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十里鋪的戰場上,越王的人馬已經將對謝岐琰等人的包圍圈縮小了一大截。中間被圍困的人,誓死頑抗,不肯投降。
葉棠梨坐在馬上,一眼便看到了領頭在中央廝殺的謝岐琰。包圍圈內,到處都是鮮血。殘破的戰旗,堆疊的屍骨,看得人瑟瑟發抖。
“公主,你是聰明人,當明白本王的意思。此番本王出兵,志在必得。謝將軍乃是個粗人,做事一根筋往下。本王雖然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但他太過固執。”禮向勳對前面的葉棠梨說道,“此番本王請公主過來,便是想要勸解一二。”
“王爺的意思是,讓我勸說謝將軍投降?”葉棠梨冷冰冰地說了一句,她向來不喜歡這種被人玩弄的感覺。自從在圍龍屋內昏倒,她便發現事情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
這會兒突然甦醒過來,卻受制於人。剛剛在帳篷內,她迷糊中隱約聽到了那位粉衣聖姑的話。自己所中的毒,似乎叫什麼百日銷魂散。她雖然看過不少醫書,也研究過一些毒藥,倒還沒聽說過這種奇怪的毒。不過,聽名字,也不像是什麼好東西。
只是想不到,越王等人,會在修築圍龍屋的時候,將那毒藥暗中攙和在塗料中。若非如此,他們斷不會這般大意,竟然不知不覺中都中了毒。
也不知眼下,葉裴風等人在何處。但她相信,對方尚未達到目的之前,他們應該沒有什麼危險。
葉棠梨雙目死死盯着中間的謝岐琰,眉頭緊鎖。她雖說不是什麼十惡不赦壞心眼的人,可也容不得別人這般將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一段仇,她算是記下了。
看眼前的陣勢,想必那紫陽宮和越王,怕是一路人。十里鋪如今匯聚這麼多兵力,只怕是要以下犯上了。估計葉蕭遠那邊,應該是得到消息了,所以纔會派謝岐琰領兵前來。
可難道是消息有誤?謝岐琰雖勇猛善戰,但雙拳難敵四手。他手下這點兒兵力,如何與越王的大軍抗衡?如今雖然勉強還在支撐,但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謝將軍!”葉棠梨朝着越王頷首,對着中央的人大叫一聲。
謝岐琰聽出是她的聲音,擡頭望過去。禮向勳一擡手,圍攻的士兵也暫時收手。得到片刻休息,謝岐琰粗粗喘了口氣,眸子一沉。
“七公主?”他剛到十里鋪與越王撞面的時候,便看到那個所謂的聖姑,俘虜了太子殿下和七公主。他本想着要打敗禮向勳,然後好將二人救出。只可惜,低估了對方的勢力。想不到,禮向勳居然暗中在長寧訓練了這麼多兵士。
“謝將軍,諸位將士!”葉棠梨騎在馬上,高聲對衆人道,“你們都是我晉軒最勇武的士兵!我知道,此刻你們是在爲晉軒安危而戰,爲了臨安百姓免於災難而戰。”
聽到她這話,禮向勳不禁皺眉,似乎,苗頭有些不對啊。他雙手捏住葉棠梨的手腕,暗中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提醒她說該說的話,不該說的不能說。
葉棠梨感覺到手腕上傳來的疼痛感,眉頭皺了皺眉,頓了頓,繼續道:“你們都是精選最好的勇士,但你們也有妻女,有孩子,甚至還要老母。”
禮向勳方纔稍微鬆開了雙手,眼底閃過滿意的笑意。聽說這個七公主,心思玲瓏,又頗爲仁厚,如今看來,倒是不假。只可惜,她不是自己的女兒,太聰慧了,反而更是危險。
謝岐琰聽到她的話陡轉急下,心中明白過來。他掃視周圍一眼,看到滿目狼藉,屍橫遍野,也十分難受。他雖然是名武將,肚子裡沒有多少墨水兒,但也是將士兵當做兄弟一樣看待。
之前禮向勳對他勸降的時候,他並不是完全不爲所動。只是,那股抗拒心理,讓他誓死不肯投降。可如今,說這話的人,是七公主,情況就變樣了。
禮向勳是亂臣賊子,若是歸順於他,相當於自己也跟着叛亂。但七公主的身份不一樣,她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而且心思敏捷聰慧。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不得不讓謝岐琰動了別的心思。
旁人不清楚,謝岐琰可明白。七公主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與越王楚王等這些王爺貴族的接觸,少之又少。她不可能無緣無故來做禮向勳的說客。如今既然肯出來勸說他投降,要麼是被禮向勳逮住了什麼把柄要挾,要
麼就是心中另有計謀。
謝岐琰心中微微一動,片刻,原本燃起的希望又破滅了。如今的局勢看來,多半都是那禮向勳拿太子作威脅,逼迫七公主前來勸說的。若是有其他什麼計謀,可能性只怕不大。
“謝將軍。”因爲隔得有些遠,葉棠梨並不能看清楚他的情緒變化,又怕他聽不出自己話裡的意思,趕緊大聲喚道,“如今大勢在此,你這般固執下去,最後也挨不到天明。與此垂死掙扎,不如做更爲明智的選擇,豈不更識時務?”
“更爲明智的選擇?”謝岐琰細細品味着她話裡的意思,忽而雙手一攤,將武器放下,表示自己投降。他這麼一動,周圍的士兵也跟着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禮向勳滿意地點點頭,對自己的人吩咐道:“將他們好生安排下去,對謝將軍要有禮,不得怠慢!”
說罷,牽馬掉頭,帶着葉棠梨就走。
謝岐琰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想要多與葉棠梨說上一句話,卻是不能了。他暗暗攥拳,仔細品味葉棠梨話中的意思,這七公主,應該是有什麼計謀了。可,他要如何才能與七公主聯繫上呢?
他正在思考着,禮向勳手下的死士便上前將他們還活着的約莫百人扣押了起來。領頭的那個死士,倒是對他十分恭敬。
“謝將軍,這邊請。”那死士對他拱了拱手,示意他跟自己走,“王爺已經特意命屬下爲將軍準備了休息的地方。”
“哦?”謝岐琰挑眉,“有勞了。”
他心中倒是奇怪得很,莫非禮向勳早就料定,七公主會前來勸說?罷了,如今這麼瞎猜,也不是辦法。爲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葉棠梨被禮向勳架在馬上,動彈不得。她對這個越王,本就沒有太大的好感。如今被迫與他靠的這麼近,感覺十分難受。
“王爺,我已經按照您的想法說了,如今您又要帶我去何處?”她的語氣顯得頗爲強硬,帶着幾分不悅。
“公主的脾氣,本王倒是十分喜歡。”禮向勳坦然地笑了,“怎麼樣,有沒有考慮過外界傳聞的說法?給本王做媳婦兒如何?”
葉棠梨乍聽,不覺臉紅,嗔怪道:“王爺,這種笑話,可是不能隨便亂講的。”
她皺了皺眉,心道:外界傳聞的說法,是什麼?看來,自己被關在長寧圍龍屋內這段時間,外面的確是發生了不少事。只可惜,她如今還什麼都不知道。
眼下,最要緊的是,拖住越王。看謝岐琰那般奮力廝殺的樣子,似乎是想要將禮向勳拖在十里鋪。長寧與臨安相隔不遠,若是他今夜連夜趕路,只怕會在天亮之前殺入臨安城。臨安那邊,究竟有沒有準備好,葉棠梨卻無從知曉。
但她清楚,謝岐琰既然想要拖住對方,一定有他的道理。因此,她需要想個法子,打消禮向勳連夜進軍的想法。
“本王可不是說笑話。”禮向勳摸了摸下巴,幽幽道,“七公主向來聰慧,這種時候,本王自然是認真的。公主與本王打交道,直來直往即可,無需在意太多是世俗禮儀。本王膝下無子,但有一個義子,卻是十分喜愛。若是公主願意,本王倒是樂意撮合。”
“嗯?”葉棠梨挑眉,“王爺膝下無子?”
這倒是她怎麼都沒有想到的。一個沒有後代的人,突然起兵謀反,的確令人有些匪夷所思。畢竟,這越王也一把年紀了,既然無後,退一萬步說,將來當真做了皇帝,以後的江山傳位給誰呢?
她倒是突然對禮向勳口中的“義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既然膝下無子,那麼這個“義子”便是唯一的人選了。而聽禮向勳的口氣,似乎對“義子”甚是喜歡。否則,他也不會親自開口,與葉棠梨說這門親事。
只不過,這般看來,這越王倒是個心情中人。她既是晉軒七公主,如今越王造反領兵要攻打她的父皇,禮向勳還能坦然地在這裡與她這個仇人的女兒說親事,的確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嗯,本王的髮妻很多年前便因病去世了。”禮向勳微微嘆口氣,“王兒在幼年的時候,因爲本王忙於征戰,疏忽了照顧,也病故了。”
聽到他這番話,葉棠梨不禁暗中唏噓。想不到此人,命途還如此多舛。就這麼看來,他心性倒是不壞
,可爲何突然舉旗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倒是讓葉棠梨有些懷疑了。多半,都是受人蠱惑。
“公主,本王對你的確很欣賞。”禮向勳最後又繞回到之前的議題上,“你在江南的那些事情,本王都聽說了。他日若是有你輔佐月兒,必定能讓他成爲一代明君。”
葉棠梨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敷衍道:“這種事情,還是看緣分吧,強求不得。況且,棠梨已有心儀之人,還望王爺莫要勉強。”
她心中惦記着葉裴風,哪還有什麼心思記掛他所說的親事?再者,他口中的“義子”似乎並沒有跟着他一起隨軍。這麼重要的事情,最親的人都不在身邊,只怕是不贊同他的做法。
“哦?公主已有心儀之人了?”禮向勳挑眉,帶着幾分好奇。
“王爺,且不說棠梨了。”葉棠梨不願與他過多糾纏此事,“就怕是王子,說不定也有心上人了吧。”
禮向勳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不禁莞爾:“本王這個義子啊,媒婆倒是介紹過不少姑娘,也有不少姑娘表達過心意。只可惜,他似乎都看不上。要是本王說,那些個姑娘與公主相比,的確是差了些。”
“是王爺太高看棠梨了。”葉棠梨嘴角抽了抽,“棠梨自問何德何能,可以得到王爺的青睞。”
“公主過謙了。”禮向勳卻是擺了擺手,繮繩一拉,改變了方向。馬兒順着十里鋪的大道進了村子,周圍已經快速搭建好了幾頂簡易的帳篷,旁邊站着兩列神色嚴肅的守衛。清一色帶着銀色面具,手握長槍,看不到容貌。
葉棠梨掃視一圈,心中大致有了結論。按照這越王的性子,只怕是聽了什麼不該聽的話,這纔會下定決心,臥薪嚐膽十餘年,舉兵謀反。看這些人的裝扮,想來,紫陽宮的那位,恐怕纔是幕後主使。
禮向勳先一步翻身下馬,又伸手去扶葉棠梨下來。旁邊立刻有侍衛前來牽馬,對禮向勳恭敬地行禮。
“此番長途跋涉,公主不如就在這十里鋪裡暫行歇息吧。”禮向勳扭頭對葉棠梨說了一句,雙手一揮,便有兩個侍女上前,立在旁邊,等待葉棠梨吩咐。
“王爺是打算,連夜行軍?”葉棠梨試探着問了句,暗覺不妙。
她必須要想個辦法,與謝岐琰搭上線,搞清楚目前的狀況。還要想辦法,阻止禮向勳連夜行軍。
只是,就目前的情況來說,一般的事情,怕是不能打動他。想要阻止他連夜進攻臨安,除非,有什麼大事。
“公主聰慧,不需本王多說,想必也心中有數。謝將軍既然已經領兵來攔截,那皇上那邊,必定是得到了消息。”禮向勳也不遮掩,“若是換做公主,會作何選擇?用兵講究出其不意,本王如今既然已下定決心,那絕不會半途而廢。”
葉棠梨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想要挽救的可能性不大了。禮向勳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換做是她,根據眼前的情況,她也會快馬加鞭,趕在臨安準備妥當之前,出其不意地進攻。
但,以她對葉蕭遠的一種直覺,臨安那邊,怕是早已有所準備了。在謝岐琰從關蜀北上的時候,臨安城怕是已經開始暗中準備。
與禮向勳幾番談話下來,葉棠梨倒是覺得,他是個坦率之人。只不過此番被人利用了,所以才走錯了路。想要解決這次危機,最好是能夠將那幕後主使揪出來。這樣既能讓禮向勳放棄反叛之路,又能夠將他的罪行減輕。
可眼前,最珍貴的,還是時間。她需要爭取時間,找到證據,指證心中猜測的那個幕後黑手。
“王爺可否聽棠梨一句勸?”葉棠梨抱着試一試的態度,最後說道,“王爺既然用心準備了這麼多年,爲何會突然急於一時?如此,多半會功敗垂成。王爺難道就沒有仔細想過,自己內部,很可能除了什麼問題麼?否則,這麼多年都沒走漏風聲,爲何就在這緊要關頭,偏生出錯了?”
禮向勳皺眉,這件事情,他自然也想過。只可惜,事發突然,在他們新晉招入士兵的時候,被官府察覺了。紫陽宮那邊又逼得緊,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無論如何,棠梨還是希望王爺能夠三思而後行,切莫一失足成千古恨。”葉棠梨說罷,在那兩個侍女的帶領下,進了十里鋪的一個小帳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