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陽羣山最北邊,靠近雅瀾郡的山叢中,淺清溪蜿蜒而出,與向東的沁河並排流動,最後匯入譚海。
淺清溪環繞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峰上,除了頂端有些白雪,西面山麓卻是遍地金黃,菊花盛開。而東面則是成片的松林,蒼翠遒勁,由上及下,逐層變色。
從南邊的官道上走來個農婦打扮的女子,頭巾包裹嚴實,看不清面容和年齡。她那雙警覺的眼睛,仔細盯着周圍,似生怕被人發現,匆匆地往小山峰上去。
繞過山腳下的菊花叢,便沿着長滿荊棘的近路拐入東面山麓。菊花叢中原本碩大的花朵,開始變小。到最後與叢林接壤的地方,只剩彈丸大小的野菊花,零零散散地分佈在荊棘中。
那女子束了束衣衫,攏了攏頭巾,把整張臉裹起來,只能看到眼睛。偶爾有從福海郡方向返回雅瀾郡的商販農夫經過,皆會忍不住側頭掃視她一眼。
因爲縱然被頭巾包裹,僅從她露出的上半部分面容也能看出,那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容貌。
女子儘量埋着頭,集中目光盯着腳下,絲毫不搭理路人,匆匆趕路,似有什麼急事。
待橫穿過那小山峰,走出松林,能看到淺清溪的盡頭,她方纔鬆了口氣。停腳回頭張望片刻,確定沒人跟來,這才放心,繼續邁步前行。
此處已臨近譚海,淺清溪匯入沁河,能聽到河水洶涌的聲音。身後的山峰越來越遠,松樹林的翠綠變爲墨綠,顏色也越來越遠。
再往前走,是一片開闊的海灘。金色的沙灘映入眼簾。沁河匯入譚海,波濤洶涌。海風吹過,帶來涼意。海面上有水鳥展翅飛翔,白色的身影倒影在湛藍的海水中,矯健而華麗。
女子微微閉眼,深吸一口氣,張開雙臂,盡情享受海水帶來的清朗感。她伸手將蒙着臉的頭巾解除,露出一張美麗的容顏。左側臉頰上,紋了一朵嬌豔欲滴的紅玫瑰。
只是仔細看去,那玫瑰花朵的花杆,卻是一道傷疤。因爲紋身師手藝精湛,那玫瑰與傷疤完美融合,渾然天成,
不靠近仔細看,根本瞧不出破綻。
女子向北,沿着海灘一路走,直到不遠處有間古樸的小木屋映入眼簾,她方纔停了下來。
走到木屋門口,伸手推開,裡面卻是空無一人。屋內陳設極其簡單,一張牀,一桌一椅和筆墨紙硯,再無他物,卻被收拾得乾淨。那女子瞧了一眼,收回手卻不進屋,在門口臨海的地方,隨意尋了塊石頭,就地坐下,眯縫着眼盯着海浪出神。
海水往返拍打着海灘,金色的沙粒被洗盡鉛華。潔白的海鳥時不時俯衝而下,疾速叼走一隻小海魚,又快速向上飛入空中,消失不見。
正當女子看得出神,木屋另一邊,緩慢走來個六旬上下的老者,鬚髮皆白,住着柺杖,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卻是何垣鈞。
他遠遠便望見那女子,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在她旁邊坐下。那女子也不說什麼,兩個就並肩而坐,對着海浪沉默不語,各自望着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神。
良久,何垣鈞方纔開口:“明日返回青竹嗎?”
“恩。”那女子點點頭,目視遠方,幽幽道,“孩子們都還好嗎?”
“放心吧。”何垣鈞忽而嘆口氣,將柺杖放在一旁,轉而問道,“能不回去嗎?此番若非葉風有求於我,那六萬兩注資,可是個很大的威脅。”
“是嗎?”女子淺笑,不以爲意。
“芙兒。”何垣鈞蹙眉,拉過她的手,眼中流露出幾分不忍,“你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芙兒不委屈。”見對方如此,女子不禁微微仰頭,大笑出來,“我桐芙如今,已是春柔坊的頭牌,整個江南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又何來委屈之說?”
何垣鈞頓時語塞,輕輕嘆口氣,撫着胸口咳嗽幾聲。
“怎麼,秋日將盡,老毛病又犯了?”
“秋日將盡,寒冬即至,這日子,是越來越難熬了。”何垣鈞卻是面色凝重,“那人將何生堂內,年滿十五的所有孩子都召了去,也不知是爲何。”
“十五歲?”桐芙蹙眉,“十
五年前,應該是南涼滅國的日子吧。我聽說,嘉禾公主也是那年跳下城牆殉國的。”
“這麼說起來,我倒是想起,那個傻夫人,十五年前生產的日子,似乎跟嘉禾公主殉國的日期差不多。”
“哦?這可有意思了。”桐芙嘴角微揚,目光卻仍舊注視着海邊,“我來之前,聽說青竹有個重犯在押赴刑場的過程中,馬突然驚了,把囚犯給劫走了,你可知曉?”
何垣鈞側臉望了望她,一本正經地搖頭:“此事,當真與我無關。那囚徒是什麼人,老夫都不清楚,又從何談起劫囚車?”
“當真?”桐芙卻是有幾分懷疑。
“當真。”何垣鈞又咳嗽幾聲,拄着柺杖緩慢站起身來,“慕乾川沒有爲難你吧。”
桐芙搖頭,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也不知慕家到底還有多少銀子,已經是第四次了,這前前後後加在一起,怕不下百萬了吧。”
“可慕乾川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何垣鈞卻是淡淡道,似乎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若非因爲你孃的關係,他也不會出手。”
兩人均是沉默,各自揣測。
“你調查清楚那個顏君璧了嗎?”末了,桐芙開口詢問,“她似乎不是琳琅閣的人,也不是閔瑞王的人。”
何垣鈞皺眉:“她的身世,的確不假,是南涼貴族之後。所有證據都表明,她的父親是南涼兵部侍郎顏政。不過,顏政此人,行事低調,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把柄,她恐怕會成爲你的勁敵。”
熟料,桐芙卻是冷笑,亦站起身來,與何垣鈞對視,搖頭道:“你沒接觸過,那小妮子,心可大着。既是南涼之後,說不定別有用心。小小的春柔坊,只怕容不下她那顆龐大的心。”
“你是指……”何垣鈞面露擔憂,欲言又止,兩個人心中明朗,自是清楚。
“嗯。”桐芙點頭肯定,“按照目前形勢發展下去,莫說江南六郡,即便是臨安,想必也會知道顏君璧這號人。她怕是想攀更高的高枝兒,所以才隱瞞南涼後裔的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