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樓頂端,正好是皎月閣的露臺。之前因爲冬雷事件,皎月閣被雷電劈倒。在衆多議論聲中,後來不知是誰牽頭,到江南去募捐了一圈。收夠了銀子之後,方纔動工重修。
傳言說,江南有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富商,出手豪爽,捐贈了一大筆。整個修繕事件中,可以說基本上是他一家獨出了所有的銀子。別人捐贈的那點兒銀兩,估計塞牙縫都不夠。
那段時間,臨安城內還議論紛紛,討論着究竟是什麼人,出手這般闊綽。江南本就是富裕之地,富有的人家也不再少數。況且,皎月樓背後的溫家,以前便是從江南北上遷移而來。溫家與江南幾大世族之間,都有密不可分的聯繫。
這些年,溫家在北邊,可以稱得上是僅次於唐家的第二大家族。唐家有唐謹之在,其女又是當今皇后,地位自然不言而喻。而溫家作爲寒門士子進入仕途的一大引薦人,雖然在朝中的勢力不比唐家,可過去是江南貴族,這一點,卻是唐家比不了的。
因此,就文人士子羣體來說,溫家的影響力,比唐家更大。當初太子的事情,溫家緘默不語,持中立態度。所以很多文人,亦跟着保持沉默。
若是當初,溫家的態度有所偏頗,只怕對太子的影響,會從朝堂擴展到民間。如果溫家也贊成廢太子,那時候,可能連民間,都會有不少人聯名上書,將會對太子的地位產生極其不利的影響。
不過,溫家能夠這麼多年屹立不倒,與唐家分庭抗禮,也並不是吃素的。中立對於溫家來說,看起來似乎是最好的選擇,明哲保身。但,也正是因爲他沒有表明態度,反而與唐家結下了樑子。
雖說你不反對,可你也沒有明確說要支持。唐謹之對這件事情,還很時上心。葉裴卿前往長寧之後,他還暗中到溫宅拜訪過一次。
自從江南募集到足夠的銀兩,至整個皎月閣修繕完畢,所花費的時間,不足一月。速度之快,也讓人驚歎。
加上這件事情,就更令溫家在臨安城內的地位不同凡響。唐謹之心中清楚,想要保住葉裴卿的太子之位,溫家是很大的一筆籌碼。
葉裴風抱着棠梨,最後穩穩落在了皎月閣的露臺上。葉棠梨小心翼翼地低頭望了望下面,大爲吃驚!
從皎月閣的頂上放眼望去,整個臨安城盡收眼底。除了北面的皇城北宮牆包裹,只能大致看到宮殿的輪廓和燈光閃爍外,其餘幾條縱橫在周圍的大街,盡數被收入眼底。
“想不到,這臨安城的夜景,卻是如此美麗。”她開口稱讚一句,望着閃爍的燈光,想起當初兩人在絳雪軒頂,看到後宮中一一掌燈的情景。
“的確比皇宮內的景色要大氣許多。”葉裴風亦頷首,掃了一眼,卻不再多看,擡頭往上,盯着夜空中的月亮。
葉棠梨雙手依舊抱着他,卻是被街上的夜景給吸引了。她在流漓谷多年,雖然偶爾會調皮地魂魄出竅,偷偷溜出去玩兒,但卻從未見過這麼龐大繁華的都市。
當初在江南的時候,一心想着要攢錢置辦藥材,尋找自己的肉身,白日裡忙得不行,晚上入夜便很少出門了。就算是出去,也是爲了辦事,自然不會跑去繁華的鬧市看夜市。
“聽說,江南的夜市,也十分繁華。卻不知,與這臨安相比,究竟有什麼不同?”她想着,不覺幽幽說道,臉上寫滿憧憬,“北方的建築房屋都相當大氣,江南水鄉里總是透着便娟婉約的輕靈,想來江南的夜市,也是充滿柔情的吧。若是能夠親眼看到,必定會是一番難忘的回憶。”
“嗯,等這些事情處理好了,我們一起去。”葉裴風凝視着夜空,幽幽回了句。
葉棠梨緊了緊環着他腰部的雙手,點頭道:“好。”
夜風吹過,帶來隱隱花香。月光下,整個臨安城顯得分外祥和。街上雖然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華燈耀眼。但在皎月閣上,卻只能感受到夜色的靜謐,聽不到任何多餘的雜音。
“這味道?”葉裴風蹙了蹙眉,“似乎有些熟悉。”
葉棠梨擡頭望了望空中的月亮,又掃了一眼周圍的街道,風從東南方向吹來,似乎還夾帶着東南邊溫揚城的柔和之氣,有絲絲暖意。
“是蜜梨香。”她猛然反應過來,“難道,是影氏兄弟?”
自從上次在江南,被影氏兄
弟利用蜜梨香跟蹤之後,葉棠梨便對這種藥香產生了抗拒。加上在長寧突然出現的阿歡,更是讓她心頭隱約有着不安。
根據她與高故的分析,那影氏兄弟怕是遭人毒手了。加上高故上次在臨安城內的經歷,他們基本能夠確定,那影無痕和影無跡已經命喪黃泉。只是,他們的魂魄,爲何還在人間到處飄蕩,成爲紫陽宮的走狗,卻着實令人有些意外。
“會不會是曲玲瓏?”葉裴風卻不太贊成她的話,“影氏兄弟養的那隻狗,已經被覺明他們帶回少林寺了。若是影氏兄弟因爲阿歡沒人照顧而滯留人間,如今劉訪和紫陽宮等人,都悉數被剿滅,阿歡以後也不用愁了。他們應該,不會再滯留人間了吧?”
“琳琅閣?”葉棠梨也挑眉,“也有可能吧,畢竟,這蜜梨香,又不是他們影氏兄弟的秘密。我以前在君師叔給的書籍上也見過,似乎,那蜜梨香,是萬花門最先研製出來的。之後配方流落江湖,被旁人知曉,也不足爲奇。”
“但話又說回來,知道這蜜梨香配置配方的人,世上卻並不太多。”她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點頭道,“那影氏兄弟手中的蜜梨香,好像不是他們自己配置的。我暗中讓無霜調查過他們,那兩人,似乎有什麼把柄在那個萬世清耿公子身上。”
兩人對視,交換眼神,點了點頭。葉裴風單手攔住葉棠梨的腰,兩人循着蜜梨香傳來的方向,朝着臨安的東南邊,快速奔去。
葉裴風輕功比以前又進了一層,棠梨只覺得,這次行進的速度雖快,卻比那次上觀日亭要平穩了不少。腳底似生風,整個人輕盈飄動,宛然與夜風融爲一體。
只是她卻不知,如今平穩,不過是因爲葉裴風抱着她心中不再那般緊張罷了。觀日亭那次,兩人初次親密接觸,從地面一路到亭子頂端,葉裴風只覺心都要跳出來了。整個人緊張不已,運氣自然也有些不穩,能夠安穩將她送到亭子頂上,已經不錯了。雖然中間也出了點兒意外,但好歹平安了。
他從小到大,出了饒澤雄和秦琴,基本沒接觸過什麼外人,何況還是個有好感的姑娘。這麼一抱,將他整顆心都擾亂了。
面色雖然沉寂冰冷,心卻永遠是熱的。
待穿過繁華的鬧市區後,兩人最後停在了臨安城最東南的一條小巷子裡。前面不遠處,有一汪湖,如今依然結冰。冰面甚是光滑,能夠映照出夜空中的月亮。
葉裴風將棠梨輕輕放下,仔細嗅了嗅,卻不能再聞到那股花香了。
“怎麼樣?”他側頭望着葉棠梨,看對方有沒有什麼發現。
葉棠梨皺了皺眉,搖搖頭,忽而右手食指豎起放在脣邊,示意他別說話:“噓!”
四下一片安靜,湖面雖然結冰,在月色下卻仍舊顯得波光粼粼,看起來令人心生搖曳。湖邊種着幾棵垂柳,雖然上面一片葉子都沒有,但彎曲下垂的柳枝,倒影在冰面上,依然顯得婀娜多姿。
隱隱約約中,似乎有一段悲慼的笛聲傳來,若有似無。仔細用力去聽,好像是自己產生了幻覺,什麼聲音都沒有。但鬆懈下來,微微閉上眼,那樂調又好似縈繞在耳邊。期期艾艾,幽怨婉轉,令人不禁有些心動。
“這時,竹枝詞?”葉裴風皺眉,俯身湊到葉棠梨耳邊,壓低聲音問道,“好像是很古老的曲目了。”
“竹枝詞?”葉棠梨撲閃着一雙眼睛望着他,對於音律,她一竅不通。當初莫漣辭彈琴的時候,她只覺得羨慕,想着有機會可以學學。可當真學起來,又覺得甚是乏味。彈琴果然不如聽琴來得悠閒自在。折騰過幾次,學琴這件事情,便就不了了之了。
她能夠聽出夜空中有音樂就不錯了,還想讓她聽出是什麼曲子,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了。何況,聽葉裴風這種說法,那曲子,似乎已經很少有人彈奏了。
古老的曲目並沒有什麼稀罕,因爲當今流行着的不少樂曲,不少便是過去流傳下來的。只是若那古曲會的人不多,說明現在彈奏的人已經很少了。再繼續下去,便是失傳。
“聽說,曾經有一任萬花門主,特別喜歡這首曲子。”葉裴風解釋道,“後來不知爲何,涼帝龍顏大怒,下令誅殺所有彈奏詞曲的樂師。從那之後,便無人再敢吹奏了。”
“暴君麼?”葉棠梨撇嘴,“不然爲何莫名其妙跟一
支曲子過不去。”
葉裴風搖頭:“這件事情,過去在大涼不敢被人提起。史書上也沒有任何記載,只是在坊間流傳着一些沒頭沒腦的八卦傳說。加上年代久遠了,說法衆多,也不清楚到底事實是什麼樣子的了。但涼帝雖然不許衆人吹奏,卻將《竹枝詞》的曲譜保留了下來。只不過衆人心存畏懼,一直無人敢吹奏罷了。”
“久而久之,這曲子吹奏的人就越來越少了。”他頓了頓,接着道,“而且,此曲雖然悅耳,卻十分悽愴悲涼。定力稍微不穩的人,聽的時間稍長,便會忍不住跟着落淚,陷入一種迷惘悲苦的氛圍之中難以自拔。”
他說罷,望着葉棠梨,奇怪地將她上下打量一番:“說起來,倒是奇怪,棠梨你似乎對着曲子,沒有什麼反應。”
葉棠梨眨了眨眼睛,擠出兩個梨渦,有幾分尷尬道:“可能是因爲,我不懂音律吧。”
“這倒也是。”葉裴風頷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仍舊疑惑。即便不懂音律,卻也能被這曲調中的悲愴之氣所感染。可眼前的姑娘,哪裡有一點悲愴?就連他這般修爲的人,心底也難免浮起一絲悲涼,卻不知棠梨這般一點武功都不會的人,如何能完全不受《竹枝詞》的影響。
“我們去找找。”葉棠梨拉起他的手道,“時間不多了,先在這邊找找看,要是實在是找不到,我還是跟父皇說了此事,讓他派影衛來查找吧。”
“嗯。”葉裴風點點頭,兩人牽着手,並肩朝着那笛聲傳來的方向,輕輕走去。
小巷子深處,有一幢不起眼的宅院。門上的牌匾,卻是空無一字。門前亦種着兩棵柳樹,卻是枯枝敗葉的景象。門前灰塵撲撲,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人打掃了。
“是這裡?”棠梨與葉裴風對視一眼,指了指那院子問道,“怎麼看起來,像荒廢已久了?”
“我先進去看看。”葉裴風上前一步,叮囑道,“你且在外面等等。”
“不,我們一起進去。”葉棠梨趕緊拽住他,左右望了望漆黑的小巷,心中竟生出幾許害怕來,“我感覺,這巷子裡,不乾淨,陰風陣陣的。”
葉裴風皺眉,不多說,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攬住她的腰,腳上用力,輕功躍起,直接翻過院牆,飛了進去。院子裡不比外面好多少,仍舊是一片蕭條。地上都堆積了一層灰,看起來有段時間沒住人了。
兩人稍微停住住腳,便聽得那笛聲清晰了許多。再繼續往裡走,小院子的花草悉數枯萎,廊檐下結了不少蜘蛛網。宅子內空無一人,除了笛聲,便是他們的腳步聲。
繼續往前,穿過迴廊,便見到一排廂房齊整地映入眼簾。最中央的,似是間書房,門匾上寫着幾個大字:月到風來閣。
兩人一見,皆是驚訝。那牌匾上的字,當真寫得好。葉裴風看着,越發覺得像自己師父的筆記。而葉棠梨看着,怎麼都覺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小心。”
葉棠梨剛要擡腳往裡走,卻被葉裴風拉回懷中。他手指一擡,從雜草裡飛起一顆石子,落入他手中。接着一彈指,將那石子射了出去,落在庭院內。
周圍依舊安靜,沒有什麼動靜。那笛聲,卻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反而越發婉轉悽惻起來。
“我們進去。”等待片刻,確定周圍沒有埋伏後,葉裴風方纔抱了葉棠梨,一個輕功,快速貼到門口。他輕輕推了推,破開一條門縫,小心往裡看。
屋子內的擺設十分整齊,只是同外面的院子一樣,似乎很久沒有人打掃過了。書桌上還放着一卷畫,桌面上是一層灰。
他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葉棠梨跟在他身後,朝着門外望了望,確定無人後,退進去將房門關上。
“曲玲瓏說,是在密室。”葉裴風言簡意賅地說道,“你說,密室的機關,一般會設置在哪裡?”
這件事情,葉裴的確沒什麼經驗。北辰山上,閣樓衆多,他卻沒有見過什麼密室。
葉棠梨側頭想了想,腦中卻忍不住浮現出葉蕭遠上陽宮的地下密室,走到書桌邊,順着書櫥仔細查看。
“他們可能喜歡把入口設置在書櫃後,機關設置是某一閣書櫥裡。”她一邊尋找,一邊解釋。
“哦。”葉裴風應了一聲,跟着幫忙尋找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