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裴卿最後稍作妥協,聽從了饒澤雄的建議。他們四人,兵分兩路,先到巴林和長寧暗中查探,打聽清楚葉棠梨究竟被囚禁在何處。在萬方澤的勸說下,葉裴卿終是放棄了直闖巴林的想法。
秦琴是從長寧回來的,對長寧的情況相對更爲熟悉。因此,饒澤雄要求他與秦琴一路,前往長寧,打探敵人的虛實。而萬方澤,與葉裴卿一路,前往巴林。在他們得到確切消息之前,不能隨意行動。
四人走到分岔路口,準備往各自的方向前行。饒澤雄瞅了一眼葉裴卿,翻身下馬,拉着萬方澤到旁邊,仔細叮囑幾句。
“這位太子爺行事太過魯莽,你跟他從小一起習武,必定我比了解他的性子。”饒澤雄壓低聲音道,“此事幹系重大,我師叔那邊,已經稟明皇上了。而皇上的意思,是要我們暗中刺探消息,按兵不動。你且將那位爺盯緊些,可千萬別出什麼亂子。”
萬方澤皺眉,微微頷首:“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太子重情重義,並沒有什麼錯。”
“唉,我知道他沒什麼錯。”饒澤雄此刻,並沒有任何心思與他糾結這個問題,“只不過,根據我師叔那邊傳來的消息,這些叛軍,只怕沒有那麼簡單。太子衝動,這不是什麼大缺點,我也沒有針對他的意思。我知道你跟他關係好,別放在心上。你若能將他看嚴實了,此番剿滅叛軍立下大功,比尋到什麼莫須有的《河圖藏書》功勞可大多了。”
“算了算了,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饒澤雄見他臉上人有積分不悅,嘆口氣道,“總之,我們這邊,一定會辦好。你們那邊,千萬別出亂子就行。侍其楚只怕是個幌子,真正的敵人,可能還躲在背後。怕就怕,他們的目標,不是七公主,而是太子。”
“聲東擊西?”萬方澤挑眉,面色緩和,變得嚴肅,“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吧。”
“嗯。”饒澤雄衝他點頭,轉身回到馬上,與秦琴一路,朝着長寧內城的方向,揚鞭耳去。
葉裴卿看到兩人嘀咕了那麼久,心中卻有幾分嫌隙。萬方澤與他同爲劉克乾的徒弟,兩人的感情自不用多說。只不過,唐素茹之前,曾經讓他防着些萬方澤,至於原因,卻沒有提及過。
他本覺得,萬方澤與自己情同手足,沒有什麼好提防的。可兩人同樣師出劉克乾,但目前的成就卻大相徑庭。
萬方澤武功出色,甚至在他之上。年紀輕輕便已然接人了劉可乾手中的禁軍,成爲最年輕的禁軍統帥。而他雖然貴爲太子,卻一直碌碌無爲,成績平平。沒有犯過什麼大錯,卻從未立下過任何大功勞。在同輩之中,與萬方澤相比,他根本算不得出色,頂多只能算及格罷了。
這些年,葉裴卿自己也清楚,若非有皇后和丞相的勢力,他這個太子,只怕很難保住。且不說朝堂上的那些政事和暗中的爭鬥,就一個後宮,便可能讓他性命難保。
上次後宮宮女的事情,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也是爲何,唐素茹絕對不允許他與後宮的宮女有太大牽扯的原因。上官嫣兒,已經成爲他這輩子,心中永遠的痛。
很多人總是羨慕他,高高在上,一出生,便有了旁人做夢都想得到的榮華富貴。可是,高處不勝寒這個道理,能夠完全明白看透的人卻少之又少。人們總是看到光鮮亮麗的外表,卻忽視了內在毫無自由永被束縛的苦悶。
葉裴卿有時候獨自一人,望着暗夜常常在想。若他只是個平凡人家的男兒,上官嫣兒也只是個普通人家的閨女。他們兩人,是否還能夠如願以償地走到一起,過簡單平凡的夫妻生活?
其實,他想要的真的不多,可似乎,世界願意給他的,卻截然相反。他想要的,永遠得不到。他不想要的,卻接二連三地如山般壓下來,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這一次,突然聽到葉棠梨被綁的消息,他震驚萬分,心中的痛楚毫不亞於曾經聽到上官嫣兒的死訊。葉棠梨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他最疼愛的人。他已經失去過一個愛人,若是再失去這個最親的人,讓他如何能接受?
他甚至不敢想象,若葉棠梨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他該要如何活下去。皇后一病不起,他突然失去最大的依靠,像是在大海中走丟的船隻,怎麼都看不到指路明燈。
而葉棠梨,就像那茫茫大海,唯一陪伴着他在海上漂泊的一堆篝火。給他帶來溫暖,陪着他闖過驚濤駭浪,尋找正確的方向。
此次長寧之行,他若是知道,絕對不會答應葉棠梨出宮幫忙。《河圖藏書》一事,本就是柳伯溫等人蓄謀已久的。這幫大臣,雖然表面上與他相安無事,但葉裴卿心中清楚,他們對他這個太子,早就不滿意了。只不過,父皇除了他這個兒子,剩下
的大皇子葉裴楠,卻是個比他還不成氣候的。
誰能想到,這惠妃娘娘一枝香,許是上到如來佛祖那裡去了。整日流連與煙花之地的大皇子葉裴楠,突然改邪歸正,浪子回頭。不僅在朝堂大事上侃侃而談,頗有見解,還對過去的所作所爲懺悔不已,讓衆人對他刮目相看。
葉裴卿嘴上不說什麼,但心裡卻懷疑。他也不是什麼傻子,哪有什麼香火這麼靈驗。只怕是那葉裴楠,過去一直裝風流罷了。如今趁着皇后有情況,他再來這麼一出,朝中的大臣正好搭上這塊石頭,藉此機會,逼迫父皇改立太子。
歷來本就有立長不立幼的規定,奈何葉裴楠是個庶出的兒子。他雖然是皇后嫡出,名爲嫡長子,可“長子”二字一除去個“嫡”字,便不屬於他了。
因此,他們對葉裴楠都是有所顧忌猜疑的。尤其是皇后,還曾經多方試探,甚至出手阻攔過他的仕途之路。對於這件事情,葉裴卿或多或少心中有些歉意。畢竟,葉裴楠也算是他的兄長。
然而唐素茹並不這麼認爲,她一直教育葉裴卿,身爲一個帝王,要用斬釘截鐵的氣魄。寧可所殺一百,不能放過一個。尤其是像葉裴楠這種,懂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人,心機之深,不可以貌斷之。
而萬方澤,似乎與葉裴楠手下的那個叫永嚴的侍衛,頗有瓜葛。他很早就聽旁人說起過,永嚴與萬方澤,似乎是什麼遠房親戚,兩人關係不錯。萬方澤的確也很照顧永嚴,不過他暫時並沒有發現兩人之間有任何不正當的交往。
永嚴跟葉裴楠的關係,自是不言而喻。葉裴楠曾經救過永嚴的性命,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而永嚴的忠心,也是出了名的。
有一次,惠妃因爲虞舫的事情,重重責罰葉裴楠,讓他在長春宮門口跪了足足三天三夜,最後昏倒不省人事。惠妃當時正在氣頭上,下令長春宮所有人,不得前去幫忙,更不能宣太醫,要讓葉裴楠自生自滅,口口聲聲叫着他“逆子”。
最後,是永嚴揹着葉裴楠,一步步走出了宮門,進了醫館求醫。卻因爲耽擱了時辰,醫館裡的大夫都不願意出手了。大家都認爲,葉裴楠就這麼一命嗚呼的時候,是永嚴不肯放棄,非要拽着大夫留下來給葉裴楠看看。他大概懂一點醫術,讓那大夫幫忙,自己給葉裴楠醫治。
反正所有大夫都說沒得救了,他也就死馬當做活馬醫。不想,是不是感動了上天,最後葉裴楠竟然活了過來。此後,但凡有人提起閔瑞王的這個侍衛,都是嘖嘖稱讚,不過十幾歲,卻武功了得,而且忠心。
他與葉裴楠的關係,甚至比他們這些親兄弟還要親。王府內傳聞,兩人吃飯睡覺皆在一處。這才使得後來,流傳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謠言。什麼閔瑞王好男色,有斷袖之癖。左邊擁着男寵,右邊抱着美人,男女通吃等等之類不堪入耳的話,傳得洶涌至極,最後都傳到宮中來了。
所以,不僅是皇上皇后,就連惠妃,都對這個永嚴存着幾分忌諱。可葉裴楠亦對永嚴信任有加,甚至甘願用性命來保全他。惠妃這纔對他無可奈何,後來確定自家兒子並沒有什麼所謂的斷袖之癖,也就不再追究此事了。永嚴這才得以留在了葉裴楠身邊,一直伺候多年。
葉裴卿本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讓他心緒頗爲紊亂,十分敏感。剛剛看到萬方澤與饒澤雄如此親近,他心中泛起酸意。
這饒澤雄,本就不待見他,兩人互相不喜歡。從一見面開始,便互相沒有好臉色。葉裴卿覺得,饒澤雄說話總是帶着傲慢之氣。明明不過是個北辰山的道士,卻對貴爲太子的他甚是不尊重,讓葉裴卿心中不快。
而饒澤雄則覺得,葉裴卿雖然是太子,但處事作風,絲毫沒有帝王的殺伐決斷之氣。做事魯莽,甚至有點沒腦子,衝動得不經過思考。也難怪,那篇《伐太子卿賦》裡面,說得沒什麼太大的問題,這才能在朝堂上引起諸多共鳴。加上兩人第一次見面,葉裴卿就急衝衝要去尋找《河圖藏書》,卻連《河圖藏書》在哪裡都不知道,還對秦琴出言不遜。饒澤雄對他的印象,就更不好了。
這樣的人,即便現在坐穩了太子之位,將來做了皇帝,也難成爲明君。以後百姓在他手中過日子,只怕是不太舒坦了。
因此,饒澤雄有時候說話,故意針對他,想要打磨一下他的傲氣和蠻氣。其實他也是一番好心,想來皇上明知《河圖藏書》是個圈套,還讓他往裡跳,多半是爲了歷練他。饒澤雄也就順水推舟,捎帶着敲打敲打他。
可沒想到,這在葉裴卿看來,卻是變了樣。 兩人這才結下了樑子,心中一直不愉快。
萬方澤跟葉裴卿,那可是十多年的兄弟。饒澤雄這才
認識多久,卻跟萬方澤如此熟絡起來,還拉着他單獨談話,加上葉裴卿最近十分敏感,這一系列行爲,自然引發他懷疑。
待饒澤雄和秦琴走遠之後,他們兩人亦各自上馬,往巴林的方向趕去。
“方澤,剛剛他跟你說什麼呢?”葉裴卿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他心裡本就憋不住什麼事兒,一旦有點兒想法,就想找人傾訴。此刻心裡裝着饒澤雄的事兒,臉上也露出幾許不愉快。
萬方澤想了想,葉裴卿與饒澤雄的關係目前不太好,加上剛剛的話,並不好聽,他還是決定不說。
“沒什麼事,殿下,他就是叮囑屬下幾句,讓我路上保護好殿下週全。”他思量片刻,將饒澤雄的話變了法兒說得體面真切,又並不違揹他的意思。
葉裴卿蹙了蹙眉,不悅道:“他有這麼好心?我看他的樣子,恨不得我立馬落入那些叛軍的手中,被殺了纔好。”
他一直不太明白,北辰山的玄夜真人,分明與淑妃關係好得緊。而自己的父皇母后,對淑妃的態度,十分蹊蹺,好像他們欠了淑妃很多很多銀子似的,而且還沒發補償的樣子。
對於上輩人的恩怨,他知道並不多。只是隱約聽幾個老宮人含蓄地說起過。淑妃之所以怨恨皇后,乃是因爲她曾經連續丟了兩個孩子,都是被皇后害死的。
這話,葉裴卿肯定是不相信的。後宮女人之間的爭鬥,不比戰場上的簡單。可他心裡相信,自己的母后不是那樣的人。母后與父皇伉儷情深,是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哪裡是淑妃這樣一個妃子能夠比得上的?
母后身爲六宮之主,有時候做事難免殺伐決斷,有幾分心狠。可她再心狠,也不至於對孩子動手。尤其是,淑妃其中一個孩子,還是懷胎不到一個月就流產了。這種事情,他無論如何都不相信,會是皇后做的。
那淑妃雖然對他們態度不好,可父皇和母后卻總是縱着她。葉裴卿心中很是不清楚,他們究竟欠了淑妃多少?
而更奇怪的是,淑妃與玄夜真人分明是一路的,但父皇和母后,卻一直都相信那北辰的玄夜真人。玄夜真人倒也幫過不少忙,算是他們的恩人。
只不過,按照母后那樣的性子,如何能相信一個外人到這種地步?平素裡她的病,連太醫都不得把脈,只有君梓言一人醫治。但上次,父皇卻邀了玄夜真人來診治,母后最終並沒有責怪的意思。這倒是讓葉裴卿越發看不透徹了,他們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
但他隱約對北辰山,沒有什麼太大的好感,尤其是那個北辰弟子葉風。雖然與他們同姓,可那人總是冷着一張臉,簡直與淑妃如出一轍,連脾氣都一樣臭。
這兩人更奇怪的是,獨獨與他七妹交好。淑妃性子冷淡,整個後宮都知道,卻偏偏對七公主葉棠梨很是上心,喜歡得緊,還親手做如意糕給她吃。
如此便罷了,那北辰弟子葉風,也與七公主關係很要好。甚至有宮人嚼舌根說,七公主喜歡上了那個北辰弟子,還信誓旦旦說親眼看到兩個人抱在了一起。
對於這些傳聞,葉裴卿表面上雖然表現地雲淡風清,不願多提及。但話既然已經傳到他耳朵裡來了,卻由不得他不去想。他就這麼一個妹妹,自然希望她過得幸福。
但北辰上乃是修道之人聚集的地方,位於綺粹城東面。七公主乃是金枝玉葉,怎麼可能跟他到那種地方去過日子?可看那葉風的樣子,並沒有要爲了七公主背棄師門的想法。如此一來,兩人以後還如何在一起?
既然不能在一起,長痛不如短痛,趁着尚未動深情,趕緊斷絕的好。
爲此,葉裴卿還特意暗中找到葉棠梨說過一次。但自己這個妹妹,素來被慣壞了。他稍微一說,葉棠梨便動不動就說她不是公主。這讓葉裴卿很是無可奈何,只好不了了之。
所有事情加在一起,讓他對“北辰”二字,並不喜愛。縱然世人皆知,江湖上第一大名門正派,便是北辰山。可他葉裴卿,偏生就是不喜歡。
如今看到自己身邊又一個親近的人,與北辰弟子走得近,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兒。而聽到萬方澤這樣的回答,他心中的懷疑更深了幾分。
“方澤,爲何要瞞着我?”葉裴卿也是個直腸子,開門見山,絲毫不婉轉,“他是不是說我不對?”
萬方澤心中暗自嘆口氣,太子殿下,最近越發敏感起來,什麼人都懷疑,甚至連他都不肯相信了。也不知是七公主的事情讓他受到刺激,還是太子之位的威脅,讓他疑神疑鬼。
“沒有的事。”萬方澤擠出一個笑容,安慰道,“殿下無需想太多,凡事總有解決的辦法。若是想得太多了,鑽入牛角尖裡去了,可就不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