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東南方向,距離巴林和三裡元都不遠的郊外,兩地的中軸線上,有一個小村子。裡面總共只有五戶人家,無一例外都是茅草屋。
村子外面,則是平坦開闊的荒野。因爲是冬季,什麼都沒能種下。地上積雪覆蓋,看起來白茫茫一片。最近一段時間,雪停之後,有的地方融化得快些,便露出地面上暗淡的色彩來。
一騎快馬突然從長寧內城的方向駕來,騎馬的是個身着水碧衣衫的女子,腰間別着一把佩劍,神色嚴肅,眉頭緊鎖,卻是北辰弟子秦琴。
最後,她停在小村子的中間那戶人家門口,翻身下馬,快步跑了進去。
她剛剛踏進門,裡面便有人迫不及耐地迎了出來。最前面的人穿着粗布麻衣,一身農夫打扮,定睛看去,卻是當今太子葉裴卿。
他身後跟着個約莫三十歲的年輕侍衛,右手按住劍柄,緊隨在葉裴卿左右,乃是與太子一併出宮前往長寧的萬方澤。與葉裴卿算是師兄弟,同時跟隨禁軍統領劉克乾習武,年少有爲,如今依然接替劉可乾,成爲新一任最爲年輕的禁軍統帥。
走在最後的人,臉上神色依舊大大咧咧,一身白衣道袍,穿在身上卻是一點兒仙風道骨的感覺都沒有,正是饒澤雄。他提了提劍,打了個哈欠,跟着走了出去。
“秦姑娘,長寧內有什麼消息?”葉裴卿尚未站穩,便開口匆匆問道。
他們四人,昨日分別前往各處打探消息。秦琴去了長寧,饒澤雄去了巴林,他和萬方澤各自去了西面和北面的兩個小鎮子。他們三人在昨夜都趕回來了,唯獨秦琴遲遲未歸。
葉裴卿本想要立刻趕往長寧內城,去尋找秦琴的。只是昨夜時辰已完,城門怕是早已關了。在饒澤雄的勸說下,方纔作罷。他們商定好,今日等到辰時,若秦琴還不回來,他們便往長寧去找。
秦琴的功夫,饒澤雄最清楚不過了。雖然比不上他和葉裴風,但在女子中也算高手。與那些衙役交手,要脫身,自然沒有任何問題。根據饒澤雄的分析,她遲遲不歸,怕是因爲什麼事情,耽擱了時辰,城門關了,所以出不來。因此,只好等到明日城門打開之後,纔回來與他們會合。
“昨夜耽擱了,不巧我到城門的時候已經關門了,所以只好今早回來,害你們擔心了。”秦琴趕緊回答道,一路飛奔而回,她顯得有些氣喘,“長寧那邊,的確有些消息。”
“怎麼了?”葉裴卿已經片刻都等不得了,恨不能立馬將秦琴腦子裡的消息,全部刨出來裝進自己的腦中去。
“咳咳。”後面站着的饒澤雄有幾分不樂意了,打斷他們的對話道,“我們還是進去說吧,外面天寒地凍的,我家秦師妹再怎麼說,也是個姑娘家家的,你們兩別把她當做皮糙肉厚的漢子對待。”
這話一出,葉裴卿倒是滿臉尷尬歉意:“饒師兄說得是,是在下疏忽了。”
秦琴臉上卻有一抹不易覺察的紅暈,從兩頰一直蔓延開去。
四人相繼進屋,裡面卻是空無一人,擺設極爲簡陋。這裡原本住着的一戶人家,不久前剛剛遷走。最近一段時間,四處都在傳言,長寧不太平,有叛軍出沒。而整個長寧,幾個大鎮如北邊的金木鎮,南邊的巴林鎮,都被帶着銀色面具的禁衛軍給包圍起來了。只有這些零散的小村子,尚且倖免。
所以小村子裡住着的不少人家,但凡稍微有點積蓄的,都想辦法拖家帶口從長寧遷走。準確地說,他們是帶着“逃難”二字不得已才離開的。
只是長寧本地荒涼,經濟欠發,很多小村子裡的百姓只能勉強果腹。守着幾畝地,每年種些糧食過日子。若是離開了長寧,四海之大,卻又不知能去哪裡。離開的人,多半都是在外地,有點什麼遠方親親之內的,還能夠投奔投奔。
可剩下來的大多數,卻沒有親戚可以投靠。加上在這裡也住了有些年頭,甚至好幾輩人,雖說日子過得不富裕,卻多
少有了些感情,也不太願意離開。村子裡的農戶,大多是些安土重遷的,一心戀舊,倒也走的不多。加上歷來戰火很少惑及這種零散的小村子,他們倒也心存着一絲僥倖就留了下來。
饒澤雄他們找到的這所茅屋,便是前幾日才離開不久的一戶人家。聽旁邊的鄰居說,是去江南投奔遠方的舅舅去了。
屋內已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只是陳設十分簡單。除了一張方桌,便只有三張凳子,連個像樣的椅子都沒有。桌上只有一個茶壺和幾個粗糙的瓷碗,並沒有配套的茶具。
“他們已經開始部署兵力了。”秦琴坐下來,喝了口水,繼續道,“長寧那邊的兵力,在往三裡元轉移。我聽城內的人說,他們綁架了七公主。”
“七妹!”葉裴卿大驚,“你們那個風師弟,不是說七妹他們在金木鎮很安全嗎?怎麼會被人綁架了?”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秦琴無奈皺眉,聳了聳肩,“我是在長寧縣衙門口的佈告上看到的。上面說,長寧知府孫非亮已經歸順,所以長寧百姓不會受到戰亂之災。”
“歸順?”饒澤雄挑眉,“也就是說,他叛變了。孫非亮,這名字,有些耳熟啊。”
旁邊的葉裴卿,已然變了臉色,咬牙道:“孫非亮,就是那個以天雷挑起輿論專門正對我的人!”
“原來是他。”秦琴瞭然,點了點頭,“難怪了,此番他到長寧上任不久,這說變就變,倒也不太奇怪了。若是換做個老臣,變臉這般快,倒是有些奇怪。”
“那人是受了柳伯溫的舉薦,方纔得到長寧縣令一職的。”萬方澤冷靜地開口道,“之前師父與我交接禁軍事宜的時候,便提到過柳伯溫。此人本就是個見風使舵之徒,此番孫非亮的那篇賦,怕是他們早已串通好的。如今孫非亮已然叛變,那柳伯溫,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可是,到處都在傳言叛軍,我也的確看到不少禁衛軍。但,他們的主子究竟是什麼人?禁衛軍啊,不是隻有皇上才能調動的嗎?怎麼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秦琴卻是滿臉疑惑,不解地望着萬方澤。
他既然是最年輕的的禁軍統領,必定應該清楚,皇上對禁軍的調遣。而長寧這裡出現數量如此衆多的禁衛軍,就算不是真的叛軍,看這陣勢,也會被人誤解。
因此,他們當務之急,乃是要弄清楚,他們面對的敵人,究竟是什麼人。
“這件事情,越來越複雜了。”饒澤雄走到桌邊,坐下去,單手托住下巴,認真分析道,“我看,我們還是先想辦法與風師弟聯繫上,把這些消息彙報給師叔,看看他老人家,有什麼想法再說。”
“可是,你們那位風師弟,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如期與我們聯繫了。”萬方澤依舊神色肅然,認真道,“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秦琴皺眉,臉上有幾分猶豫,最後下定決心,開口道:“我在長寧的茶館裡,還聽到了一個消息。但,不知道可不可靠。而且,是個壞消息。”
“說吧。”饒澤雄捏了捏桌上的瓷碗,幽幽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什麼壞消息他們還能接受不了?本來以爲,只是侍其楚一人謀反。一個南涼舊部,又沒有個什麼正當的藉口,想來是折騰不起什麼浪花。
只是,當長寧的情況越發惡化之後,事情的發展已然超脫了他們預想的軌道。眼前狀態,越發難以控制。他雖然把目前收集到的消息飛鴿傳書給了玄夜真人,可那邊卻遲遲沒有迴音。加上葉裴風這邊,突然斷了聯繫,他心中的擔憂,也是日勝一日。
“據傳,他們抓到了七公主。”秦琴雙手捧着瓷碗,咬在碗沿上,“風師弟,怕是與公主一道,被他們抓了。”
“怎麼會?”萬方澤臉上的驚訝之色,一閃而過,片刻後又恢復鎮定。
饒澤雄帶着幾分欣賞將他的所有情緒盡收眼底,相處時間不長,但他對這個年輕的禁軍統領倒是讚賞有加。
之前心中還奇怪,這年紀輕輕的,皇上怎麼放心將幾十萬大軍的軍權交到他手中。如今看來,此人的確不簡單。
沉穩冷靜,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都能在第一時間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掌握着生殺軍權的人,調兵遣將切忌意氣用事。而此人雖然年齡不大,做事卻是出奇地沉穩。經驗雖然不豐富,可每一步棋都小心謹慎,能夠將所有情況盡善盡美地考慮到。
也難怪,葉裴卿此番暗中前往長寧尋找《河圖藏書》,本就是柳伯溫等人蓄謀刁難。皇上將萬方澤派出,在他身邊保護幫忙,足以說明這人非同凡響。另一方面,葉蕭遠讓萬方澤一路保護,怕是有歷練之意。
萬方澤雖然年輕有爲,卻也同太子相似,乃是得到了謝岐琰大將軍和其師父上任禁軍統領劉克乾的廕庇。這次到長寧來,若是能夠立下大功,那麼服衆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你們風師弟不是說,他們一行幾人,都是高手麼?”萬方澤沉吟,“那個叫高故的,高深莫測,莫非,是個臥底?”
他回憶着之前碰頭的時候,葉裴風所敘述的所有細節。永嚴雖然是閔瑞王的人,但畢竟是朝中侍衛,斷然不會綁架七公主的。就算閔瑞王與太子有敵,卻也不該拿七公主開刀。畢竟公主是皇上的心頭肉,若是七公主有什麼事情,閔瑞王的日子也不好過。
至於另外一個叫做舒格泰的,在金木鎮都住了這麼長時間,從焉耆遠道尋藥而來,又與七公主有朋友之誼。雖說目前焉耆與晉軒的狀況不容樂觀,但他一個二十年前入中原的焉耆人,應該不會牽扯其中。
如此推算下來,只有那個來歷不明的高故,最讓人懷疑了。而且當時,葉裴風似乎也對此人心存疑慮。
“不清楚。”秦琴喝了口水,搖搖頭道,“現在長寧道出都在傳,七公主是被叛軍的統領看上了。加上她公主的身份,只怕是被做了人質。”
葉裴卿遲遲不開口,放在桌上的兩隻手卻是死死攥拳,骨結清晰可見。手背上青筋暴起,眉頭擰成一團,怒不可遏。
他猛然一拳打在桌子上,生生將那本就破舊的方桌打出個窟窿來。
“太子殿下!”萬方澤立刻拉住他的手,面露擔憂之色。他與葉裴卿,更多的像是兄弟。作爲長兄,他也算是看着太子和七公主一起長大的。太子對公主的感情,那自是沒話說。而七公主,也是最喜歡太子這個哥哥。
乍然聽到七公主被抓的消息,身爲兄長的葉裴卿,如何能不擔心?加上他性子本就有些急躁,不若萬方澤這般沉穩,情緒容易外露,此刻便更難控制住自己了。
“不行!我要去救七妹!”葉裴卿掙脫萬方澤的手,瞬間起身衝着門外而去。
萬方澤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住,死死不肯鬆開:“殿下!萬萬不可!這必定是對方的圈套!以七公主的聰慧,她一定會想辦法脫身的!你這樣貿然前往,只怕正中對方下懷!到時候,一旦被對方抓到,七公主想要脫身,卻不容易了!”
“不!七妹當初是爲了幫我,纔來到長寧的。她如今有難,我既然已經知道,怎麼可以袖手旁觀?”葉裴卿停住腳,回身對他說道,“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去救她!母后因爲我的事情,已經一病不起。若是七妹再有什麼意外,我還有何顏面活下去?”
話已至此,萬方澤卻也不知如何開口勸說。他知道,葉裴卿與葉棠梨兄妹情深,是斷然不會看着對方受苦。如今,只怕葉裴卿心意已決,怎麼說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了。
“可是,你有什麼把握,能夠將七公主救出來?”後面的饒澤雄冷哼一聲,這太子殿下,的確是太過沖動了,行事簡直不經過大腦。難怪,會被柳伯溫等人算計成功。他這樣,只怕如今能抱住太子之位,日後卻也做不好着皇帝寶座。
“不管用什麼辦法!這人,我是一定要救的!”葉裴卿卻是堅定不移得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