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門口的小浩子,被一路衝出儲秀宮的棠梨撞了個滿懷。
“哎呦。”他慘叫一聲,看清楚眼前的人,關切道,“公主?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棠梨卻是不說話,扭頭拔腿又跑。
剛剛趕來的秋水正好見到這一幕,上前揪住小浩子的耳朵,質問道:“怎麼了?你欺負公主了?”
“沒,沒有,俺哪兒敢啊。”小浩子連連求饒。
突然感覺身邊一陣風過,兩人不由自主側頭望去,便見葉裴風急匆匆追了出來,風風火火地朝着葉棠梨離開的那條路跑去。
安嬪正領着衆嬪妃坐在旁邊涼亭裡的石凳上喝茶,見到七公主梨花帶雨地哭着出來,心裡頓時爽快多了。
“哎呦,這七公主看來,是沒討到好處啊。”旁邊一個妃嬪帶着幾分嫌棄說道,“哎,都說沒孃的孩子可憐,看來,就算是曾經最受寵的七公主,也不例外。”
“那可不,以前這七公主仗着皇后娘娘在,可沒少使小性子。”另一個立刻附和。
安嬪起身,挑了挑眉,不冷不熱地說道:“行了,一個個就別落井下石了。今日本宮乏了,各位妹妹自己玩兒吧。碧湘,咱們回宮。”
說罷,便領着碧湘,拉上伏鬆,朝青媛宮的方向走去。
待她走遠,涼亭內剩下的幾個妃嬪憤憤露出嫌惡的神色。
“就她神氣,之前要不是她挑撥離間,故意用皇后氣公主,那七公主能進去攪這趟渾水?”其中一個不滿道。
“行了,少說幾句,咱們也回去吧。”
幾人便互相告別,各自散了。
秋水放心不下,一路尾隨着追上去。小浩子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也緊跟着。只是,棠梨有踏雲步法,葉裴風是個武功高手,秋水哪裡追的上?
小浩子擔心秋水,便緊跟在她身後,也不敢跑太快。
沒過多久,便追不上棠梨的影子了。秋水只得喘着粗氣,滿臉頹廢,心裡一個勁兒祈求:公主,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葉裴風一路追着棠梨,從儲秀宮跑出來,卻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棠梨的踏雲步又進步了不少。
棠梨受了葉蕭遠那一巴掌,心裡難過得厲害,一路橫衝直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裡跑,腦子裡一團漿糊。
“棠梨!”
突然聽得身後有人叫自己,她猛然停了下來。這聲音依舊熟悉,這幾個月,她日日都在思念着,卻沒有能如願聽到。就連慶生宴那天,都沒有聽到。
葉裴風見她終於停了下來,方纔鬆了口氣,趕緊走上去,站在她對面。
“你,沒事吧?”他輕輕擡手,將棠梨垂落在耳畔的髮絲撩起來,眉頭擰成一團,關切道。看到眼前的人這般難過委屈,他心裡十分難受,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滿心自責。
“嗚嗚。”棠梨卻是突然一下子投入他的懷中,雙手抱住他的腰,像個孩子般,放肆哭了起來。淚水簌簌往下落,她閉着雙眼,呼吸着葉裴風懷中特有的香味,將這段時間心裡所有的不甘、委屈、苦悶,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葉裴風抱着她,輕輕撫着她的頭,示意安慰。
這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很沒用,竟然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在心中暗想:“唉,要是饒師兄在就好了,我還可以問問他,該怎麼辦,要說些什麼纔好。”
棠梨就靠在他懷中,一直哭,也不說話。
葉裴風就任憑她在自己懷裡這麼放肆地哭着,一言不發。他想要說點安慰的話,可偏生說不出來,只好靜靜陪在她身邊。
四處倒是安靜,棠梨慌不擇路,從儲秀宮一路跑到了靠北的文怡苑。前面不遠處,便是藏書閣。這裡向來很少有人來,衆人因爲忌憚傳言,寧願繞道,也不從這裡經過。
加上上次傳言七公主在藏書閣撞了鬼,一時間宮裡人人都避開文怡苑。就連過去在藏書閣打掃看門的太監和管事姑姑,都向內務府申請,調離了此地。
是以,偌大的園子裡,就只有他們兩人,靜靜站在小路上。
棠梨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終於感覺心裡舒坦了些,方纔擦了擦眼淚,慢慢起身,對上葉裴風那雙關切的眸子,心中一暖,竟破涕而笑。
葉裴風頓時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她這怎麼又突然笑了。還擔心着,莫非是給氣傻了?
“怎麼?我的臉哭花了?”棠梨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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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伸手摸摸鼻子,疑惑問道。
“額,沒有。”葉裴風面露窘意,“你,你沒事吧?別太傷心。”
“沒事。”棠梨回答一句,卻滿是失落,長長嘆口氣。
回想自己之前的行爲,似乎的確太過沖動了。也不知以後,還要如何去面對葉蕭遠。經過這麼一鬧騰,估計現在整個後宮,所有人都知道,她當面數落皇上了。
若只是這樣,也還算好。就是不知那些愛嚼舌根的婦人,又會添油加醋,編造些什麼話來,四處傳播。
“我回去了。”稍許,見葉裴風仍不說話,棠梨撅嘴,丟下一句就要離開。
“等等!”葉裴風突然一把拉住她,“別走。”
棠梨擡起的腳又放了下去,轉身望着他,心中千言萬語,一時間竟然無從說起。
她曾在腦海中想象過無數次,兩人再見面的時候,她一定要緊緊拉住葉裴風的手,然後碎碎念個沒完沒了,把這些日子以來,擠壓在心頭的思念和話語,統統告訴他。
可惜,她怎麼都沒想到,兩個人再見,會是這樣的場景。如今她得罪了葉蕭遠,這皇宮,當真是呆不下去了。可眼下,葉裴風已然成了崇瑞王,他還會願意,拋棄一切,跟自己一起走嗎?
“棠梨,我……”葉裴風張了張嘴,硬生生吐出幾個字來,卻又沒了下文。很多話,他都不知道要怎麼說出口。心裡明明想好了,準備見面後全部說出來。可當真站在面前了,卻又怎麼都說不出來了。
“你還願意帶我走嗎?”棠梨脫口而問,雙手抱着他的胳膊,仰頭望着他,目光灼灼。
“走?”葉裴風滿臉疑惑,“出宮?”
“嗯。”
看到她臉上如此堅定的神情,葉裴風卻皺眉,露出猶豫之色。
不是他不願意,而是如今,他怕是走不了了。自從與枚淑妃相認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過去的他了。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還有身上揹負的,血海深仇。
棠梨看到他臉上猶豫的神色,原本緊握着他胳膊的雙手,陡然鬆開了。
擰眉,後退。
她不可思議地搖着頭,望着葉裴風道:“怎麼會?你應該是那樣的人。”
“我……”葉裴風想要解釋,可這件事情,他已經答應了淑妃,絕對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提起隻言片語。
“你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棠梨強忍住心裡的疼痛,似安慰自己,又似不甘心地問道,“告訴我,好不好?”
葉裴風沉默不言,兩人對峙僵持,氣氛顯得極爲凝重。
突然,葉裴伸手,一把將眼前的人拉入懷中,緊緊摟住,喃喃道:“不,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答應我,不要走,爲了我,留下來。等一切都結束了,我立刻就帶你走,離開這裡,想去哪裡去哪裡,行嗎?”
棠梨身子一顫,仰頭久久望着他,末了,微微頷首。
葉裴風將她摟得更緊,暗暗下定決心,不管遇上多大的困難,他都要幫棠梨找回肉身,然後帶着她一起遠走高飛。
“風師兄。”棠梨輕輕喚他。
“嗯?”
“你是真心喜歡我的嗎?”
“當然。”葉裴風蹙了蹙眉,不知她爲何會突然說這種話,“不要相信他們胡說,什麼情花蠱,就算沒有情花蠱,我也一樣喜歡你。”
“我不是指這個。”棠梨靠在他胸口處,聽到那強有力的心跳聲,微微嘆口氣,如實道,“我有可能,不是皇后娘娘的女兒。”
“你不是?”葉裴風聽得她這句話,感覺有些歧義,“你本來就不是啊。”
“我是指,七公主這具肉身,可能也不是。”棠梨解釋道,“唐丞相調查這件事情十多年了,卻一直沒有結果。十日前,突然接到靈隱門的密報,說是關於七公主身世的。可丞相突然就中了冥咒,說不了話,走不了路了。”
“冥咒?”葉裴風皺眉,“我記得,二師叔似乎懂。要不,我寫封信去,讓人把她請來。”
“不要。”棠梨立刻阻止道,“我現在感覺,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對方監視着。無霜去了陶蘇郡,可一直沒有消息。我們還是等一等,等他回來之後,再作打算吧。”
“也好。”葉裴風點頭,微微俯身,在她額頭上淺吻了一下。
這個消息雖然算不得什麼好消息,但於他和她而言,無異於是一絲希望。不管葉蕭遠想着把七公主嫁給楚恆月還是拓跋珪譽,名義上,他們都
是兄妹,怎麼都不能在一起的。
若是真的能證明,棠梨不是七公主,那不管嫁給誰,都與他們無關了。到時候,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棠梨,帶着她離開這裡。
棠梨閉着眼睛,安心地抱着他,心裡暖洋洋一片。她是有多久,沒有如此近距離聞到這熟悉的味道了。
兩個人就那麼站在文怡苑的小路上,彷彿整個世界,都消失不見。時間停滯在這一刻,呼吸都變得輕盈起來。
“公……公主?”
“王……王爺?”
突然,不遠處傳來兩個不和諧的聲音。
緊接着,卻是一聲厲呵:“你們!你們這是在幹什麼!雍慧公主!崇瑞王!”
兩人聽到這聲音,皆是渾身一顫,慌忙鬆開對方,退後幾步,保持距離。
順着聲音望過去,卻見秋水和小浩子站在左邊的岔路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們兩。
右邊,馮貴人扶着顏美人,也是滿臉吃驚。
顏美人的臉上,還帶着怒意,她走上前,一手指了指棠梨,又指了指葉裴風,嚴厲地批評道:“一個公主,一個皇子,光天化日之下摟摟抱抱,這,這成何體統!”
她着實氣得不輕,呼吸都顯得急促。
旁邊的馮貴人哪裡經過這種事情,趕緊撫着她的小腹,連連安慰道:“顏姐姐,你就別生氣了。肯定是有什麼誤會,公主和王爺,當然是清白的。你要是氣壞了身子,動了胎氣可怎麼辦?”
她本來是陪着顏美人出來散步的,怎麼想到會碰上這茬兒?顏美人性子寧和,不太喜歡熱鬧嘈雜的地方,兩人便走到文怡苑附近來閒逛。藏書閣向來冷清,正合了顏美人的意。
而馮貴人向來膽小怕事,今日安嬪本約了她去儲秀宮看熱鬧,她自然不願意去,就以要陪顏美人爲藉口,拉着顏美人出來散心了。
儲秀宮的事情,她們自然都聽說了。不過現在顏美人有孕在身,將來順利產下龍嗣,以後便有了依靠。馮貴人與她素來交好,兩人已經商量好了,等孩子出世以後,便認馮貴人做乾孃。
因此,對於儲秀宮的風波,顏美人和馮貴人反倒不大在意了。想到下輩子有了依靠,兩人最近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熟料,她們竟在文怡苑撞見了這種事情!
秋水和小浩子一路追着棠梨,跟丟之後,便開始在附近到處尋找。找了多時沒見到人,秋水便提議去文怡苑找找。如今,人倒是找到了,卻撞見了不該看的一幕。
棠梨頓時滿臉通紅,低着頭不敢正視眼前的人。
葉裴風向來不善言語,如今,就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解釋,可這件事情,如何能夠解釋清楚?說他們不是兄妹,棠梨不是七公主?對方如何肯信!
顏美人稍微消了些氣,語重心長地對兩人叮囑道:“你們身爲皇族之人,要懂得爲天下人做出表率。光天化日之下,怎麼能做出這等齷齪的事情來呢?”
“我們沒有!”棠梨撅嘴,不服氣地辯駁道。
旁邊的馮貴人連忙勸說:“哎呀,公主,你就少說兩句,顏姐姐也是爲你好啊。你堂堂晉軒七公主,這種事情,要是被外人撞見了,傳出去,損了清譽,以後可如何是好?”
“是啊,七公主。”顏美人咳了兩聲,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如今,皇上已經將你指給了楚世子,三年喪期滿後,你就該出嫁了。若在這段時間內,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以後你還有何顏面進入楚王府?”
“我纔不嫁給他!”棠梨雙手攥拳,氣鼓鼓說道,“就是死,我也不會嫁給他!”
說罷,扭頭便走。
葉裴風沉吟片刻,亦沉默着轉身離開。
顏美人和馮貴人對視一眼,只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滿臉寫着奇怪。這兩個孩子,是怎麼了?
秋水愣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趕緊要去追自家公主。準備招呼着小浩子一起走,左右張望,小浩子卻是不見了人影。她心裡奇怪,也不再多想,還是趕着追葉棠梨去了。
顏美人嘆口氣,搖頭道:“唉,妹妹,我們還是回去吧。”
“好。”馮貴人應聲,便扶着她沿着原路返回。
衆人離開後,文怡苑又恢復了寧靜。稍許,藏書閣的門突然打開,一個小宮女匆匆走了出來,卻是卓明飛燕身邊的湘兒。
她躡手躡腳地小心張望片刻,確定周圍無人後,方纔慌慌張張離開文怡苑,朝畫舫園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