出聲,心中暗忖:夜離啊夜離,原來在面對皇上的時候,我表現的比你還好呢!看來以後你要多向我學習呢!
季舒玄沉醉於她的輕淺一笑,原本的怒氣瞬間就消弭殆盡。他目光深情地看着她:“諾語啊諾語,你到底叫朕拿你怎麼辦纔好呢?”
蘇諾語收斂笑意,告誡自己,面前的人是皇上,不是夜離。隨即,聲音恢復了清冷:“皇上,我對您也充滿了敬重,但請您別再想着讓我成爲您的女人。我說過,我心底始終不忘與您的一年之約。”
對季舒玄而言,蘇諾語總能三言兩語便將他努力營造的氛圍給破壞殆盡!大煞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