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悠悠此恨情無極(四)

張太醫的眼睛在燭光下閃着疑惑和爲難的光,他斂了斂神色說到:“娘娘請講。”

我仰起頭看着牀帳帳頂一顆碩大的東珠,胸口起伏了幾下纔開口到:“張太醫,若是皇上知道了,你覺得他會怎麼樣?”我沒有直接講明自己的意思,因爲我要求他的事,直接講出來他一定不會同意的。所以,我只有換一個方法。

張太醫沉思了片刻擡起頭,他花白的頭髮一晃,我看到他的眼睛裡顯出世故和智慧。他面帶難色的說到:“娘娘,可是臣不得不報啊。”我搖搖頭:“張太醫,其實你比本宮更清楚,若是皇上知道了這個孩子保不住,那麼受牽連的人,一定是你們。他一定會讓你們全力的保胎,可是,你也清楚,這很難。”我帶着一絲無可奈何的微笑繼續說到:“皇上最近國事家事纏身已經疲憊不堪,本宮實在是不想再看他難過。如果在他不知道本宮有孕的情況下這個孩子掉了,本宮也可以說自己並未發覺,雖依舊是難過,但是卻總比這每日裡擔憂傷心來的好啊。”我低下了頭,言語哀慼的說到:“這憂傷和痛苦,本宮一個人承受就好了。”眼睛溼潤起來,鼻子也酸酸得難受,可是我一直忍耐着不讓眼淚掉下來。“張太醫,這樣你們太醫院也不會爲此受牽連,不是最好麼。”我再次擡起頭,目光炯炯的看着眼前這個已經年過半百的老人,他經歷的人間冷暖和在這皇宮裡積累的經驗世故是比我多的。我相信他會權衡。“可是娘娘,”張太醫猶豫了很久開口到:“可是今日老臣來此,總不可能查不出來的啊。”我一笑,這樣看來他是答應了。“這個你莫怕。待你回去就說來此時本宮睡下了,你並未診脈,開了祛寒退熱的方子惠菊就讓你回去了。至於本宮這邊,本宮自會交代好的。”我說完從牀角上的一隻匣子裡取出一張銀票,藕白的胳膊伸出紗簾外,張太醫愣了愣,我輕輕說到;“這個還請你收下。”說完手一鬆,那乳白色的銀票緩緩飄落在地上,然後我將被子拉了拉閉上了眼睛。

我聽見張太醫的腳步聲離去,微睜了眼睛,地上已經空無一物了。我露出了哀傷決絕的笑容。

惠菊帶着小福子小祿子擡了一個新的火爐進來,我已經不若之前那般感到寒冷了。“惠菊,你過來。讓他們先下去。”我朝着惠菊招了招手,惠菊給小福子和小祿子使了個眼色就來到我的身邊:“娘娘,怎麼了?”我在她的攙扶下坐起了身,惠菊拿了一件貂毛的披肩爲我披上,那黑色的毛皮在燭火下發出油亮的光澤,這本該冬日裡才用的物件此時全部被取了出來,我知道眼前這件是內務府昨日新趕製出來的。“惠菊,皇上帶我回來之後,是否有請太醫來診過?”惠菊搖了搖頭:“回娘娘,沒有的。皇上帶您回來的時候您昏迷着,那時張德海來通報西南的軍情奏書到了,皇上猶豫了下去了御書房,不過交代了我們您醒了就去請御醫來的。”“恩,我知道了。”我的手輕輕的撫過那貂毛光滑的表面,感受那如絲般的手感,突然手上一緊:“惠菊,今日張太醫來的事,若是皇上問起,你就說張太醫來時本宮又睡過去了,因此開了一張祛寒退熱的方字就離開了。”惠菊眨了眨眼睛不解的看着我:“娘娘,這。。。。。。”我勉強一笑:“這你還是不知道的好。”說完靠在繡枕上,手不由得放在了小腹上,心一陣縮痛。

惠菊沒有再問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芷蘭那裡,本宮會跟她說的。”我坐起身要下牀,惠菊慌忙過來扶我。我擺了擺手看着惠菊愣愣的站在那裡,給了她一個寬心的笑站直了身子,雖然是感覺自己有些輕飄飄的,不過還好,睡了這麼久,總算是恢復了些精神。

“今晚你去做幾樣小菜,本宮想與皇上說說話。”我走到梳妝檯前坐下,拿起梳子慢慢的梳着頭髮:“一道一品天香,一道花好月圓,一道貴妃雞,再做一樣酒釀餅。其他的你再做些別的,這四樣是不能少的。”我看着鏡中人蒼白的臉和深陷的眼窩,拿起粉就輕輕的撲起來。

惠菊走上前來:“娘娘,奴婢知道了。”她死死盯着銅鏡中的我,眼中是詫異和迷惑。我沒有看她也沒有再說話,直到她走到門邊才又開了口:“惠菊,再去備一壺好酒來。就要梨花白。”

這菜和酒,都是他沈羲遙喜愛的。

悠悠此恨情無極五

我坐在銅鏡前,用玉石細簪子挑了些水紅色胭脂,用溫水化開,淡淡輕拍在自己蒼白卻撲過蜜粉的雙頰上。再將緋色的口脂點在微啓的朱脣上,輕輕暈染開來,僅薄薄一層,通透而溼潤。耦合色眉碳粉小心翼翼描繪出最適合自己的柳葉眉。

銀絲鑲邊雪白貢錦紗羽緞芙蓉裙上有細細的白絲織就的鳳凰圖樣,隱匿在層層皺褶之中。烏髮高挽,卻只在頂端插一隻纖絲鏤空銀縷鳳簪,垂下細密的銀白流蘇。行走翩躚,回眸凝視之間,猶如迴風舞雪,影度迴廊。

西側殿裡,花梨木福壽永固琉璃鑲邊圓桌上的黃地粉彩“佛日常明”套碗中是惠菊按我的吩咐做好的菜餚,此時散着誘人的香氣。菜餚中間一隻青花雙龍穿纏枝蓮紋番蓮紋瓶中是最上等的梨花白。瓶的兩邊各有一隻金鏨花梅花式杯。窗邊青花八吉祥纏枝紋四棱大花瓶中也滿插了名貴的略有淺淡鵝黃色的秋月明霞菊。望去滿眼 “粲粲黃金裙,亭亭白玉膚”。

西側殿此時香菸繚繞,滿室芬芳。屋內兩側的鑲金琺琅三層燭架上燃着十幾根紅燭,燭光將西側殿映照得如同白日卻充滿溫暖的氣息,最適合疲憊之人放鬆心境。

“娘娘,您看這兩盆玉堂金馬放在桌邊可好?”紫櫻和馨蘭各抱了兩個青花垂肩靈芝夔紋花盆進了來,紫櫻四下裡看了半天才問我到。我一直癡癡的坐在最內間的美人塌上,直到紫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慢慢的回過頭去,一剎那滿眼的繽紛暖黃讓我如臨仙境,感到無比的溫暖和安寧。即使,這只是粉飾過的祥和,可我仍願沉醉其中。畢竟,也許今夜之後,一切都再看不到了。

“就放在燭架旁吧。”我環視了一下對紫櫻說到,然後看着她們將花擺放好,自己的目光在了那一桌的珍饈佳餚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閃閃發光的那一對金鏨花梅花式杯上。手看似無意的伸進了寬大的衣袖中,然後又對紫櫻和馨蘭說到:“你們一個去小廚房看看,還有菜沒有端上來麼。另一個去坤寧宮門外看着,皇上來了告訴本宮一聲。”

看着她們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西側殿門外我才緩緩起身走到那花梨木大桌旁,看着其中一隻酒杯久久,眼神恍惚之處,沈羲遙的臉浮現了上來。我咬了咬牙轉身,回眸處,一片燈火輝煌,滿室馨香。

“娘娘,皇上來了。”紫櫻匆匆的跑來,我一怔,時間似乎有一剎那的回溯,彷彿突然回到了那個我才入宮不久的清早,那時是小祿子面帶喜色地跑來告訴我皇帝走近了當時如同冷宮的這裡,那時皓月還在我的身邊,我還記得,紫櫻甚至立刻就取來了一身櫻粉的絲錦宮裝。可是那時的我根本不在乎他是否進來這坤寧宮,甚至,我根本不在乎,他是否還記得我的存在。一切,就在時光荏苒之中,全都變了模樣。

今日的坤寧宮是真正的大羲皇后的寢宮。在所有人的眼裡,這裡住着的,是一個權傾後宮,隆寵無人可及的女子。在世人眼中,這個女子爲她的家族帶來了最高的榮耀和地位。誰都會以爲這裡住着一個幸福的女人,因爲她看似得到了天下女人想得到的一切。可是,我真的得到的是什麼。那是無休的後宮爭鬥的疲憊,是善行惡果的失望,是失去親人的悲痛,還有。。。仇恨。。。那是即使誦經唸佛也驅除不了的刻骨的仇恨。

PS:關於重寫的下部,霓裳想說的是,這纔是我真正想寫的下部.也許後面的故事發展有的人會罵狗血,會不滿意,但是霓裳如今只想寫自己心裡的那個故事.只是落落後宮中一個女子艱難的

人間萬事消磨盡一

我安靜的坐在西側殿內室盡頭的美人塌上,仿若秋日裡一片薄雲遮蔽下的月,散出淡淡柔光,恬靜平和。長長的裙角鋪散開去,在腳下形成一個好看的弧,我就賢淑的微低着頭,帶着一抹流雲翩然的笑,專注的看着手上的一本佛經。佛經上講“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如今,該是拔出之時了,如此,我和他,纔會得到解脫吧。

沈羲遙走進的時候帶了一陣輕微的風,一絲涼意在暖如春季的西側殿裡瞬間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味稍縱即逝的涼薄氣味,卻是最能清醒人的神智。我起身向他彎身施禮,長長的流蘇在燭火的照耀下發出明亮的閃光。“恭迎皇上。”我的嘴邊帶着最美的笑,我知道那笑在旁人看來是多麼的嫵媚銷魂,卻不顯得輕浮庸俗。

沈羲遙快步走到我的身邊,他身上江牙海水祥雲九紋蟠龍袍上還有御書房裡薄荷香殘留的氣息。他一把就扶起了我:“做什麼,不是說了不用這些虛禮的。”他責怪得說了一句,我垂了眼簾,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抹暗影。“皇上,這是應該的。”我藉着他臂膀的力量站直了身:“臣妾父親的喪事讓皇上費心不少,臣妾心中甚是感動。”我說着鼻子就酸了起來,一隻手就擡了起來去擦眼角微有的溼潤。沈羲遙眼裡滿是心疼和憐惜。他伸出一隻手輕撫着我的臉龐:“這是朕該做的。畢竟。。。”他停了片刻繼續說到:“畢竟凌相是我大羲功臣,又是朕的岳丈。”

我心裡冷笑了下,功臣,岳丈,沈羲遙你真的把我父親當作過功臣麼。你的心裡,更不會將他當作你的岳丈了。要說你將他當作什麼,恐怕,只是眼中釘肉中刺吧。我的手緊握了下站直了身子,帶着看似感動的微笑說到:“臣妾之前一直在喪父之痛中,雖知皇上爲了這個操心不已,可是始終力不從心感激皇上。”我抿了抿嘴好像不好意思的說到:“今日回來了坤寧宮,就想着爲皇上做一桌愛吃的菜,和皇上說說心裡話。”

我吸了一口氣走到離沈羲遙很近的地方,用仔細修飾過的情意深深勾人心魄的深邃漆黑的明眸看着他,此時這雙眼睛裡已經泛起了一層極淡的煙波,卻是最撩人心絃的。他明顯一震,雖然眼裡閃過一抹驚訝和疑惑,可是在我的眼波流轉中轉眼消失,之留下驚豔和讚賞,還有濃濃的歡喜。

他的手突然就伸了上來,我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護着自己後退了一步,就留他修長的手尷尬的停在空中,臉上帶着僵住的笑容。我這才發現自己失了態,連忙走到他身前嗔怒的笑着說:“皇上嚇到臣妾了。”說完將頭靠在了他的胸前,他的手就不由的抱緊了我。我卻平了臉上的表情,心裡是一陣的反感和厭惡。

終於是拉了沈羲遙坐在了桌前,惠菊馨蘭此時才走了進來,手上各端着一個粉彩蜜蜂牡丹紋碗,她們的身後是坤寧宮其他的侍從,整齊的站在四周和門外。

我站起身接過惠菊手上的碗,裡面是極品官燕。我輕吹了下那上升的熱氣才端到沈羲遙的面前:“皇上勞累了一天,先喝碗燕窩吧。”沈羲遙正要伸出手去,一直站在一旁的張德海立即走了上來接過我手中的碗,從袖中拿出一根長長的銀針探入碗中,我一愣手才鬆了開,臉上卻帶了稍許的不悅,心卻跳得厲害。

人間萬事消磨盡二

張德海手上的銀針一個反光,我不由閉了下眼睛,心裡是緊張的。因着之前沈羲遙在這坤寧宮裡用膳,多是御膳房送來,在端上來之前已經試過是否有毒。今日卻不同,張德海試也就不足爲奇。即使我之前想到了,可是真的看到那銀針,心裡還是一驚。

銀針探進了碗中,片刻後取出,依舊是光亮無比,發着熠熠的光彩。我一笑,眼睛裡是小小的不悅,起身從張德海的手中拿過那隻粉彩蜜蜂牡丹紋碗,手指感受到了碗上微熱的溫度。我稍俯身將碗輕輕放在沈羲遙的面前:“皇上,快用了吧,有些涼了呢。”我的眼睛一眨不眨,沈羲遙看了一眼張德海,似乎是責備的說到: “這是做什麼,難道薇兒會害朕不成?”張德海連連告罪,我卻平和的坐下對沈羲遙說:“依臣妾看,皇上不僅不能怪張總管,還要褒獎他。這膳食是最大意不得的,即使是臣妾這裡,也是該試的。”我說完拿過張德海手中的銀針,緩緩的站起身,帶着端莊的笑,將那銀針一一探入桌上的菜中,小心的旋轉着再拿出,銀針無一例外的依舊閃着光芒。可是我在心裡對自己說,若他真的是信任的,早就會阻攔我此時的舉動了。可是,他沒有。心中是有些失落和苦悶的,可是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一邊試一邊跟沈羲遙隨意的說着:“這道是羲遙你最愛吃的一品天香,臣妾特意讓他們做出,就是不知和御膳房做的一樣不一樣。”針拿了出來,又探進另一道菜中:“這個是花好月圓,臣妾經歷了喪父之痛,幸得皇上在身邊,臣妾心中萬分的感激,就吩咐他們做了這個有彩頭的菜,希望皇上能喜歡。”。。。。。。沈羲遙看着我,他的眼睛裡閃着光,那是一種欣喜的光芒,還有一絲的狡黠。

桌上的菜試了一圈,最後,我的目光落在了僅剩的酒壺上,有些緊張,手心都發出了細小的汗水。沈羲遙看了我一眼,一擺手:“朕說了,不用的。”我搖了搖頭,揭開壺蓋:“皇上,既然試了,自然是要都試過的啊。”

“薇兒,太醫來瞧過了。怎麼說的?”沈羲遙在張德海小心佈菜的同時一邊看着桌上的珍饈美味,一邊問我。我偏了頭用金筷夾了一片蓮藕在盤中,手停了下,目光對上了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嫣然一笑:“皇上,臣妾沒有大礙,只是在明鏡堂裡受了風寒而已。”我淡淡的說着,夾起藕要送入口中,突然腹中一陣疼痛,手一抖,那潔白的藕片就掉在了金玉鑲邊的瓷盤中。沈羲遙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就要拉我,他的目光裡是擔憂,我額上滲出細小的汗水,卻強忍着拿起酒壺,站起身: “皇上,”我給了他一個寬心的笑,將酒壺中的陳釀梨花白倒入面前的一對金鏨花梅花式杯中,那白色透明的瓊漿在被斟入杯中時發出丁冬悅耳的聲音。我的眼睛看着自己左邊的那杯,心裡稍有些猶疑,可是還是將那隻杯子遞到了沈羲遙的面前。

“皇上,”我舉起酒杯:“臣妾敬皇上一杯,以示臣妾心中感激之情。”我說完一飲而盡,沈羲遙看了看我,一笑,一仰頭,那杯中酒就盡數被他飲下了。我和雙眼滿含着真心的笑意緩緩坐下,看着滿室的燈火輝煌,又看了看身邊沈羲遙的側臉,那張臉在柔和明亮的燭光下顯得不真實的俊美和溫和,沒有了皇帝的戾氣,多了一份書卷之氣。如果不是心中知道了他的所作所爲,我是無法相信眼前這個人,是殺害自己父親的兇手。

可是,他是皇帝。我提醒自己。他要爲他完全的掌權,爲他的江山掃除一切的障礙,那些阻擋他前路的人或事,無一不是要被除去的。這是一個帝王必須做的事,可是,我卻無法接受。畢竟,那是我的父親。

不由打了一個顫,腹中的疼痛又漸漸襲來。我強做着笑,和沈羲遙說着話,心裡卻擔憂起來。那太醫說的落胎,不會就在今日吧。不,不能,只要過了今夜,什麼時候都可以。可是,就是今夜,就是此時,不行!

東暖閣裡要已放置了四個暖爐,裡面在我之前離開時親手加進了香粉,燃起來有着馥郁的香氣。整個東暖閣裡此時如同春天的百花園,暖意濃濃,花香襲襲。再加上大紅的顏色佈置,還有隨處可見的金鳳和龍的圖樣,端莊大氣之中也帶着些許的促狹意味。

“知道麼,遇到你之後,我心中想的最多的,不是你是誰,而是不論你是誰,是妃嬪,是皇后,還是仙子都好,我只想與你在經年之後,一同並肩觀望世間風月後的花好月圓。”沈羲遙攜了我的手坐在東暖閣深處那張鳳牀之上,他的目光如同清晨最明亮的陽光,他的笑仿若夏日裡映照在一池碧波上的明媚太陽,還有他的手,帶着令我感到恰倒好處的溫暖,溫柔輕緩的撫着我的臉龐。漸漸的,他的眼底升上一層醺醺的醉意,那醉意逐漸的加深。當我看到那漆黑的眸子中的光亮突然消失,輕附在他的耳邊柔聲到:“可是,沈羲遙,在你對我父親下毒手的時候,你可想過這些?”

人間萬事消磨盡三

我的表情一定是猙獰的,可是他已經看不見聽不見了。此時的沈羲遙躺在那張滿目鮮血顏色的牀塌上,發出均勻的呼吸。他已經睡去,因着酒杯上我之前塗抹的毒藥的緣故,他此時是睡死過去,毫無防備的。然後就在那沉睡之中失去生命。而就在之前他擁着我走進這東暖閣時,親口下了令要那些侍衛遠遠的守在東暖閣殿閣的三層平臺之下。也讓張德海守在了三十六級臺階之下。因此,此時,在這門外和近處的四周,是沒有任何人的。

我俯下身,看着他平靜的睡臉,他的臉上因着酒勁有淺淺的紅色,眉目愈發清晰俊朗。此時的他,脫下了帝王的外衣,是個人人都可輕易傷害的男子。

我心抽緊着,嘴不由的就抿緊了起來,呼吸急促,心突突猛烈的跳動,眼眶甚至有些溼潤。我坐在他的身邊,目光空洞的看着那撒金的羽紗帳,突然我覺得一道目光略過我,下意識的看了躺在牀上的沈羲遙一眼,他的雙目緊閉,呼吸漸漸的低沉輕微下去,藥勁已經發揮了作用。不過一會,他的呼吸就會完全的停止。可是看着他逐漸蒼白的臉,我的心頭卻有股沒有來由的擔憂。

我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在了牆角的花梨木櫃上,那裡,我早已準備好了三尺白綾。我知今夜之後,我們應該是在黃泉路上相見。還好,喝下孟婆湯,誰都不記得誰了。我的兄長和家族,勢必是會受到牽連。可是沈羲遙死了,他的膝下並無皇子,太后爲了保全自己,也是會讓羲赫坐上這王位吧。我相信,他不會十分得爲難我的家族,一如他曾經對我的保證。我信他。

閉上眼。十八年來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最令自己記憶深刻的,除了父兄母親,就是那個在煙波亭裡與我品蕭論笛,談詩做賦的謙謙君子。還有,我不可否認的看着眼前熟睡的沈羲遙,還有那個在蓬島遙臺的我的夫君。只有那時的他,纔是我真正的夫君啊。即使短暫,即使那時的我並不承認,可是他確實是。

我隔着窗向着煙波亭方向看了看,今夜沒有那蕭聲,也許在今後的日子裡,再不會有。也許,如今我能爲自己做的,爲自己的心去做的,也就只有這個了。羲赫,我相信,如果他掌了這大羲的皇權,不會遜色於他的皇兄。即使,成了皇帝,要放棄許多,可是,也能成就更多。

我走到門前,將門閂死死的閂死。攏了攏身上的裙子。那漫無邊際的寒冷又侵上身來。腹中的疼痛一陣接過一陣。我用手背抹去了額上的汗,手心裡滑膩膩的。在裙上擦了擦手,我手摸了摸小腹,淒涼的一笑,這孩子掉了也好,是孩子的福氣。生在帝王家,最是無奈和悲涼。就讓他重新投胎去做一個普通的人,幸福一生吧。

走到花梨木櫃前,打開最下層的那屜,看了一眼裡面的那隻小木匣。我強忍住取出的衝動,只是滿懷眷戀的看了一眼又一眼,每一眼,無邊舊事就涌上心頭,潤溼了自己的眼,有淚滴落,一顆顆晶瑩地打在那匣子微黃的蓋子上。我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終於還是將那抽屜鎖死。

再次的走到牀邊,那裡躺着的沈羲遙已經完全沒了呼吸。我用手指在他的鼻翼處停了半晌,確定是沒有了呼吸,才收回了手。我看着他,眼淚掉落。之前自己試菜,其實是爲了讓他鬆了戒備,不管他是否對我有戒備之心。那毒藥,我早已塗抹在了那隻金鏨花梅花式杯中,酒斟進去纔會染毒。用的是斷魂散,那是人間最沒有痛苦的死亡了。我雖恨他,可是卻不願他受苦。更何況,我自嘲的一笑,若是其他,我恐也制伏不了他吧。

身上的白裙下襬的荷葉邊掃過東暖閣的地面,留下身上的淡薄的香氣。我手執白綾,仰頭看着那高高的屋樑,一瞬間有些暈旋和恍惚。一揚手,手中長長的白綾飄過橫樑,緩緩的垂下,仿若生命,其實那麼輕,終有墜落的一日。只是,那垂落的一日,不是這乾淨纖塵不染的素白。

我狠狠的打了個結,搬過圓凳想要站上去。就在我抓住那白綾上自己已經打好的圈的時候,我又感受到了一道目光,如同利劍劃過我的身體。心中一驚,下意識的看向了沈羲遙。

他躺在那裡,沒有動靜。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從圓凳上下來走到他身邊。我看着他,心一橫,又看了一眼在屋樑上飄動的悠悠白綾,轉身從那繡枕下去出之前父親出殯那日自己袖中的那把玄鐵的匕首。寒光一閃略過沈羲遙的臉,也晃了我的眼。我高高的舉起,眼睛一閉就要刺落下去。

手下落時我不由得睜了眼,就看進了沈羲遙漆黑深邃的雙眸之中。

人間萬事消磨盡四

那雙眼睛,那麼漆黑,那麼深邃,卻又遮蔓不明。惟一沁心的怒氣,清晰可見。那雙眼睛最深處,是不盡的淒冷蕭索。

我在這樣的目光中亂了方寸,手一歪偏了去,卻因之前的力道還是刺了下去。沈羲遙一個翻身,卻始終躲閃不及。空氣中一聲錦帛撕裂之聲,我看見那匕首生生地刺進了他左邊的肩膀之中。

我被那噴涌而出的鮮血嚇得亂了方寸。我沒有想到血竟是那般紅,紅過了這坤寧宮裡任何一件器物的釉彩,紅過了我心中對血的定義。

沈羲遙倒抽一口氣,微咧了嘴。他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他的眼中充滿了令人膽戰心驚的怒火,似乎要將我燒成灰燼。沈羲遙發出一聲極力壓抑卻無法剋制的喊聲,那“啊”的一聲在我聽來是無比的刺耳,帶着內心無邊的恐懼我不由上前一步,手裡依舊還握着那把正向下滴血的匕首。沈羲遙略帶驚恐的看着我的手,猛得就一揮手,我只感到一股突然強加在身上的巨大的力氣,人就被甩了出去。

沈羲遙一手捂着肩膀上的傷口,泂泂的鮮血不斷的涌出,從他的指縫裡滴落在描金繡鳳的大紅被面上。沈羲遙極度憤怒和不解的眼睛緊盯着我,那目光中滿是失望和防備。我的眼睛也看着他,可是我的眼神空洞,臉色慘白,嘴脣不住的哆嗦着。

突然我只覺得一陣疼痛襲來,人已是被甩到了地面上。東暖閣裡此時節還沒有鋪上地毯,我手肘被撞得疼到麻木。泥金漫地的地面上,我斜倒在那裡,只覺得一陣溫熱伴着永無邊際的疼痛,從下體傳來。

我的眼前一陣金星環繞,依稀中看到沈羲遙搖晃着站起身,踉蹌的向我走來。他的目光帶着震驚落在了我的身上,在東暖閣明亮的燭光中,他的眼睛裡有一個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只是那白影的下面,是不明的一片暗色。我勉強的一低頭,身下早已是鮮紅一片,在我身上白色的素服映襯下,那麼驚心動魄。眼前的金星聚集起來,變成漫無邊際的黑暗,我頭一歪,最後映入眼簾的,是那橫樑之上輕輕飄擺的白綾。

這是一片馨香馥郁的園子,有暖暖的日光照在身上。周圍滿是爭奇鬥豔的鮮花,奼紫嫣紅,春意深深。還有一池碧波在不遠處泛着點點金光。前方不遠一個挺拔的身影,沈腰潘鬢,白衣勝雪。他輕輕的一回頭,忽有風吹起,繽紛的花瓣片片飄散在空中,姿態肆揚。飛揚中他淺笑的臉新陽熠熠,一如他的人溫暖如煦。

“娘娘,娘娘。”一聲帶着哭音的呼喚傳來,眼前溫柔繾綣的一切在一陣和風中悄然消退,又化做了無邊的黑暗。我的眼皮動了動,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光亮,即使只有那麼細小,可是依舊是帶着我走出了彷彿永無盡頭的黑暗的長巷。

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蓬冰藍繡帳,上有珍珠顆顆綴成蓮花的輪廓。身上蓋着雖輕卻暖的羽被,一片的水藍明澈身心。轉了頭看去,牀前是一掛水晶簾,那水晶反出耀眼奪目的七彩光芒,我立刻就知道了這裡是何處。

遠瀛殿。

ps:這章有點少,是因爲要進入下一個小標題<一朝詔下辭金屋>.之後的故事發展可能會出大家的衣料,但是還請大家支持~因爲這是霓裳真正想寫的故事.謝謝大家的支持!

另:我自己寫完很喜歡中間那段呵呵,還請大家仔細的去品位下哈~有點賣瓜之嫌呵呵.

一朝詔下辭金屋一

“娘娘,您總算是醒了。”我茫然的看着四周,目光終於落在了一直俯在牀邊哭泣的惠菊身上。才明白過來,自己此時已經不是在夢中了。

周圍的裝飾一如我之前來時那樣,浮靡講究,精緻奢華,人間仙境。只是爲何此時我在此,即使我沒有死,也是該被送到大牢之中的吧。我突然一個激靈,我沒有死,沈羲遙那日受傷無疑,但是那傷不至死,那我的家人,大哥,二哥,母親和三哥,勢必是要受到牽連的吧。也許。。。。。。我的心頭涌上強烈的不安和自責,身上甚至出了一身的冷汗。我驚慌的擡頭看着惠菊,她此時已經止了哭泣,帶着安心的笑去桌前拿着什麼。

“惠菊,”我能感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怎麼了娘娘?”惠菊回過頭來看我,淚跡未乾的臉上是明亮的笑。我猶豫了一下開口到:“惠菊,我怎麼在這裡?”

惠菊似是愣了一下,臉色稍變,可是卻迅速的轉圜過來:“娘娘,這是皇上的意思,奴婢也不知啊。”惠菊說完忙背過身去,我看到她的手迅速的在眼前一抹,然後就端了一隻碗回過身走到我的面前。“娘娘,御醫說您因着之前的那些事勞了心脾要好生的調養,皇上特命御醫爲您開了方子,快趁熱喝了吧。”她說着遞過一隻青花折枝花托八寶紋碗,裡面是墨黑的藥汁,一陣苦澀的氣味隨着那冉冉上升的白氣飄來,我不由皺了皺眉,雖接過,卻不喝,看着惠菊:“惠菊,皇上他。。。” 開了口卻不知怎麼說,眼簾低了下去,落在了那藥碗上。

“娘娘,”惠菊用有將我身上有些滑落的錦被拉了拉,聲音溫和的說到:“娘娘您看這宮殿多美,惠菊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如此華麗的地方啊。”她看似輕鬆的說着,只是爲了轉移我的注意,眼睛裡卻有閃躲。我淒涼一笑,端起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好苦。

一連幾日裡,遠瀛殿裡只有惠菊陪在我的身邊,甚至是夜晚,她都睡在殿中支起的小牀上,可謂寸步不離。每日那苦澀的藥汁也是一定要喝,還是膳食,看得出是精心的準備過,依了藥理。可是,我卻見不到任何的人,還有,我最想知道,沈羲遙如今如何,他到底要怎樣處置我。心是懸緊的,我不擔心自己,卻擔心着自己的家人,在自己做出那等事後,會受到怎樣的牽連。也許,那一直縈繞心頭的想法又冒了出來,也許,我的兄長母親,已經受到了懲治。可是,如果這樣,那麼我又爲何還在此一日,外面秋光正勝,我欲下牀,一連幾日都躺坐在牀上實在是難受,可是惠菊卻總是阻止我想下牀走動的念頭。問她爲何,也說不上來。其實我的心中是明白的,那日裡,我是看見了自己流下的血水,那個孩子,應該是隨着那血離開了吧。

“惠菊,扶我起來。”我說話間一隻腳已經落在了地上。惠菊慌忙的跑來:“娘娘,使不得,您是不能下牀的。”我沒有理會她,自己就站了起來,腳下有些虛浮無力,可是我已經壓抑得透不過氣了。

“娘娘,您不能。”惠菊走到我的身邊,拉住我的手,她的眼睛裡是堅定和擔憂。我搖搖頭:“惠菊,本宮不管是爲何,可是本宮只想出去透透氣。”我說着環視了這間精緻的屋子,那些華美的器具在窗子灑進的陽光的照射下發出流光異彩的美,可是,我無心去欣賞。

惠菊還是拉着我的手不放,我的臉上升起了一絲的不悅和悲愴。“惠菊,”我看着她潔白的手:“本宮只想出去透透氣。”我的言語雖平和,可是口中的堅定卻是無法抗拒的。惠菊的手不由就鬆了開。她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咬了咬牙:“娘娘,天冷了,我去給您拿件衣服。”

雪白鑲金絲貢錦紗錦裙,再一件月白色繪淺淡荷花樣子的絨開衫,最後披一件紅香色大披風。頭髮只是用白錦緞的絲帶挽起,零星幾枚珍珠的簪花,卻已讓我覺得不堪重負。終於是明白,爲何惠菊不準自己出去,甚至是下牀。卻也暗歎,自己已是這般模樣。

推開門,驚訝的發現殿外五步一衛,十步一崗。我並不在意,看着惠菊與一首領模樣的人說着什麼,我撥弄着披肩上繫帶底端垂下的紅寶石,目光看向了那紅牆外高遠的明澈的藍天。

一朝詔下辭金屋二

湖畔,我靜默的站在一株柳樹旁,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寬闊的水面。楊柳依依,長長的柳枝輕拂平靜的水面。水上是高遠空靈的藍天的倒影,還有片片浮雲。已是暮秋,雖菊花漫地,繁複明麗,卻也略見蕭索清淡之氣。風已是涼薄下來,木葉蕭蕭,南雁長鳴。

惠菊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靜靜的看着我,我知道她的眼中是悲慼,我的眼中又何嘗不是呢。一直安靜的站着,不說話,不動,看着那太陽漸漸低沉下去,湖面上被染上了溫暖的橘黃顏色,那潔白的雲也已變成了緋紅的霞,另一邊的天際,卻是墨藍深深,星斗沉沉了。

這一個下午的時光,我一直在想着所有發生的一切。從父親的死到刺殺沈羲遙,再到今日自己的處境。我的心越來越沉。在這終於安靜的時刻,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是迷茫惆悵,心雖平靜,可是,也因着這平靜,感覺到了哪裡總是有些問題,可是卻想不出。一直就這樣與自己僵持着,冥思着,卻毫無結果。另一邊,我也在爲自己和家族擔憂。自己做的事實在是鹵莽和蠢笨,定會連累家人。自己,如今雖在這看似人間仙境的地方,可是我無法看到自己前面的路。我知不過一死,只是,我不知那下詔的時日,還有,最令我不安的,是爲何我會在此。那恐懼越來越深,扶着樹的手緊了緊,恰一陣涼風猛烈得吹過,我一哆嗦,看着水面的漣漪,心也是涼到了極點。我只求,自己的家族不要受到過多的牽連。爲此,我願付出任何的代價。手不由的擱在了小腹上,心中是刺痛,這裡,已經沒有我的骨肉了吧。

淚滑落,無聲無息。

周圍的氣氛突然間有些怪異,雖然我知道惠菊的目光是一直在我的身上,我也知,這裡四周滿是守衛,早不是當初我來時的蓬島遙臺。可是此時,我感到了一種肅穆。強迫自己不去回頭,我就從水面的倒影看着那夕陽西沉,看着夜色瀰漫,感受着越來越涼的冷風侵襲着身體。然後,我看到了那倒影之中,出現了另一個人影。

“不冷麼?”他的聲音此時沒有太多的感情,我一愣,硬硬的回身,沈羲遙威嚴的臉就近在眼前。

“參見皇上。”我深深的拜下去,他沒有扶我,雖然我看見了他的手向前伸了伸,可是還是收了回去。“恩,起來吧。”他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我慢慢的站起來,不敢去看他。

深深的低着頭,眼前是一雙雲龍出海金線靴,還有龍袍金黃的下襬。我只盯着那靴上龍眼的兩顆黑晶石,胸口起伏不定。就這樣許久,我幾乎感到周圍的空氣凝固住了,終於,那金黃的袍角一晃,我聽見一聲微弱的嘆息,再擡頭,沈羲遙已朝遠放走去。

我輕噓了一口氣,懸着的心還未落下,就聽見沈羲遙的聲音傳來:“還不走?”人一怔,腳下艱難的邁開步子,跟上了他。

遠瀛殿正殿裡燃着高燭,有淺淡的薄荷香的氣息。沈羲遙坐在上首一把水楊木椅上,微偏着頭聽一旁的張德海在說着什麼。我站在殿外,門前是兩個高大的守衛,我略整理了下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發,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身後,那硃紅的大門“砰”得被重重的合上,隔絕了外面一切。我的心,就在那“砰”的一聲中,急速得下落而去。

一朝詔下辭金屋三

“參見皇上。”我走上前幾步,在離那高高的首座還很遠的距離處跪拜下去,那是完全的跪拜,帶着對無法預料的未來的恐懼,以及對那早已認定的結局的逃避,我深深的伏在地上,頭髮散落在面頰的兩邊,我看到光滑的純白大理石的地面上反出的自己驚懼的眼睛。

很靜,靜到我甚至聽見了自己猛烈的心跳,我不敢擡頭,只是用勉強鎮定下來的聲音說到:“罪臣凌雪薇參見皇上。”

“恩。”沈羲遙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帶着些須的不自然。我不敢動,依舊是那樣跪着伏着身子。“起來吧。”他的聲音響起,似是不帶一絲的感情,可是卻又似乎是壓抑了許久。

我擡頭看他,遠遠的,在焚起了端合香的正殿裡,他的臉在徐徐白霧中我看不真切。我只感到一股如炬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很久,大正殿裡除了外面的風聲,再沒有其他。

“爲什麼。”他的聲音就在這似乎要永久的靜默中突然傳來,那語氣雖平和,可聲音裡滿卻是失望和痛心。我聽到這聲音猛得一擡頭,沈羲遙略帶蒼白的臉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心沒來由的一緊。“爲什麼,朕再問你一遍,爲什麼?”我閉上眼,深深且緩慢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得睜開,直對向沈羲遙漆黑如墨的眼睛。“因爲。。。”我一字一頓的說到:“因爲我恨你。”

沈羲遙明顯一怔,隨之微低了頭去:“你恨我,爲什麼恨我,我待你。。。”他沒有說下去,可是我能感受到他的哀傷。“你可知,這弒君之罪,是要誅九族的。”沈羲遙突然斂去了那滿臉的哀傷,微探了身子看着我,他的眼裡有一絲懷疑:“聰明若你,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他眼睛一眯,一道精光閃過:“還是你凌家。。有什麼企圖?”

我擡頭看他,我的眼裡滿是疑問,嘴角不由就泛起一絲冷笑:“我凌家,舉世皆知是大羲最忠君的家族。若是有異心,恐這天下早就不若今日這般太平了。”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沈羲遙的臉:“這一點,皇上您比我清楚。”

他偏了偏頭,眼睛眯了眯,繼而輕微的搖了搖頭:“那朕就更糊塗了。”他帶着一抹笑說到。我帶着冷笑看着他:“皇上,不是我凌家怎麼了,而是皇上您,您做了什麼,您清楚。”我看着他,他自己做的事,他的心裡是有數的。可是,令我奇怪的是,沈羲遙臉上的疑惑越來越重:“朕做了什麼?”他喃喃到,我卻是完全的絕望了。罷了,即使他不願承認,也無妨了。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已經犯下了軾君的罪名,一切辯解,還有什麼意義呢?

“朕。。。”沈羲遙的口氣憂鬱:“朕很失望。朕,沒有辦法.”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張德海,張德海會意的走到我的面前。我擡頭看着張德海拿出一張聖旨準備宣讀,我帶了一絲淡笑,閉上了眼睛。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張德海的聲音響起.我帶着笑靜聽自己已經知道的結果.無非,一死.即使,我的內心萬般悔恨,卻不是因爲我刺殺他,而是,我對不起自己的家族,讓兄長和母親受了連累.可是,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魔,帶着僥倖的心思,帶着對羲赫的信任,我還是做出了這樣的事.

“慢。”

我聞聲又睜開了眼,沈羲遙已經快步從那首座上走下來到我的面前。他的眼中有不忍也有堅決。

一朝詔下辭金屋四

“朕想知道,爲什麼。”沈羲遙來到我的身邊,甚至屈尊的蹲下身在我的身邊。我搖了搖頭看着他,我的目光悲慼:“皇上,您知道的。”我淡淡笑了笑:“您對我父親的不滿,您所做的一切。”我垂下了頭:“那些,我無法忘記,無法釋懷。”我閉了眼睛:“罪臣做了如此大逆之事,甘願受到懲處。”

耳邊傳來一陣嘆息,彷彿秋日裡蕭瑟的風拂過,我突然想哭。“朕對凌相。。。。。。”他沒有說下去:“也罷,也罷。”我感到身邊的他起了身,那熟悉的薄荷龍誕香的氣息遠去,我突然發現自己是那麼的渴望這氣息。我大口的呼吸着,彷彿想抓住這最後的一絲一縷。以後,我將再感受不到了。

“行刺皇帝,論罪當誅九族。”沈羲遙的聲音傳來:“在聖旨宣讀之前,你還有什麼想對朕說的麼?”

我擡起頭看着他,我的眼裡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恨和怨。我張了張嘴,可是卻沒有說話。我只想好好的看着他,將他的樣子刻在我的腦海之中。

他的身姿挺拔,他有副能承載一切的堅實的臂膀,寬闊的胸膛,那裡面是一顆包容萬千的心,他的臉俊美無比,即使是這世間最美的女子也要自弗不如。他的臉輪廓堅毅,帶着自信和驕傲,他的脣薄厚適中,這張嘴可以說出最動聽的情話,展露最和煦的笑容。他的鼻子挺括,鼻峰處盡顯堅定。他的眼,那雙眼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即使我身在哪裡,人間還是地府,我知道那已經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腦中,留在了我最深的記憶裡,深邃猶如無盡的星空。

我淺淺的哀傷的笑了。

“皇上,”我直了直身子,身上披着的披風掉落,忽然感到了秋日的寒冷蕭索。我反絞着雙手,遲疑着不看他:“罪臣,罪臣只有一個非分的想法。”我低了頭去,心裡卻抱着一抹幾乎無法抓住的最後的希望。那是絕望中的希望。

“說。”沈羲遙站定了身,看着我。我輕輕的說到:“皇上,這件事與我凌家其他人沒有任何的關係,是罪臣犯下的錯,還請皇上看在我凌家以往的功勞上,放過他們吧。”我終是忍不住哭泣起來,身體輕顫,看着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地上,將我的倒影迷糊開去。

沈羲遙的身子動了動,一隻腳幾乎要邁出,可是,我只看到那袍邊一動,又回了去。

沈羲遙沒有說話,這時,張德海的聲音卻響了起來。我一愣纔想到他也是一直在這殿裡的。

“娘娘莫哭,哭壞了身子就不好了。”張德海的聲音很溫和,還有一如之前他對我的恭敬。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娘娘,我搖了搖頭,有些困惑起來。再看向沈羲遙,只看到他輪廓清晰的側臉,他的眉稍皺,低頭看着之前手中的那樣東西。我的目光順着他的目光落下,心一驚。他的手裡,分明是一根碧綠通透的木蘭樣的簪子。

PS:說幾句話:我看到評論說這個已經寫完了.我要澄清一下.<鳳求凰>的確要出版沒錯,但是是出上部,在這裡我已經全部發文出來了.下部我還在寫,所以那些認爲我既然要出書了就應該是寫完的朋友我解釋一下哈.是上部出不是全部出.

最近的章節字數少,慢慢改會.其實是看我每天寫文的時間多還是少.今天休息所以給大家2章.

另外,開了新羣,因爲皇后羣滿了.新羣羣號是1693467,名字是"從來薄福送傾城鳳求凰羣",歡迎大家加入來討論呵呵.感謝輪迴幫我建羣.

一朝詔下辭金屋五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羲相國凌雲麾,功勳卓著,忠君愛國。特加封爲安國侯,以慰其靈。欽此。”

我一怔,這詔書。。。茫然的看着沈羲遙,他始終是不動聲色只看着手中那隻木蘭簪。我越發的恐懼起來。又看了看身前的張德海,正要依禮謝恩,只見張德海又拿出一紙詔書念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羲戶部尚書凌鴻漸,廉潔奉公,屢有功績,特授其文淵閣大學士,尚書房行走。繼安國侯爵位。欽此。”我的眼神已是不解,這兩封詔書,不但不是治罪,反是褒獎。我已經摸不着頭腦了。思索間就見張德海又拿了新的詔書出來,朗聲唸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羲鎮西大將軍凌夕和,赤心報國,能征慣戰,勇冠三軍,又功成不居,實乃棟樑,特下嫁靜嫺長公主爲妻。欽此。”

靜嫺長公主乃太后親生,是太后除了沈羲遙外唯一的骨肉,尊貴無比。二哥因着長年的駐守一直沒有娶妻,如今,突然公主下嫁,對別人是榮耀,可是在我的心中,卻是沉沉的壓迫。

我終剋制不住,不由站起身來,踉蹌的走了兩步,沈羲遙轉了臉來看我,神色是那般平靜。我止住了腳步:“皇上,這是爲何?”我看着他,手護在胸前,我感受着那激烈的心跳,我不感到開心,反而是更加的擔憂:“皇上,罪臣不懂。”

沈羲遙擺了擺手:“聽下去。”他簡單的吐出這三個字。身手正德海輕輕的拉了我的衣角:“娘娘,”我回頭,他帶着不易察覺的笑說到:“這裡還有詔書,沒有完呢。”

我安靜的跪下,垂着頭,看着面前大理石上雕刻的團福團壽紋樣,心中卻是愁心滿溢。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羲商人凌望書,高雲薄義,輕財好施,買賣公平實商人表率,特賜‘天下第一商’稱號,欽此。”我的心伴着那一聲欽此猛得撞擊胸膛。如此,父親和三位兄長都有了嘉獎,可是這嘉獎是完全沒有來由,或者,是他沈羲遙的愧疚。我的心突然亂了起來。他這樣做,到底是爲了什麼。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凌族主母謝氏,育兒有方,特封其爲一品灝國夫人以示嘉獎。欽此。”我一顫,母親。父親已去的消息此時應是已傳到了江南三哥處了,她此時定是悲痛萬分的吧。可惜我應是見不到她了。

“皇上,罪臣惶恐。”我擡了頭看沈羲遙:“罪臣家族實當不起皇上您如此隆恩。”我努力平靜自己的心說到。沈羲遙沒有立刻回答,可是我看到他微微笑了笑。 “你最後的希望,不就是家族平安麼。”他反問到。我啞口無言,只張大了嘴巴看着他,半晌才點了點頭。他一笑,那笑猶如黑暗中劃破天空的金色的陽光,沒有任何的芥蒂。我卻始終歡喜不起來。

“若是,”沈羲遙走到我的身邊緩慢卻玩味的說到:“這都是你凌家早該得的。不過,”他話鋒一轉:“如果用這些換你的性命,你可願意?”

我震了下,繼而擡頭看着他,我展露出自己最美的笑容:“罪臣謝陛下。”沈羲遙一時沒有回過神,我看見他呆看着我,我說到:“罪臣先前之舉罪當誅滅九族,可是皇上宅心仁厚,只要不牽連罪臣的家人罪臣就十分的感激了,更何況這些褒獎。如此,罪臣也可更安心的去了。”我說完閉上眼睛,帶着和煦釋然的笑,我的心中沒有牽掛,僥倖的,我的家族,不會受到牽連。

沈羲遙在我的身邊停了許久,我不知他的表情,卻突然感到他眼神中的壓力。

“我大羲,此時還需要你凌家的。”沈羲遙的語氣有明顯遮掩後的平靜,我睜了眼看他,意外的發現他也在看我,那眼睛中只有眷戀。看到我看他,他突然換上了生氣的表情,如同孩子般。我笑了,那是發自內心的笑,在沒有負擔的情況下,這個笑很柔美。

“皇上,罪臣謝過皇上。”我真心實意的向他叩拜,堅硬的地面將我的額頭碰撞得疼痛無比,可是我感覺不到。

“你真的願意死?”沈羲遙突然問到。我看了看他:“皇上,這大羲律罪臣清楚,即使皇上不誅久族,也是要殺了罪臣的。”我淡然一笑:“不過罪臣,已經沒有牽掛了。”我閉了眼:“留在這世間,罪臣只感到絕望,不如一死倒好。”

“你想死?”他的口氣中是不可置信。我微點了頭。然後沈羲遙不悅憤怒的聲音傳來,那聲音透着徹骨的冰冷:“你想死,怎知朕就會讓你死。”

一朝詔下辭金屋六

訝然的看着沈羲遙,他的眼中是怒火,那火似要燒燬了我。他朝張德海一點頭,張德海拿出了最後一卷聖旨。我看着那明黃顏色在眼前,張德海上前了一步,我依舊是跪着,擡起頭,上面是明黃的一片,還有一隻蛟龍,威嚴的盯着我。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羲朝彰軒帝后凌雪薇,生性婉孌,性本端莊,孝惠聰敏,謙和恭謹。實乃六攻表率。特賜蓬島遙臺以彰其德。欽此。”

我擡頭,沈羲遙的臉是那麼的平靜,平靜得卻讓我害怕。我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究竟想把我怎樣處置。我努力的想從他一灘靜水的眼波里看出一絲一毫的端倪,但是,我最終還是失望了。從那張臉上我什麼也看不出。沈羲遙回頭看着我,浮上了一層不易覺察的微笑。

“皇上,罪臣不明。”我跪了下去:“罪臣所犯之罪駭古懾今,衆人皆可謂謀逆。即使皇上的胸懷如浩瀚的大海,依律罪臣也是該斬的。如今罪臣幸聞家人不受牽連,內心狂喜不可自止,但也終是可以了無牽掛。皇上此諭一下,知實情者定要翻雲弄雨,到時皇上英明受辱,安危難定,罪臣實不敢接受,還望皇上收回成命。” 我的頭重重的叩在遠瀛殿堅硬光滑的地面上。我的話全是肺腑。即使如今父親的死我不能釋懷,但沈羲遙不讓我的家人受牽連,我便已十萬分的感激了。

“朕說了,留你凌家,是爲我大羲所用。”沈羲遙微咳了下,掩飾他的不自然。“至於你口中的知實情者,若你不是受人指示,那麼,也就只有朕和張德海了。”沈羲遙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我仰頭看着他,他的臉上帶着怒氣:“除非,你逼朕讓你去死。”

我悽然一笑:“皇上,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我看了他一眼,那玄色龍袍肩膀處明顯一邊高於另一邊,那夜我雖手下偏了去,可是慣有的力道卻一定刺得不淺。“更何況皇上這傷,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了。”我悲涼的嘆了口氣:“罪臣不願讓皇上爲難。罪臣的家人許對我大羲有用,皇上尚留之。但罪臣。。。。。。”我搖了搖頭,慘淡的扯了扯嘴角算做一個笑容。

一隻用力的手擡起了我的下巴。我就這樣與沈羲遙直直的對視起來。他的眼睛裡有一個蒼白的人,他的眼睛裡,滿是悲痛和忍耐。就這樣我們看着對方許久,我努力的給了他一個笑容,他一怔鬆了手。“你笑什麼?”他不自在的轉過身去,偏轉了頭看我。我低頭用手撫了撫身上裙邊的一朵蘇繡碗蓮,淡笑開去:“皇上,罪臣只想記住皇上的天姿,好在黃泉路上。。。”我話沒說完,“啪嗒”一聲,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擡頭看去,沈羲遙定定的站在那裡,地上,是一隻斷成兩半的碧玉木蘭簪。

“朕。。。。。。”他似是咬着牙說出:“朕不會讓你死,不論是願不願意。”他的嘴角生生扯上笑然後他轉身直視着我,我能感到那目光中的壓迫。“你凌家對朕有用,你也一樣。”他的語氣已是一個帝王的無情和冰冷,看得出我先前的話深深的刺激了他。“朕之前所有的詔書都有一個前提。”他走到離我很近的地方,一把拉起了我,我沒有站穩搖晃了幾下,沈羲遙扳着我的肩膀讓我站穩,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小腹上,一片柔情一閃而過,取而帶之的是威嚴,然後他嚴厲的盯着我,一字一頓的說:“這個前提就是。。。。。。”

一朝詔下辭金屋七

我看着沈羲遙的臉,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麻木了。我似乎聽不見其他,只有那兩個字在耳邊盤旋。自父親去後第一次覺得,這個世間,還有希望和美好。

“這個前提就是,你腹中的孩子安然產下,不論男女,朕都赦免你的罪。”

孩子,原來我的孩,還好好的存在在我的身體裡。我的手不由就搭在了肚子上,小心的,輕輕的撫摩着,臉上是和煦的笑,卻有淚滑過面頰。沈羲遙不說話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我卻只低着頭,喃喃的說:“真好,真好。”

許久,張德海走到我身邊,用一種奇怪的溫和的口氣說到:“娘娘,您快起來吧,一直跪着對孩子是不好的。”說着就要扶起我。我一擡頭,沈羲遙正彎腰去撿那地上已成兩段的碧玉木蘭簪。他的身形有些遲疑,那雙手,微有些顫抖。

終於,沈羲遙走到了我的身邊,他從張德海的手裡接過了我的手,輕輕的牽引着我向寢殿走去。在他的手碰到我的手指的那一剎那,我有些發抖。沈羲遙只瞥了我一眼,我便鎮靜下來,任他拉着緩慢的走着。一時間,周圍的空氣似凝結住了般,只有我鞋上的鈴鐺,發出輕微的“叮噹”聲。

“在孩子生下前,你好生的待在這蓬島遙臺。”看着我在惠菊他們的服侍下躺好在牀上,沈羲遙不帶任何感情的對我說。我抓着被角點了點頭。沈羲遙看了我一眼繼續說到: “至於那些旨意,明日早朝即會頒佈下去。當然,也是在放出你已有孕之後。”我沒有說話,依舊只是點着頭,看着已經換過的被子上的圖樣,這是坤寧宮裡那牀百子千孫被。“最後,”沈羲遙頓了頓,我擡起頭看着他,他的臉稍有蒼白,神情也不若先前的自然。“如今的你,只是名義上是我大羲的皇后了。”我一怔,旋既笑了:“罪臣知道了。”“不要叫自己罪臣。”沈羲遙用十分不悅的聲音說到:“朕已赦免了你。”我輕嘆一口氣,微彎了身子道:“臣妾謹記皇上教誨。”

我聽到一聲嘆息,雖輕,卻震人心魄。然後我看見那玄色龍袍一擺尾,就消失在我的世界中。回頭,雖滿室繁華,卻是滿心的悽婉纏綿,如絲如縷,縈迴不絕。

之後的數日裡,我再沒有見到沈羲遙,每日裡身邊是大批的宮女太監,還有太醫院裡的幾位德高望重的御醫相隨。其實我根本沒有出過自己的寢殿,甚至下過那張華麗舒適的龍鳳交頸牡丹花開的烏木大牀。

我的心很平和,父親的死我已經埋在了心底。沈羲遙那六道詔書已經頒佈下去,世間衆人在感嘆父親去世的輝煌後,又增多了對我凌家的尊崇和豔羨。那詔書在別人眼中是皇帝的眷慰,可是在我的眼中,卻是他沈羲遙贖罪的表示。罷了,一切都忘卻吧。我後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爲,如今,我是隻爲我凌家而活了。

還有,我的孩子。

PS:實在是對不起大家,昨天停在那麼欠扁的地方呵呵..大家來打我吧~關於"一朝詔下辭金屋"是終於結束了,接下來的章節名是"覽盡經年恩仇事",會交代一些大家的疑問,然後,故事會向一個可能會讓大家意外或者不想看到的地方發展呵呵.只是一部分的人哈,相信還是有人喜歡的呵呵~畢竟大家多分爲兩派~

還請大家支持霓裳.真的是想寫自己的文.呵呵.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另:因爲工作的關係,有時實在是很累,但是爲了保持一天一章,所以有些章節的字數比較少...對不起大家.在以後我會盡量的避免的.但是希望得到大家的體諒..我知道我已經說了很多次這樣的話了呵呵.實在是有愧於大家啊~謝謝!!!!

覽盡經年恩仇事一

數日裡躺坐在牀上,目光所及不過一室奢華,金甍瓊闥,玲瓏軒窗。屋內雖燃着清新的茉莉香,卻因極少開窗,連日裡積下了沉悶的氣息。

我靠在水紅色榴花絲緞羽枕上,手裡一針一線細細的繡着一個小孩穿的肚兜,用的是鵝黃底色,繡的是一朵粉嫩的半開的芙蓉。惠菊端了補品進來,淺笑的看了許久正專注手中活計的我,直到我停下要歇歇,她才上前:“娘娘,先喝了這安胎藥吧。”說罷遞上一隻琥珀銀邊碗。我皺着眉看了看裡面濃稠的墨色湯汁,此藥極苦,每日裡卻要飲上三次,每次對我來說都似噩夢。可是,它是爲了我腹中的孩子平安而制,亦是爲我淩氏一門平安而制。我怎能不用?

緩慢的接過,有些不情願的送到嘴邊,卻是怎也不願飲上一口。惠菊“撲哧”一聲笑起來:“娘娘還怕吃藥不成?”我搖搖頭:“怕是不怕,只是這藥極苦,實是難以下嚥的。”惠菊走上前一步拿起我擱在身旁的那個肚兜,含笑說到:“娘娘,古人云良藥苦口。娘娘就是爲了小皇子,也要忍耐着喝下啊。”我嗔怒的看着她:“誰說是皇子了。”惠菊“呵呵”一笑:“娘娘懷的肯定是個皇子。”我看着她甚是確定的表情搖了搖頭:“才兩個月,太醫都診不出,你又如何這樣說呢。”“奴婢相信娘娘懷的是個小皇子,這普天下所有的人都是這麼盼望的。”我笑起來:“這丫頭,越說越大了呢。若說是你想我還信。可是別說着普天下,就單說着後宮,又能有幾個是希望我生個皇子呢。”說到此不由哀惋,看了看天光透過雕花窗棱投進的明媚秋光,心中卻是悽悽。

見我神色暗淡下去,惠菊似是慌亂起來。“娘娘,真的是百姓都期盼呢。皇上已因娘娘有孕頒下赦令,凡非罪大惡極者,均無罪釋放。如此看來,只要娘娘產下皇子,皇上更是會大赦天下的。”惠菊說的激動。我看着她,心裡也是波瀾起伏。

大赦天下。。。。。。他是爲了這個孩子積德吧。

手擱在了小腹上,感受那裡面的小小的生命。我溫和一笑,拿起身邊那隻藥碗,一仰頭喝了下去。

是啊,良藥苦口。

惠菊笑盈盈得接過空碗,又奉上蜂蜜水。我慢慢的飲着去衝散口中的苦澀。惠菊突然就開了口:“娘娘,這肚兜繡得是不是有些大了?”我擡頭,她手裡鵝黃一片,我搖搖頭:“不大,正好的應該。”惠菊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娘娘?”我一笑,伸出手拿過那隻肚兜,看着上面溫暖的鵝黃,那朵芙蓉還有最後一瓣未繡。隨手就拿起了針線,微眯了眼,一針下去我慢慢的說到:“這是繡給玲瓏的。”

惠菊似是愣了一下。我沒有理會她,眼睛專注的看着手上的絲線,輕盈的遊走,惠菊遲疑了很久像有話說。我一偏頭:“怎麼了?”

“娘娘,小公主已經被柳妃娘娘抱回去了。”惠菊慢慢的說着,我點了點頭:“我知道。畢竟是她的孩子。不接回去也說不過去。”心裡卻是冷笑,柳妃此舉,恐也是爲了討太后歡心吧。惠菊手輕搓着,神色很是猶豫,嘴輕顫着,口中似還有話,可是卻不知如何開口。我心突然有些慌亂。放下手中的東西我看着惠菊,用一種不自主的發顫的聲音說到:“可是出了什麼事?”

“娘娘,沒什麼事。”惠菊臉色稍有蒼白,卻是強帶了笑對我說到。我一驚,她這樣那就一定是有事了。

“說。”我直了直身子,目光中帶着壓迫看向惠菊。惠菊不敢看我,眼神四下掃着:“娘娘,真的沒什麼。”“不說是麼?”我加重了口氣中的嚴厲,看着惠菊,突然一掀被子就要下牀。“娘娘,您這是。。。”惠菊慌忙的走上前:“娘娘,您身子不好,是不能下牀的啊。”

我的一雙腿已下了牀來,惠菊輕按着我的肩,我坐在牀邊,身上只着了單衣,微有些冷。我緊緊的盯着她:“你即不說,那本宮只有自己去弄明白了。”

“娘娘,”惠菊“撲通”跪在我面前:“娘娘,是奴婢錯了。可是,皇上有令,是不讓告訴您的。”我心一緊,難道玲瓏出了什麼事不成。“你即不慎表露了,就告訴本宮吧。”我淡淡的說到,目光落在了惠菊頭上一枚景泰藍的簪花上:“你起來吧,說。”

覽盡經年恩仇事二

風夾雜着碎沙石一下下敲打在窗棱上,發出細小的撞擊聲,之前明媚的天此時卻灰暗起來,預示着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我已經坐在了牀邊一張紅木扶手椅上,身上蓋着一張羊絨的薄毯,雖薄卻輕暖無比。惠菊站在我的面前,深深的垂着頭,手不自主的絞着,欲說不說的樣子讓我心裡的擔憂愈加強烈起來。身子也感到了輕微的不適,下腹有絲絲縷縷的疼痛,我卻沒有顧及,只是一心想知道玲瓏出了什麼事。

“娘娘,”在一縷焚香的輕煙飄過惠菊的臉後,她終於鎮定了神色,擡頭看我說到:“娘娘,小公主前些日子染了風寒,高熱不止,柳妃娘娘卻沒有及時的喚來太醫,後來被發現了,卻是難以治癒了。”

我心中一顫,手抓緊了身上的毯子,上面細絲繡成的扶桑圖案糾結在一起。風寒,高熱。柳妃怎會不及時發現。她的女兒,在她的宮殿裡,那成羣的太監宮女哪去了,專門照看玲瓏的丫頭嬤嬤又哪去了?我心中憤慨激動:“那柳妃給的什麼解釋?”我看向惠菊,惠菊咬了咬脣說到:“柳妃娘娘說她那日去明鏡堂爲娘娘您祈福,她的身體不好,昭陽宮裡的侍從都跟去了,所以照看玲瓏的人一時疏忽,小公主就染了風寒。”

我不由泛上冷笑,那笑笑得我的內心都冰涼徹骨起來。爲我祈福,這樣的理由。。。。。。我無奈的搖了搖頭,心頭卻涌起了無限的恨。玲瓏,雖不是我的孩子,可是她自出生就在我身邊,我從未介意過她是柳妃的女兒,我只知道她的乖巧可人,至今還能感受將她抱在懷中的那份從心底裡升出的暖意。我的坤寧宮都尚有留她之處,卻在她自己親生母親那裡,沒了安頓的地方。

我閉着眼,昭陽宮裡那天一定很冷,玲瓏被放在小小的搖籃裡,身邊應該是沒有照看的宮女,風略過,她應該是哭得很響,那張小臉也該是通紅而滾燙。可是,卻沒有人理會她。柳妃,在所謂的明鏡堂裡爲我祈福,是真的祈福麼?我的心一陣陣縮緊,每一下都伴着疼痛。

“如今呢?”我都聽出了自己聲音在發抖,那是強烈壓抑後的顫抖。我知道,只要我的手鬆開了,那麼我的情緒,就會像外面那狂風大作的天一樣,不可收拾。

玲瓏,柳妃。。。。。。

“如今小公主被送去益進館,有太醫在那裡專門的侍侯。”惠菊輕聲答到。我搖了搖頭:“那益進館怎是一個不滿週歲的孩子待的地方。有誰在那裡照應?”我稍平和了下問到。“是柳妃娘娘身邊的緋然。”惠菊很小聲的說着,我一震,猛得看向她:“爲何不是芷蘭?她不是一直照應着玲瓏麼?”惠菊沒有回答,只是抿了嘴站着。我靜下來,是啊,這樣的事,她也是不知道的吧。畢竟從我上蓬島以後,她也是寸步不離的。能知道這樣的事已經不易了。

我擺擺手:“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說完靠在了寬大的靠背上,惠菊上前爲我蓋好那張毯子,有帶着擔心看了看我,我衝她一笑:“去吧。”說完閉上了眼睛。

突然睜開,惠菊剛走到門邊。我叫住她,之前一直忽略的問題此時突然想到:“惠菊,你剛稱柳如絮爲柳妃娘娘,是怎麼回事?”惠菊的身形一頓,慢慢的回過身:“娘娘,柳妃她。。。。。。”我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在昏暗的殿閣裡看不真切。“皇上前些日子已經復了柳妃的位了。所以如今她又成了柳妃娘娘了。”我愣了許久,終還是給了自己一個笑容:“我知道了,去吧。”惠菊站在門邊卻不走,遲疑了許久才說到:“娘娘,奴婢聽到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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覽盡經年恩仇事三

門被輕輕的關了上,惠菊小心的看了看外面,然後才慢慢的走到我的身邊。我看着她修長的身形在絲絲白煙中走進,略帶着神秘的色彩。心卻是懸了起來。

“你說你聽到些事,是什麼?”我坐直了身子,拉了拉毯子,殿裡有些昏暗,光線裡帶着淺灰的顏色。惠菊站在我面前似是想了想纔開口到:“這頭一件,其實娘娘您已經知道了,就是柳妃娘娘復位之事。不過,據說是太后的主義,並不是皇上的意思。”我點點頭,太后似乎是喜歡柳妃的,雖然我並不知道柳妃是因着什麼得到了皇帝和太后的喜歡,但是如此看來,一定不僅僅是她的才情和美貌。

“還有呢?”我裝做不在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之前手上戴的皇后碧璽扳指已經被卸了去,應該是我昏睡時被摘下的吧。惠菊順着我的目光看過來,正要說什麼,我一個手勢止住了:“還有什麼?”惠菊上前了一步,用很小的聲音說到:“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呢。”

我擡頭看她,惠菊神色小心,聲音也是壓低了說到:“裕王的那個侍妾不是有孕了麼,太后的意思是讓王爺納她爲側妃。”我點了點頭:“這個我知道,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我的聲音有些壓抑的低沉,惠菊這麼一說,塵封了許久的往事又涌上了心頭,一時間五味陳雜,心裡是亂了思緒。

惠菊無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微低了身子對我說到:“可是,前幾日太后去裕王府,回來的第二天,那侍妾就小產身亡了。”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陰沉的天空,接着是震耳的雷鳴,大雨“譁”得一聲降落下來,那麼迅疾,那麼突然。我和惠菊都被那雷聲嚇了一跳,惠菊是慌忙的捂了自己的嘴,我心裡也是一驚。

小產。。。身亡。。。

我張了張嘴,正欲問惠菊些什麼,門就在這時“吱呀“一聲被推開。我和惠菊同時看向來人,這遠瀛殿不是一般的侍從就可以進來,更何況是我現在身處的寢殿。我知道沈羲遙在外面佈置了衆多的侍衛,常常我能看到他們手中的兵器在陽光下的反光,總是那麼一晃,閃了人的雙眼。

沈羲遙的衣服上有水漬,他皺着眉撫弄着肩部的衣料,看來他是淋到了些雨水的。我看了惠菊一眼,示意她去拿來乾的布巾,沈羲遙一擺手對惠菊說:“你下去吧。在門外守着就是。”

當殿閣裡只剩下我和沈羲遙兩人的時候,不知爲何我竟一點也不感到緊張和害怕。

雨水輕輕的敲打在窗棱上,有溫柔的“乒乓”聲,和着“滴答”的滴雨聲,竟也是分外的和諧自然。不再有雷鳴和閃電,只有微弱的燃起的燭光,將沈羲遙臉上的蒼白悄悄的掩藏了去。

我端正了身子站起身來,脣間反覆了許久,心也是思量了許久,終於輕盈跪下:“臣妾參見皇上。”聲音是輕柔軟淡的,姿態也是謙卑恭敬的,我只要他忘記那個夜晚,我只是,想力求我家族的平安,在這個孩子平安降生之前,我是要以這樣的姿態來面對它的父親。

沈羲遙怔了怔,聲音猶如遙遠的天際邊傳來:“平身吧。”又補充似的說到:“你有孕在身,這些禮就免去了吧。”我深深一叩首:“謝過皇上。”之後才慢慢的起了身。沈羲遙看了看四周,他的眼中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和躲閃。“這裡,你可還覺得好?”他突然問我,我笑了笑,隨手拿起了之前繡的那件小小的肚兜,平和的說到:“這裡是我大羲最美的宮闕,臣妾能住進已是皇上的天恩了,怎會覺得不好。”這裡是好的,可是,它已不是那個我最初來到的蓬島遙臺,那時的這裡,是真正的人間仙境,而此時,它只是一個精緻的籠子,或者說,是一座監牢。

“恐怕你心裡,這裡是不好的。”沈羲要戲謔的說到,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這是什麼?”他說着伸出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交到了他的手上,微笑着說到:“在這牀上躺着,更覺難受,心裡記掛起玲瓏,就繡了這個肚兜,應該是適合她現在穿的。只是。。。”我低了頭,用很輕的聲音說到:“只是不知玲瓏可能穿上。畢竟,”我的嘴角揚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畢竟,柳妃一定也是爲玲瓏繡了許多衣服的吧。”

沈羲遙沒有說話,我擡了頭看他,他只是一直看着那肚兜,眼神中有點點的悲傷。半晌他纔開口到:“柳妃沒有給玲瓏繡什麼。這個,玲瓏應該是能穿的。朕也很久沒有見到她了。”他說着目光就空洞起來,然後落在了我的小腹上,有絲希冀。“太醫怎麼說?”他突然問了一句,我看着他,他的眼窩有些深陷,略帶瘦削,眉宇間有掩藏不住的焦慮和憂心,還有點點的不悅。我想,這份憂心,應該不是僅僅來自玲瓏的病,也不會是皇室的私事。對於他一個帝王來說,最重要的,應該是這個如畫的江山。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上前一步,拿起身上的一方絲帕爲他擦拭着衣上未乾的雨水。他愣了片刻,有些不自然和僵硬。我一笑,在離他這麼近的位置,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出的龍誕香的氣息,還有雨水生冷的味道。

“皇上可是爲了西南的戰事憂心?”我擡頭看了他的眼睛,他閃過一片訝然,我知道自己是猜對了。

覽盡經年恩仇事四

麗妃遲遲沒有進位是我猜測的唯一根據,雖然之前她的父親倒是打了幾次的勝仗,可是進入蜀地的崇山俊嶺之後,就鮮有什麼消息傳來,麗妃之前的得意也漸漸的消退。後來是因了父親的病和之後的事,我什麼都不去想不去顧及,此時,一切都靜下來的時候,才突然都能了悟。

沈羲遙沒有說什麼,只是一直注視着我的眼睛,我沒有躲閃,他終嘆了口氣,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西南那邊。。。”他的聲音低沉,眉頭緊皺,手也不由的握成了拳。我看出了他心中的不甘與氣惱,卻也是無可奈何的惆悵寂寥。“朕不知對那孟翰之說過多少次,蜀地不同尋常,要他謹慎再謹慎,可是,還是被之前的勝利衝昏了頭腦,如今可好了,大敗,三千首騎全軍覆沒!”沈羲遙額上青筋隱約可見,看得出他壓抑了許久,許是從得到這消息就開始了吧,可是那朝堂之上他不好如此的發作,畢竟是要端着君王的氣勢,什麼都不能表現出內心的亂,要起着安定民心的作用。他也是不易,可是,更多的,應該是怪那孟翰之的輕率。他怎能不發怒,怎能不痛心。不過,如今的他,卻也不再是當初與父親公然在朝堂上起爭執的少年皇帝,若他那時能若今日,恐怕我也是不會進宮來了。

我倒了杯茶給遞給他,那是靜心提神的藥茶,乘在白玉琥珀的碗中,褐黃的顏色,散着淡淡的清苦氣息。沈羲遙接過看都沒看喝了下去,隨後就皺了眉擡頭看我:“怎麼這般苦澀?”我一笑:“不知可抵皇上心中之苦?”說話間取了用同樣碗乘了的蜂蜜水給他: “換一樣,如此才能更感甘甜。”

沈羲遙一愣,手上微有些停頓,不過還是接了那蜂蜜水過去,停在脣邊久久卻不飲。我沒有看他,只是拿起了那件肚兜就着燭光繡起來。

“怎麼這光這麼暗?”沈羲遙咕噥了一句,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他已將那手中的蜂蜜水放下,卻是半滴未進的。“朕想讓你二哥出征,你覺得呢?”沈羲遙走到我的面前,拿起桌上一根銀針挑了挑那燈心,“噼啪”一聲,爆出好大一朵燭花,殿內也明亮起來。

我低頭看着手中的肚兜,還有幾針就繡好了。這半開的芙蓉繡在鵝黃的布料上是最好看的,鮮嫩柔婉,清新淡雅。

“皇上,若論起西南,裕王纔是最適合的人選。”我平靜的說着:“臣妾的二哥雖有經驗,卻到底比不上裕王。先前一直沒有敵寇也多半是有王爺的震懾。如今王爺的傷應是好了的。”心裡不是不想爲二哥爭取這機會,更不是怕那西南的兇險,畢竟二哥膽識和計謀均過人。可是我已經知道了樹大招風,功高震主的下場,再加上二哥剛接到了迎娶長公主的詔書,此時更不能出了風頭。

“朕是想讓羲赫去的,可是太后那邊。。。”沈羲遙停了片刻:“太后希望是你二哥去,畢竟,他要做駙馬,是該再立一功的。若這次大勝而歸,就立即爲他和靜嫺長公主完婚。”

我一驚,執意要二哥去,這立功的理由似是牽強,畢竟國家的安危較之這虛無的功績實是重要得多。雖然,不論二哥還是裕王,我堅信都一定可以擊退敵寇的。

我點了點頭:“臣妾在此替二哥謝過皇上了。”說完就要跪拜,心中喜憂參半,還有些許的疑惑。

沈羲遙一把拉住了我不要我行禮。“太醫這幾日都怎麼說的?”他的眉頭稍有舒展,聲音也柔和許多。我看了看自己淡淡的說到:“太醫只說要臣妾好好的休養,一定要臣妾在牀上躺着。可是,這樣實在是難熬。”說完自己笑起來,沈羲遙卻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被他一把帶入懷中,一擡頭就看到他的眼睛。

“既然太醫都這樣講了,你最好是不要下牀。”他說着就將我抱回到牀上,爲我蓋好了錦被,又盯了我許久,不知爲何搖了搖頭。

我突然就想到,是什麼原因讓他來到了這裡,畢竟很多天來他是從未上過這蓬島遙臺的。本想開口問,可是又覺得好笑,問了做什麼,這天下,哪裡不是他想去便去的。

“你好生的養着,別忘了,你凌家的興衰榮辱都在你的手中。”沈羲遙的口中有故做出的冰冷,他已是背對着我,完全不若之前的那個他了。我微一笑:“臣妾從未忘記。”

沈羲遙緩緩的走到門邊,手在門上停留了片刻,似要說什麼,可是他還是沒有說出,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着蕭索和孤寂,其實,帝王也有許多的無奈,也有身不由己之時吧。

“皇上,”我低頭看了看那件即將完成的肚兜,輕柔的叫住了他。沈羲遙沒有迴應,只是微偏了頭。我的思緒飛到了遙遠的從前,回到了玲瓏剛出生時我和他在坤寧宮裡的那段時光,嘴角勾起一輪新月柔聲到:“皇上,臣妾思念玲瓏,還望皇上跟柳妃妹妹說說,讓臣妾見見玲瓏。”

沈羲遙已完全背過身去,他的聲音很久後傳來:“過幾日吧,你身體好點了,朕會讓人安排的。”

覽盡經年恩仇事五

一連數日在太醫的悉心調理下,我的身體愈發好起來,面色也不若之前那般的蒼白無色,臉頰上也多了一抹緋紅顏色,惠菊直說好看。氣色也逐漸舒朗起來,半月時光飛逝,其間讓惠菊去打聽了玲瓏的情況,果然在那日沈羲遙回去之後,照看的人手增派了不少,柳妃竟也能拖着“孱弱”的身體親自照看起來。我的心也終於放下許多。

幾日裡多坐在牀上,太醫是不許我出去走動的,只好自己尋了事來做。給玲瓏的小肚兜已繡好,讓惠菊跟內務府要了最輕軟的緞料和最細的蠶絲,我總是半靠在蘇繡彈花葫蘆連藕的金絲羽緞大方枕上,一邊給我未出世的孩子制着小衣服,一邊與惠菊閒談。這一談,也就牽出了許多的舊事。

“惠菊,本宮一直好奇,你是如何知道這些外界之事的。”我看着手中的布料,是新拿來的羽棉,輕透柔軟,按估算,這個孩子應是在夏秋交替之時出生,先準備些薄衣。惠菊低頭整理着各色絲線,聽見我的話沒有擡頭,只是隨口就回答到:“娘娘每日裡用的食材都是要經幾道審驗的,奴婢就是其中的一道,因此是會接觸些送食材上島的太監,也就能從他們口中知道些。”她的手指細細的梳理着那些藍的粉的黃的絲線,白淨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我拿過一匝嫩綠色絲線在乳白的布料上比對着,想着繡一叢煙柳圖案應是不錯的,尋了細小的針要下手,突然心裡一顫,一直縈繞心頭的疑惑又瀰漫了上來。我擡了頭看了惠菊,手裡將那嫩綠顏色放下,眉淺皺了起來。

“娘娘,怎麼了?”惠菊看着我問到,我輕搖了頭,自己對自己笑笑,心裡笑着自己什麼時候這般失了肚量。惠菊卻突然說了起來:“這皇上也真是,怎麼就復了柳妃的位了呢。即使那件事她算是脫了干係,可是依舊也算是欺君在前了。”

我沒有立刻回答她,半晌,桌上剩下的柱香燃盡,惠菊剛起身去添,我幽幽得說到:“柳妃畢竟爲皇上生了小公主,也畢竟,是皇上一直寵愛的。這感情不是說散就散了的吧。”惠菊手頓了頓回頭看我,想了想說到:“可是奴婢聽說,其實是另有原因的。”

我擱下手中的東西,一雙眼睛看着惠菊的眉目,帶着期待的神情等待惠菊所說的原因。

惠菊走回我身邊,手上又拿起了那細密的線匝,漫不經心的梳弄着,不看我。她的聲音猶如冬日裡一縷破雲而出的陽光,驅散了一直纏繞我心間的疑問。

其實,若是真的論起,我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聽一些嬤嬤們說,柳妃與皇上相識,還是她未進宮時呢。這柳妃是柳大人最小的女兒,還是年近四十得了的。據說皇上那時還未親政,那年柳大人五十大壽皇帝也去赴宴,席間還是柳小姐的柳妃爲其父獻上了一曲‘採桑舞’,據說舞得夭夭妁華,脫塵遺世,一時衆人皆沉醉其間,皇上也是那時就喜歡上了她呢。”我點了點頭,想起那日裡沈羲遙看柳妃的眼神,如今想來,那分明是回憶起了往昔。柳妃入宮幾個月後沈羲遙就親政了,可是卻是處處受了父親與太后的壓制,他的心裡自是不平的。那時身邊最需要的是一個能緩解他心中憂鬱的女子,柳妃應該是那時奠定下了日後的寵愛的吧。可是,只這一點,卻不足以讓君王寵愛至斯,定是還有其他的原因。

“可是那席間卻出了亂子。竟出現了刺客要行刺皇上,是突然出現的,竟沒人反應上來,只有柳妃擋在了那匕首之前,受了傷,皇上卻是大爲的感動。”惠菊說着砸吧砸吧嘴巴,搖了搖頭繼續說到:“柳妃的傷勢嚴重,皇上還守在其身邊了一陣纔回的宮,立即派了御醫。柳妃痊癒之後柳家就得了兩張皇榜,一張是處罰了保衛不周的罪,可也只是輕描淡寫的做了做處罰的樣子。另一張是。。。”

惠菊沒有說完我接了她的話說到: “是一張冊封的皇榜吧。這纔是最主要的。”自己說完低了頭下去,如此,心裡的疑惑是解了開。柳妃並不是完全靠着她的美貌和才情得到了皇上的喜愛,雖然她美名才氣在外,但真正的到底有多少卻是有待查證。可是,只是憑着這簡單的護駕有功,再加上之後的同甘共苦,她和沈羲遙的情誼自是別人比不了的。這,也是沈羲遙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諒她的原因吧。

我嘆了口氣,端起一杯茶要喝,卻久久不能下嚥,一個疑問涌了上來,越過碗沿看着惠菊,我慢慢的問到:“那刺客可有抓到?”

覽盡經年恩仇事六

惠菊想了很久遲遲沒有回答,我兀自笑了笑說到:“想必是抓到了,不然怎會輕易的就饒了她柳家,即使皇帝由此喜歡上了柳妃,這保護不周可不是小罪。”惠菊點了點頭,臉色明亮起來,笑着看着我說:“是抓到了,據說還是個異邦之人呢。”我端茶的手僵了下,異邦。。。。。。

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專心的繡起了手上的小衣服,改了水紅的絲線,手底下就繡起了一尾錦鯉。

惠菊一直盯着我,目光裡是一抹痛惜。我對上她的眼:“怎麼了?”惠菊搖着頭:“娘娘,奴婢覺得,娘娘和剛進宮時不一樣。”

我放下手中的活計,帶了最柔和的笑看着她:“不一樣?哪裡不一樣了啊?”

惠菊垂下頭去:“奴婢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不一樣了。尤其是。。。”她吞吐了許久才說到:“尤其是娘娘與皇上冰釋之後。”

我一顫,手上頓了頓:“是麼?本宮可沒覺得。”

惠菊深深的低着頭:“娘娘,奴婢是覺得,您在遇到皇上之前,就像幽谷中一支百合,清雅高貴,不食人間煙火。可是,那之後,您就成了一朵明豔的牡丹。。。”她沒有說完我很自然的接了上去:“就變成這俗間之物了,是麼?”惠菊張大了眼睛看我:“不是的娘娘,您一直是那麼的高貴,就像仙子一般。奴婢只是覺得,您變成了霧中的牡丹,讓人看不清了。”

她說完突然就跪在了我的面前:“還望娘娘恕罪,奴婢講了這大不敬的話。”

我伸出一隻手拉她起來,溫柔的看着她的眼睛說到:“不,本宮不會怪你的。本宮反倒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惠菊抿了嘴許久才說到:“娘娘,奴婢覺得,娘娘遇到皇上之前,是真正的您,可是遇到皇上之後,娘娘就掩藏了許多。”她嘆了口氣:“他們都說,柳妃娘娘就是靠她那真性情打動了皇上,畢竟這後宮。。。。。。”惠菊沒有說完,可是我明白她要說的是什麼。

是啊,這後宮裡充滿了面具,身爲皇帝,不是不知道的。那一張張明豔笑臉的背後,到底是如何的嘴臉。那看似和平寧靜的背後,又其實是多麼猛烈的疾風驟雨。每個人都各懷心事,各有目的。小的無非是君王的一個回顧,大的,就是坤寧宮裡那張椅子。皇帝在前朝已經看慣了帶着面具的大臣,清楚那之間的爾虞我詐,腥風血雨,而那此消彼長的權力爭鬥,也正是他所要利用的。那麼回到了這後宮,他自然是不願再看到同樣的場景。可是,這後宮的你爭我鬥,卻是遠遠超越了那前堂之上。此時,一個真性情的女子,一個用最原始的自己面對皇帝的女子,自然是皇帝最需要的。

只是,皇帝不懂,即使是他所喜歡,卻也不是個個的女子就去做到。皇帝更不知道,即使是想做到,即使有着他的寵愛和保護,在這個瀰漫了血的氣息的後宮之中,也是永遠不可能的了。

柳妃,我信她最開始,一定是一個眼神明澈的女子,有着最美好的容顏和最動人的風情。可是,在這日復一日的後宮生活中,即使她有他的保護,卻也在流年之中,失去了那份清澈。

而我,在那個傍晚,在坤寧宮前看到那大批的他的身邊的侍從的時候,我就已經隱藏起了自己。

惠菊不懂,就算這後宮之中所有的女子都將那面具摘下,我都是依然要帶着它的。因爲我是皇后,皇后都是千挑萬選母儀天下的女子,所以我不能像嬪妃那樣毫無顧忌地爭寵,那樣有失身份。我要永遠保持着和煦的笑,大方的姿態,必須做出心平氣和,溫婉賢淑。我不能妒,不能怨,不能恨,即使有了,也要隱藏在那端莊的笑容之下。我不能展現最真的一面,因爲那樣,只會給我帶來災禍。畢竟,我的夫君,是皇帝,是擁有三千佳麗的帝王。

淡然的笑開去,不回答惠菊的話,只淺搖着頭,專於手中的刺繡來。惠菊也不再開口,之後的日子裡,我們再沒有說起這個話題。

一日秋光繁盛,窗外的藍天明媚嬌豔,浮雲片片,蓬島遙臺上種植着四時奇花佳木,任意時光看去都是景色明麗,風景殊勝的。此時節棵棵楓樹上鮮紅欲滴,夾雜着片片金黃,看上去姿態妖嬈,明豔攝人。又有碧藍一色的天做襯托,高遠通徹。

我只朝那陽光明媚的院裡一瞧,心就飛了出去,一連數日或躺或坐在那大牀之上,身子都困頓了。只想着去走走看看,透透氣。

恰巧惠菊進來,我喚她至牀前:“去請太醫來,本宮有事相詢。”自己看着惠菊出了去,輕輕的下了牀,不再感到勞頓和乏力,卻是希冀着能走到那清爽的院中,哪怕只是一時半刻也好。也更覺得這屋中昏暗氣味陳腐起來。

“娘娘,您喚老臣。”隔着一層紗簾卻也能看出是最先診出我有孕的張太醫,他依舊是帶着最溫和的眼神問到。我點了點頭,見他並未對我下牀發出置疑和勸阻,微微一笑說到:“張太醫,本宮在這殿閣裡已待有半月之多,實是想出去透口氣,這幾日你開的藥很有效,本宮感覺好了很多,正巧今日風和日麗,氣候宜人,本宮想在這島上走動走動,以解長久以來的倦怠之感。你看可好?”

張太醫的眼裡流出一層笑意,他轉頭看了看外面,思索了片刻才說到:“臣要先請娘娘脈纔可告知娘娘。另外,這也是要皇上知道纔可的。”

我稍愣了愣:“如此小事也要知會皇上?本宮看是大可不必了。”我說着走回了牀邊,惠菊已在我手腕上繫上了紅絲。我閉上眼睛,心是最平和的狀態,不久就聽見張太醫的聲音:“娘娘的身體確是調養好了許多,不過還是要注意的,畢竟。。。”他沒有說下去,可是我是知道他的意思。我的心裡,是比沈羲遙更重視這個孩子的,自然不會容許自己出了任何的閃失。

“娘娘若實是在這屋裡難受,出去走走也是可以的,只是不宜久,最多一個時辰。”張太醫捋了捋鬍鬚說到,我心中雀躍起來,連連點頭,一旁的惠菊看了我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張太醫離開後,惠菊一邊爲我更衣一邊打趣的說:“一說出去就那麼開心,娘娘今日真像個孩子。”我坐在巨大的銅鏡前看着鏡中人,已是換上了秋香色煙波宮錦珠花裙,罩了銀鳳翎羽長披風,斜插了一隻孔雀羚樣的松石簪子,垂下一串細碎的藍寶石,鬢間戴一朵淺黃娟制芙蓉,更襯得人眉目瀲灩,烏髮如雲。

惠菊正爲我在眉心點上一朵桃花,門外突然響起了連串的腳步聲,惠菊手微一抖,那花的一瓣就散開去。我輕皺了眉拿出絲帕要擦拭,就聽見張德海的通報聲響起.

“皇上駕到。”

覽盡經年恩仇事七

我回頭看去,正走進門的沈羲遙臉上是掩藏不住的喜悅,好似陽春三月裡的陽光,他的嘴角不由的微彎着,臉上還帶着自豪之氣,更襯得人褎然冠首,逸羣絕倫,庸庸皦皦。

我朝他笑開去,娥眉皓齒,玉質天成。“皇上怎麼來了?”我站起身行過禮後問到,這一連的半個月裡沒有見到過他,我一直以爲,他是不會再上這蓬島遙臺了。畢竟,我做了那樣的事。畢竟,他也說了,留我活着,只是爲了我腹中的孩子。畢竟,我,只是這大羲名義上的皇后了。

“大捷!”沈羲遙揚起他手上一份手繪月浮碧濤黃絹奏摺,目光炯炯有神,臉上是無盡的笑意。說罷走到我的面前將那奏摺遞給我,他的眼波漾蕩,滿面春風。

我伸出手,可還是頓了頓。“皇上,這恐不合儀制。畢竟,我是個婦人,不能涉政的。”沈羲遙不置可否的一笑:“朕讓你看,還有誰會有異議麼?”我點了點頭小心的接過,二哥熟悉的字體就映入眼簾,心中一陣莫名的激動和慰藉,手都有些顫抖。

從奏摺上看出,二哥帶兵一進入蜀地的崇山峻嶺就遭遇了敵軍的侵擾,好在二哥熟悉地形事先也已做綢繆,借這地利人和打了勝仗,雖未完全剿滅,卻也是給了敵軍重創,一時難以恢復。

奏章下面有一行硃批:自十月間西南兵犯,朕夙夜焦思,寢食不安,但有來者,必問詳細。今聞爾所奏,少解宵旰之勞。爾大功半成,尚留蜀地直待功成。望爾等謹記前車之鑑,朕在京遙盼汝功成之信。

我一驚,看沈羲遙這御批的意思,是要二哥完全的剿滅了敵人方纔能回京了。不過戰事要緊關乎國之安危,的確大意不得。我心裡是又擔心又驕傲的。我們凌家的男兒,一個勝過一個。

“待你兄長回朝,朕定大加封賞。”沈羲遙在窗邊的紅木圓凳上坐下,仰着頭看着我說。我的手一頓,隨即迎上他的眼睛:“皇上,這是臣妾兄長該做的。皇上信任他能戰勝纔將這將軍頭銜給了他,這打勝只是回報了皇上的恩德。更何況,”我一笑將手中的奏摺遞還給沈羲遙,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掛的錦囊上,略有停頓才說到:“更何況太后的意思,不是大勝之後迎娶長公主的麼,那這捷報更是他應盡的本分了。”

沈羲遙點了點頭:“你們凌家的子女都是深明大義之人,不會跟朕去要那些榮耀。不過,正因爲如此,朕更會加以封賞的。”我屈膝下去:“那臣妾就先替兄長謝過皇上了。”那一串藍寶石晃在臉旁,有明透的光芒。

沈羲遙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他仔細的打量了我許久才說到:“怎麼下牀來了?”我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坐下,目光越過他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笑了笑說到:“皇上不覺得今日的天特別美麼?”我的餘光看到,他的神情恍惚在我最純粹的笑容裡。

蓬島遙臺上有個不小的園子,雖然在這裡住了許久,可我卻對此一無所知。那園子就在萬方安和殿的後面,傍着一池秋水,裡面丹楓迎秋,桂子飄香。這裡白玉鋪地,有千迴百轉的小徑,每一一轉彎眼前都是令人嘖嘖稱讚的風景。最後一轉,眼前豁然開闊起來,是寬廣的水面。此時水面上有片片落葉,我站在水邊,看着清澈的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是沈羲遙方纔領我過來的。一路穿花過桂,身上沾染了些須的香氣。

我獨自站在水邊,感受微風拂面的愜意,周身連日來的困頓一掃而光,只留清爽。大口的呼吸着,心裡是說不出來的暢快。手放在小腹上,心是溫暖的。

沈羲遙在帶我來此之後就離開了,留了大批的侍從在周圍守護,卻是隱在那層花疊樹之後,好讓我一人感受。心在這樣的氛圍下突然就空蕩起來,無邊的寂寞和孤單就涌上心頭,一時間亂了安靜許久的心。

突然就聽到有輕柔的“咯咯”的笑聲,我的心底涌上巨大的歡喜,一回頭,沈羲遙抱着玲瓏就站在我的身後,玲瓏已看見了我,伸出小手要我抱。我的眼淚一下就充滿了眼眶,周圍的美景在此時有了別樣的風情。

“朕答應過你,等你好些了就許你見玲瓏。”沈羲遙解釋般的說到,我已將玲瓏抱在懷中,親吻着她柔嫩的臉頰。玲瓏伸出小手要抓我頭上那朵鵝黃的絹花,神情甚是可愛。我擡頭看着沈羲遙,眼裡滿是感激:“皇上,臣妾謝過皇上。”說着要拜下去,沈羲遙卻扶住了我,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抱着玲瓏坐在水邊,指着周圍的花草給她看逗弄着她玩。玲瓏手裡拿着我先前戴着的絹花,一雙眼睛一面四下裡看着,一面又盯回手上的絹花,帶着純真的笑。我看着她不若先前圓潤的臉,有些心疼。可是一直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畢竟,沈羲遙能帶她來這裡,說明玲瓏的病應是好完全了。

沈羲遙就一直站在我的身邊,帶着最溫和的笑意看着我和玲瓏。他的眼裡是沒有遮掩的愛和情,還有滿足與希冀。不時的也與我懷中的玲瓏說着話,完全是一個父親的姿態,卻不是一個帝王。此時的他,卸掉了皇帝的外殼,也只是一個幸福的男人的模樣。而我,在這樣的狀態下,似乎也不是那個皇后,忘卻了前仇舊恨,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卻擁有世上最美的一切。

“抱了這麼久,累了吧。”半個多時辰之後,沈羲遙從我手中抱回了玲瓏:“你也該休息了。”他說着又低頭看了看玲瓏,一直遠遠站在一旁的玲瓏的乳母走上前來小聲且恭敬的說到:“皇上,小公主該吃奶了。”

沈羲遙輕拍了幾下玲瓏纔將她交到奶孃的手上,我看着奶孃帶着玲瓏走進了不遠處的一間亭房裡,纔回頭看向沈羲遙。此時已近黃昏,太陽雖明亮,可週圍的溫度卻稍有下降。沈羲遙爲我重新系了系身上披肩的飄帶,一個吻就落在了我的額頭上。

“我想你。”

覽盡經年恩仇事八

那個吻很輕。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彷彿烙鐵深深的印在我的心上。那個吻似乎一瞬間吻去了我心中所有的悲傷仇恨,我似乎忘記了之前的種種,只記得那恰倒好處的溫度,還有同時沈羲遙那雙緊緊的擁着我的手,溫暖有力。一直以來被孤單,寂寞,仇恨,哀怨,憂慮包裹纏繞的心放鬆下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祥和。

那陣風也是適時的吹來,撩起了我的秀髮,輕輕的拂在他的臉上。他一笑,如同撕破風雨濃雲的陽光,他在我的耳邊低語着,呼出的氣息使我感到一陣酥麻。

“我想你。”

我的心就在這樣的氛圍下,陷落了。

沈羲遙看着我,依舊是環着我,好象他一鬆手我就會消失一般,他的力度是那麼的小心,帶着隱忍的用力,我甚至可以感到他微微的顫動。

“皇上,您不怨臣妾了?”我擡起頭,在他深邃的眼睛裡尋找自己的身影。他眨了眨眼睛笑了笑:“那你,不恨朕了?”我一愣,心裡似乎打翻了什麼,有些蟄,有些疼,還有些酸。這就是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不願去面對的問題,我到底是愛上了他,還是恨他。

“皇上,臣妾。。。”我遲疑着不知如何去講,終還是搖了搖頭。“我們都忘記,好嗎?”沈羲遙看着我明晦不定的臉說到:“忘記它們,你忘記心中的恨,朕也忘記那晚。”他說完低了頭,用很小的聲音說到:“朕,那時沒有想到,是來不及了。”

我的胸口彷彿被巨石撞擊了一般,那是從最底處發出的疼。他這樣講,是不是就等於承認了,他害死我父親的事實。我的情緒受到了巨大的波動,眼淚不由就落了下來,我不知在他承認的情況下該怎麼去面對,可是,內心最底處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我的耳邊迴旋。

“忘記吧,忘記吧。。。。。。”

我咬了咬牙,迎上沈羲遙帶着希冀的眼神,點了點頭。他笑了,我也笑了。

我們並肩坐在湖邊,看着西沉的夕陽在湖面上灑下最後絢麗卻柔和的光芒,看遠處的紫碧山房蒼翠挺拔的剪影,看天上飛過的羣鳥,帶着歸巢的喜悅,看湖中倒映出的兩個幸福的人的身影,相偎相依。天地間都靜謐下來,只有風,輕柔的吹着,只有鳥,清脆的叫着,還有兩顆心,砰砰的跳着。我們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偶爾不約而同的注視一下對方的眼睛,找到彼此的身影,也看到了彼此的心。

夕陽即將落下去的時候,沈羲遙站起身,向我伸出手,看了看四周說到:“起風了,該回去了。”我點點頭,早已過了御醫說的一個時辰,是該回去了。我向他遞過手去,兩隻手就要在橙黃的餘輝中相交的時候,張德海匆匆的跑來:“皇上,西南急報!”

沈羲遙一震迅速的回過頭去,手也隨之落下。我看着自己孤單的伸在半空的手,突然覺得,原來看似一點點的距離,是那麼遙遠。自己站起身來,張德海已到沈羲遙的身邊:“皇上,兵部急報,是西南戰事的。”我看着沈羲遙的臉,他的臉上有不安和焦慮,還有壓制的恐懼,卻也是帶着希望。他的眉頭顰起,彷彿被吹皺的一江池水,脣抿着,眼睛裡的光已經不復先前明亮。

“速召各大臣即刻去御書房議事。”他向張德海丟下一句話,擡腳就要走,卻回了身看着我,臉上的神情迅速間變的柔和:“你快回去,朕處理完了就來。”我點了點頭,看着他消失在花影綽綽後的身影,不知爲何,就在那月青色福壽祥雲袍角在我的視線裡一閃不見後,心裡突然涌起一陣不安的感覺,彷彿,我再看不到這身影了。

這份不安從腳底逐漸的蔓延至全身,心如同秋風中飄零的葉子,茫然無依,心緒悽迷。

身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很輕,帶着些須的遲疑,我回頭看去,是玲瓏的乳母抱着她。“皇后娘娘,小公主,奴婢要帶回去了。”她恭謙得說着向我彎下身去,懷裡是熟睡着的玲瓏。

我攏了攏頭髮,依依不捨的看了玲瓏一眼才說到:“公主大病初癒,一定要小心侍侯着。”那乳母點着頭,眼神卻有飄忽。我一時有些疑惑,就見她擡了頭,是一張清秀的面容,朝我一笑,那笑很溫柔和謙卑,笑之間就將玲瓏抱向我:“奴婢知道娘娘很喜歡小公主,娘娘若是捨不得,就再抱抱吧。”她的眼神算是真摯,我一時沒有多想,玲瓏也恰巧醒了來,哭出聲來。我心裡一軟就接了過來,輕輕的搖着哄着,玲瓏依舊是大哭不止,伸出手一下子就抓住了我鬢間垂下的頭髮。

一陣疼痛襲來,那乳母慌忙走上前來要接過我手上的玲瓏,我輕輕搖了搖頭:“不礙事。”乳母笑着說到:“小公主近來是很喜歡抓東西。昨日裡卻看着柳妃娘娘宮裡的錦鯉笑開了懷呢。”我朝她笑笑,坐在了湖邊一塊石頭上,之前沈羲遙就輕摟着我坐在這裡,此時風已將他的溫度帶走了,剩下冰涼的感覺。

我指着湖水,太陽已經收起了它明亮的光輝,只有很柔和的光還掛在天邊,視線不是很清楚,卻是依舊可以看到幾尾錦鯉在遊動。玲瓏果然不哭了,一雙眼睛盯着,我感受她小小的身體的溫暖芬芳,心鬆懈了下來。

一個身影就突然來到了我的身邊,我一驚擡頭,是那乳母。她臉色有些蒼白,神情也有些緊張。我狐疑起來,半起身正欲喊來惠菊,就見她猛得推了我一把,我腳下沒有站穩,後退了沒幾步,腳下一空,“撲通”一聲,就掉進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蓬島遙臺因是湖中一個小島,因此岸邊與湖之間沒有淺淺的低窪地帶。因此一但跌落,就是深不見底的湖水了。

我掙扎着,玲瓏也哭起來,沒幾聲就被水淹沒。我的心迅速的下沉,遠遠得看見一隊侍衛慌忙得跑來。我四下看着玲瓏的身影,卻是什麼都沒有了。自己的意識也模糊起來,只覺得疼痛,眼前一黑,就墜入了黑暗之中。

PS:關於女主的孩子,簪子的一部分故事,太后以及向下的發展即將在下兩章揭開.王爺也即將出現.呵呵.

謝謝大家支持,跟大家道歉.最近裳實在是很忙,所以更新的很慢...請大家體諒,畢竟我不是專業的寫手,我還要工作....

今晚爭取再給大家一章作爲補償吧.實在是對不起`

覽盡經年恩仇事九

我生平第一次覺得,水是那麼的溫柔,卻溫柔得充滿了神秘和不祥。那瀰漫在周身的輕柔盪漾的碧波,往往也會成爲最有力的武器。上天賦予了水無與倫比的美麗,卻也有着無可替代的危險。

我的身體就在這一池碧波中漂盪着,我試圖去抓住什麼,可是除了輕柔的水,還是輕柔的水。那麼幽深和黑暗,彷彿一張張開的口,要吞噬一切。意識漸漸的模糊開去,朦朧中,有人向我這邊游來,他純白的衣袍向白合一樣盛開,帶來這無邊黑暗中唯一一抹明亮。

彷彿是一生的時間,我只有意識,卻睜不開眼。我能聽到周圍的腳步聲,低低的說話聲,卻都浸泡在一種來自遙遠的低沉的“嗡嗡”聲中,什麼都不真切。隱約有哭聲傳來。我想動,想睜開我的眼,可是我即使用盡了力氣,身體卻像一樁已枯死的木頭般,毫無反應。我只有躺在那裡,在那片纏繞着我的嗡鳴聲中,努力的辨別着,似乎可以抓住什麼,將我從着令人恐懼的黑暗之中拯救出來。

有人在我的耳邊低語着。他的聲音如同世間最美的樂章,我在那一瞬間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只要小心的用力,就能張開封閉依舊的雙眼。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與生俱來的權力與如今擁有的一切去交換你的甦醒。我願意從此只做一個平凡的百姓,只要可以遠遠的看着你高高在上的美麗與高貴。我願意離開,只在別人的口中聽到你幸福的流傳。只要你醒來,我就徹底的遺忘自己在遇見你之後的所有幻想,以及那幻想衍生出來的慾望。我甚至願意忘記我的對你的愛情,只要你的眼裡再沒有憂傷與計較,只有最動人的神采。只要你醒來。”

我的眼皮動了動,雖然彷彿是千斤重,卻擁有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好象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茫然的行走,卻在一個擡頭間看到了希望。

睜開眼,那耀目的光刺痛了我的雙眼,身體依舊是感到沉甸甸的,卻也在緩慢的注入力量。一時間還看不清周圍,只覺得所有的人身上都罩着一層明亮的光暈,我艱難的轉了頭,用盡力氣嘶啞的喚出了惠菊的名字。

突然周圍靜了下來,安靜得我聽到了窗外滴答的聲音,還有滿室裡揮之不去的清涼。

“娘娘,您醒了。”惠菊一下子撲在牀前,淚水漣漣,卻也有按捺不住的喜悅。我朝她點了點頭:“水。”乾涸的聲音微弱的說出,只覺得喉嚨彷彿火燒一般,急待甘霖的澆灌。惠菊忙不迭的點着頭:“就來,就來。”我看着她一片銀白的身影離去,眼前就開朗起來。

依舊是遠瀛殿裡,依舊是我住的那間殿閣,什麼都沒有變,有很多的人影在外間晃動,那門沒有關,我看得真切。宮女,太監,御醫。還有,一個純白的身影。只一閃就消失在我的視野外了。

有風夾雜着雨的清涼吹進來,惠菊已端了水來,正好的溫度,她小心的扶我坐起來,看着我眼裡滿是擔憂和悲傷。我的目光在四周漂移,最後落在了雕花窗棱上,有雨“噼啪”得打在上面,一下下。我聽見有一個女子的聲音,是哪個宮女吧,柔婉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裕王爺,這風雨來勢不小,湖面上波濤翻涌,此時要渡,實有危險啊。”

“不礙事,皇上還在御書房裡等我拿了似印與他,這可急不得。”一個我熟悉的溫潤的聲音傳來,我一愣,這個聲音,正是之前拉我出混沌的那個聲音。我呆呆得靠在羽緞的繡枕上,之前自己在混沌中所聽到的聲音,聽到的那段話,不是自己的幻覺。還有那個在湖中見到的身影,那個純白的身影,應該也就是他了。

羲赫。。。。。。

惠菊看了我一眼,正要說什麼,我的手輕輕的放在脣上示意她不要說話,惠菊低了頭去。我看着手中鬥彩卷草花卉紋碗中清透的水,裡面倒映出自己的影象,蒼白,憔悴。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來,那聲音我並不十分熟悉,卻能一下就知道是誰的聲音。那聲音裡是沉穩和威嚴:“赫兒,你等等。”

只有“滴答”的聲音,我什麼都聽不見了,惠菊也是安靜的坐在那裡,門已經關了上,我看不見外面的侍從和御醫,周圍很靜,靜得我慢慢恢復知覺的身體和記憶,感受到了異樣與驚心。

“惠菊”我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問到:“惠菊,玲瓏呢?”

惠菊的身體明顯一顫,半晌才擡了頭看我,我能看到她眼中滾動的淚水,一種不祥之感蔓延周身,我的呼吸急促起來,手不由的抓緊了胸前的衣襟。“難道。。。”我掙扎着不想說出自己的想法,惠菊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娘娘,小公主在隔壁屋裡躺着,救上來了,太醫正在診治,只是。。。”我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身上的力氣即將被抽乾般:“只是什麼?”惠菊眼圈一紅:“只是,太醫說不是很好。”

我跌靠在牀上,不是很好,是不是就意味着不好,就意味着沒有希望。玲瓏那麼小,我跌進水中尚費了那麼多氣力才醒來。她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孩,又如何去克服那無邊的黑暗。

“娘娘莫怕,太醫雖說不太好,可是依舊是有希望的。方纔奴婢去看了看,小公主已經醒了呢。”惠菊見我這般模樣連忙說到,我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想轉動下身子,下身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傳來,我一時僵在那裡,人被定住般。惠菊只飛速的瞄了一眼我,就止不住的哭了出來。

“娘娘,娘娘。。。”我怔怔的回了頭看她,她清秀的臉上滿是淚水,代表了心中無限的悲哀。我立即就知道了原因,想哭,卻哭不出來。眼睛彷彿乾澀了般,如同枯井,涌不出清泉。

“娘娘。。。”惠菊正要說什麼,門外傳來了通報聲。

“太后娘娘駕到!”

覽盡經年恩仇事十

深藍錦絲福壽暗紋紂紗袍有着深沉的光澤,卻更顯莊重。太后緩緩向我走來,她的臉上的神情平和安靜,卻能從那雙丹鳳眼中看出深藏的凌厲。

我擡起頭看她,撐着身子要下牀行禮,太后身邊的一個侍女用清脆的聲音說到:“皇后娘娘不必多禮,太后是來探望娘娘的。”我聞言向太后看去,她一直仔細的看着我的臉,那雙眼睛似要在我的臉上找尋什麼。我微一彎身低了頭去算做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太后這纔回神過來般淡淡一笑說到:“你身子不爽利,這禮就免了。皇上將你安置於此本是想要保護你腹中的孩子,畢竟這後宮險惡他不是不知,卻不想還是出了這樣的意外。他們來稟了哀家,哀家一刻不停的就來了。遙兒那邊國事繁忙十分勞累,哀家命人先不要通知他。畢竟。。。此時還不宜。”說罷坐到我的牀前,拉了我的手,細細的看着卻不說話。

我在她溫柔的目光的注視下不知爲何感到了莫名的壓力,這個身經三朝的女人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歲月在她的臉上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只是眉目間多了身歷萬事後的冷靜與豁然。她的身上散發着讓人不敢仰視的尊貴之氣,由內向外,無法忽視。即使,我是她的兒媳,可在另一方面,我也是她的臣民。兒臣兒臣,多麼貼切的稱謂。

“母后,”我小心的喚了一聲,太后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周圍的宮女太監也都屏息垂手而立。半晌,太后終於開了口,聲音低沉,帶着悲傷和同情,她的眼睛看着我,裡面有種我一時沒有看清的情感。“太醫是已經盡了力了,你不要太難過,身體是最重要的。”我輕輕的點了點頭:“兒臣謝母后關心。”我的聲音很微弱,說話間淚就掉了下來,太后也抹了抹眼睛。眼神卻犀利起來,看向站在她身後的一個太監:“李福全,那乳母可有招認?”。那太監輕聲回答:“回太后的話,抓住時那乳母已服毒身亡了。下的正在查明是何人指使。”太后點了點頭:“這事要速辦。謀害皇家骨血,行刺皇后,可是天大的罪名。”說完看着我,眼神裡卻有躲閃。我迎上她的眼睛,心中明瞭太后來此並非只是爲了此事。我用只有我和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到:“母后來此,恐還有其他的事吧。”我自己也不知自己怎會講出這樣似乎有些僭越的話來,可是從太后進來到之前她說話,我一直在看她的眼睛,我終於看清了那層我先前不懂的意思。

太后愣了愣,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隨即笑了,那笑很輕很淺,幾乎不易察覺,卻有讚賞與戒備。她點了點頭對着後面擺了擺手說到:“你們先下去吧,沒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內。”我越過她向後看去,看見惠菊帶着擔憂的臉,我也對她說到:“你們也都下去吧。”

看着最後一個宮女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那門“嘎吱”一聲合上,我坐直了身子,迎上太后緊皺眉頭。

“母后,您要對兒臣說什麼呢?”我帶着一臉溫和的笑看着她,太后頓了頓站起身,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說出她要說的話。我看着她在屋子裡來回的踱步,那燭光下反出的影子在之後的時光裡常常出現在我的夢中,很久之後我終於明白那影子對於我的意義,是它將我的生活全部改變,待那時我想問她爲什麼做出如此的決定,可是,已卻經來不及。

此時太后站定在窗前幽幽的說到:“這雨來得突然,誰會想到之前竟是風和日麗的景象。”我淡然一笑:“這雨下得也好,正好洗刷了連日來的秋風蕭瑟,漫天落葉。”太后的身子在那窗前站定了半晌終於回過身來,手裡拿着一樣東西,燭光下那件東西有我所熟悉的潤澤的光,我看着太后,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將那物件遞到我的面前:“你可認得這東西?”

我遲疑得接過,那是一根簪子,有精緻的木蘭樣子在簪首,木蘭的邊緣是用銀絲鑲嵌,一瓣微彎。我抑制着心裡的情感反覆的看着,極力忍住不驚呼出聲。我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再見到它,雖然之前我見到了與它幾乎完全相同的那兩根,可是。。。我反覆摩挲着那簪底細小的“蘭”字,擡頭看向太后,心中滿是疑惑。

是的,現在我手中的,就是母親給我的那隻碧玉木蘭簪。

太后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坐下,燭光晃動之中她的臉隱在了那陰影之後,看不清楚。我只聽到她的聲音,低沉晦澀。

“這簪子,你可認得?”

“母后,這是兒臣母親在兒臣進宮時交與兒臣的,是她當年的陪嫁。先前不小心弄丟了,不想今日得以重見,心中實在開懷。”

“可是柳妃也說是她的,你如何看呢?”

我一怔,旋即笑起來,笑得很無奈。“那隻柳妃說是她的簪子,並不是這一根。”我再次低頭看着那個“蘭”字說到:“她的那隻,是皇上撿到的,兒臣不知怎麼與這根一模一樣,不過卻沒有這個‘蘭’字的。”太后點了點頭,從袖管中又取出了一根:“那你看看,柳妃的那根,可是這個?”我愣了愣才遲疑的接過,將兩根放在一起比對,幾乎是難以察覺的一樣,不過仔細看去,那玉紋理還是有不同的。

我點了點頭,心裡疑惑起來,本以爲太后是來興師問罪,卻不想,是這樣的狀況。她到底要做什麼,我迷惑起來。

太后笑了笑,那笑就像母親,很慈愛,可是轉眼間她又從袖中拿出一根折成了兩斷的簪子,我定睛看去,是那根先前沈羲遙折斷的那隻,是羲赫給我的那根。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怎麼這三隻,都在太后這裡。

太后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我,她將手伸到我的面前,我慢慢的伸出手,幾乎是不敢碰那根簪子,太后突然將我手上那根母親的簪子拿走,看了半晌,眼神已經變得悽迷起來。她悠悠的說到:“你可知,這簪子,並不是你母親的。”

我驚得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看着太后,滿眼的不解。太后淒涼一笑:“告訴你也無妨,即便哀家不說,遙兒也是會告訴你的。既然遲早也是會知道,不如哀家親口說出來得真切。”

“這簪子,是哀家還在閨中時最心愛的物件。”太后停了很久之後才說到,她的目光似越過了時間,飛到了那遙遠的過去。我看到她甚至是帶着一絲甜美的笑,那笑與她如今身上的莊重是完全不吻合,可是,那卻是發自內心的真實的笑容。

“那時,哀家小字‘蘭’,之後入了宮,先帝給我改爲了‘珏’,那‘蘭’也就逐漸的被人淡忘了。”她低頭看着那簪子笑了笑說到:“這簪子,哀家出嫁的前一晚,託人將它交給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的父親。”

覽盡經年恩仇事十一

之後太后的敘述中,我一直是恍惚的,那很久之前的情愛恩怨在她的口中徐徐展現在眼前。

當年的閔小姐,與那時的凌公子,情投意合,暗結同心。若是沒有那一紙詔書,如今一定會是夫唱婦隨,舉案齊眉。那時看來,才子佳人,最是登對。可是,閔家小姐註定成爲這大羲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而凌公子,才冠九洲,自然也不可避免的要成爲政治場上的翹楚。即使無奈,即使怨恨,但是皇命難違。兩人只好小心的收起了情感,接受命運的安排。這也是爲什麼父親一直鞠躬盡瘁的原因,不全是一個臣子的拳拳赤誠,還有對心愛的人的保護。這一保護,就是幾十年。

我的母親,那個我的印象中帶着江南柔美溫和的女子,想必是知道的,只是她也將內心的怨尤埋藏,做好她相國夫人的本分,也得到了夫君的情誼。只是,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父親恐是一刻也沒有忘記年少時的愛情,所以,做什麼,付出什麼,哪怕沒有彙報,都甘之如飴。

沈羲遙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恨父親,他是恨這段經年前的愛情,以及這愛情到如今依舊沒有完全褪去,在他這樣一個天生的帝王的眼中,這是對皇室的褻瀆,是對他至高無上的父皇的褻瀆。所有的一切就化做了對父親的恨,也使他做出了那樣的事。

在我出嫁的前一晚,母親將這簪子給我的時候,臉上有的一層迷霧此時也揭開去,這並非她的陪嫁之物,是父親要它做我的陪嫁,在這深宮中喚起它本來主人對以前的回憶,從而,來保護我。可是。。。。。。我真的就因它得到了保護麼?可是這隻簪子,卻也帶給了我一段美好的回憶,即使這裡面夾雜着腥風血雨與觸目驚心。

“哀家問過遙兒,他是否真的害了你父親。遙兒承認了他之前是有所動作,雖然後來停止了,卻無力迴天,來不及了。”太后慢慢的說到:“哀家聽到後很是震驚,但他對你父親的恨,是來自長久的壓抑,哀家懂。可是哀家不懂,你爲何在確定了遙兒做的事後,反失了怨恨。”

太后眯起眼睛看我,我此時早已被那許久前的往事攪亂了心境,停了許久才稍緩過來。我緩緩地看向太后,她頭上幾根赤金如意簪反出耀目光華,我別開眼去,目光落在了身上的百子千孫被上,手抓緊了,慢慢說到:“母后,你既經歷瞭如此情感,就會知道,感情和命運,往往不是我們能掌控得了的。”我嘆了一口氣,突然有種希望一吐爲快的衝動。

“在我得知父親的死因是他所爲的時候,我的心裡是恨,是在明鏡堂裡誦經七日也掃不去的恨,那恨啃噬着我的心,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的雙眼被仇恨矇蔽,甚至沒有去多想,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藏在其中。每夜裡我的夢中都是父親慈愛的笑容,而這笑容到了我清晨夢醒之時,化做的是身邊人的面孔,可那是怎樣的一個身邊人,他就是殺害我父親的兇手啊。我如何去面對,那時的我已經是瘋狂的,什麼都不顧的。我的情感在那時受到了最強烈的碰撞,一面是恨,一面是愛,可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愛之深責之切,所有的愛都化成了恨,充斥了我全部的內心。所有的恨,在最後都匯聚成了一杯毒酒,一把利刃,變成了那晚我的巧笑言兮,還有那深深的一刺。那時我只是想讓一切都結束吧。可是,我沒有成功,他將我送來了這裡。他沒有治我凌家之罪反給封賞,而我的恨,早在那一刀下落之後,在我獲悉我有了我們的骨肉之後,淡褪了。所以,在他承認了事實之後,我只想,算是兩清了。我不能否認他是明君,是個好男子,我也認清,不能因爲自己的私怨毀了這如畫江山,這父親曾經爲之拼命的江山。”

這是一種暢快的感覺,直到我吐了出來,才覺得是完全的解脫。我一直渴望去對誰傾訴,可是,這落落深宮中,我卻找不到任何可以傾吐的人。

太后沉吟了片刻,突然看着我,目光炯炯,卻帶着壓迫:“你可知,這簪子爲何有三個?”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太后突然將話題轉回了簪子上。不過,這也是我一直好奇的。

“兒臣。。。不知。”

太后沒有立即回答,她只是搖了搖頭,又站起身,我突然發現,她保養得很好的臉上此時滿是滄桑。

“這三根簪子。。。最初的這根,是赫兒撿到的。其餘的兩根,是他複製下來的。”

太后突然轉向了我,她的眼神裡有一種凌厲與堅決,完全不復先前的慈悲溫和。“所以。。。”她一字一頓的說到:“哀家,不能讓你毀了哀家兩個兒子!”

從來薄福送傾城一

我坐在顛簸的馬車裡,這是一輛最普通的馬車,藍布的簾帳,樺木的車板,卻結實耐用。我以前從未想到,在這充滿了輝煌與奢華的皇宮中,竟還存在這樣的簡樸之物。

直到出了那扇巨大的宮門很久之後我才意識到,我是真的離開了那座吃人的地方,儘管我的心中帶着無限的離愁別緒,充滿了不捨與遺憾,可是,內心的深處卻是歡喜的。我想我終究是不適合着皇宮的爭鬥,我的性情與智慧,是與它格格不入的對立。我只想要最平靜的生活,而這,是皇宮恰恰不能帶給我的。

小心的掀開簾子的一角,那硃紅的大門氣勢恢弘,卻逐漸消失在我的視線裡。雨已經停了,月亮出了來。眼前是清風明月下的樹木,雖沒有了夏季裡的繁茂,可那微黃的仍存留在樹幹上的葉子,卻在月下顯得那麼清逸。我感到有些疲倦,長久以來一直繃緊的神經在此時完全的鬆懈下來,之後,就只剩下疲憊。我靠在馬車裡一旁一個青色的包裹上沉沉睡去,儘管是那麼的顛簸,可是卻是長久以來終於得到的一個安穩的睡眠。這裡沒有舒適的牀鋪,沒有散着助眠的沉香,也沒有最適宜的溫度,這裡只有一條凳,一件狐毛披風。。可是在我的眼裡看來,他們遠遠比那精緻的宮殿更加珍貴。

沉沉夢中之前發生的一切斷斷續續的閃現,我不由的驚歎這世間萬事變化是多麼的難以預料和迅猛,甚至在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踏上了這條路。可是,即使我完全的明瞭,不論我願意還是不願,我都無從選擇,不是嗎。

“哀家不能讓你毀了哀家兩個兒子。”

太后說完那句話就轉了身去不再看我,我張了張口,我的心裡是明白她的意思的,可是我卻不知該如何爲自己辯解,或者說,我根本不想辯解。

“哀家當初選你入宮爲後,是因爲哀家相信,凌相的女兒一定不會遜色於任何其他的女子。哀家雖然知道皇帝不會輕易就接受我的安排,卻沒有想到他是如此的抵抗,以至於讓你的美貌才情空付流水。可是哀家也沒有想到,他見到你之後對你的感情,已經完全的超出了一個帝王該對一個女子的情感的界限。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那麼這樣的感情值得稱頌。可是,他是一個帝王,這樣的感情就不能存在。你將成爲他的一個弱點,而身爲帝王,身爲一個絕代的帝王,就不能有任何的弱點,這會毀了他。”太后說着看了看我,目光中深意沉沉。她接着說到:“不過還好你的性格中多是隱忍和不爭,你是恬靜溫和的,倒是符合一個皇后應有的胸襟。從你對玲瓏和對那些妃子的態度,哀家能看得出,你也算是一個奇女子。那樣也正好避免了許多的糾葛。可是。。。”太后在說後面的話的時候停頓了很久,她的眼睛低垂下去,眼裡閃着無可奈何的光,她慢慢的說到:“可是哀家沒有想到的是,哀家的另一個兒子,也深陷於對你的感情之中,雖然哀家並不完全瞭解這感情來源於何處,可是哀家知道,他甚至有了一些瘋狂的想法。這想法,是一個臣子根本不能有的。”

太后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一直看着她,她的臉上沒有太多的情感的流露,可是我卻分明能感到她的痛心,以及,一絲絲的後悔。我咬了咬牙猛得翻身下牀,在太后還沒有完全回過神的時候跪在了她的面前: “母后,兒臣讓母后爲難了,兒臣有罪。”我的頭深深的埋在了散下的頭髮中間,我的心猛烈的跳着,終於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太后很久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的表示。我就一直跪在那裡,堅硬的大理石地面將僅着薄衣的我的膝蓋硌得生疼,還有冰涼感順着蔓延上來。我咬着牙,身體感到疼痛,卻還是一動不動的。

“起來吧。你剛小產,這樣對身體不好的。”太后的聲音幽幽的傳來:“其實你有什麼錯呢?錯的是哀家的兒子。可是,他們哪裡又錯了呢。。。。。。”太后的聲音裡是完全的無奈,還有一種挫敗。我想,她在要我進宮的時候,恐怕是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的吧。

我依舊跪在那裡,只是稍擡了頭看着太后,她的耳朵上戴着一對金蝴蝶珍珠的耳墜,我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微微晃動的三顆下垂的珍珠,看着它們在燭光下輕柔的光,等待着太后最終要說的話,也是最重要的話。

如今,我的孩子已經沒有了,無論沈羲遙是真的只是爲了孩子留下我,還是想着保護我,可是如今的局面是,一切由太后做主。她已經是說了不能讓我害了她的兩個兒子,那麼,如果說之前我留着是爲了我肚子裡的孩子,大羲的皇嗣,那麼此時我所有的作用已經失去了。我知道自己不會再有像如今這樣的生活。我只是想知道,太后她到底是想讓我怎麼樣。

兀自笑了笑,突然是想到了,如今眼前有一個最現成的理由給天下的人解釋。很簡單,皇后小產身亡。而給我的,不是三尺白綾,應該就是一杯毒酒了吧。我安靜的等着,周圍安靜下來,只有風,依舊是風,敲打着窗棱。

似是過了一個輪迴的時間,太后的聲音才彷彿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

“你出宮去吧。”

從來薄福送傾城二

按太后的意思,她不能辜負我父親的託付,可是卻也不願害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讓我悄悄的離開,然後自生自滅。我已經很感激她如此的做法了,更何況,我自己也感到自己在這皇宮中無法生存。我與這裡,是完全的不相合。默默的依了旨我叩首謝恩。太后的目光停在我身上很久,她突然轉了身對着門外喊到:“芷蘭,你進來。”

我看着芷蘭爲我收拾好了一個包裹,裡面是幾件衣裳。因這蓬島遙臺並不像坤寧宮,所以衣裳很少,有的也多華麗繁複。芷蘭挑了幾件樸素厚實的衣服給我,我看着她在收拾挑揀時不止一次用袖口抹了眼睛。

最後包裹裡的是衣裳和一些銀票,首飾也有幾件。我已經換上了芷蘭的宮女的衣服,然後趁着茫茫夜色,我混在那隊跟太后進來的宮女隊伍中離開了蓬島遙臺。守侯的侍衛自然是不敢攔着太后的,因此也算順利。

慈寧宮前已停了一輛馬車,當那門簾在我眼前放下的時候,在我完全的縮在車內的時候,我的心開始一點點的下沉。我聽着馬車行駛在皇宮裡寬闊的宮道上的轆轆聲,卻沒有勇氣揭開那窗簾去再看一眼這皇宮的夜色。其實,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呢?自己不是早就想逃離了麼。

有了太后的令牌出宮變得極其的容易。我用玄色披肩的風雪帽將大半的臉遮去,在漆黑的夜色下旁人根本無法看到我的容顏。我壓低了聲音對門口的禁軍說到:“奉太后之命出宮。”那首領只看了看我車內沒有旁人,大手一揮我便從此離開了這座牢籠。

我漸漸在不自覺的回憶中感到累了,歪靠着那包裹終於完全的睡去。太后吩咐着車伕將我出至城外一百里到一個叫做漢陽的地方,那裡是各地通向京城的必經之地,自然,想要去往大羲如畫山河的其他地方,也是要從這裡離開的。等到達那裡之後就是我獨自前行了。太后沒有問我想去哪裡,我卻在她說完讓我出宮之後,心裡立即有了想法。

那裡山清水秀,花木扶疏,桃李芳菲,煙水迷濛。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是我一直嚮往的地方。

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已是臨近清晨了,雖是雨絲細密,灰天暗地,卻也依稀可見光亮。我在顛簸中醒來,睡了沒有多久,身體也很疲憊和不適。馬車裡此時因着雨有些冰涼,我縮了縮身子,芷蘭的衣服我穿着略大了些,可這衣服因着她一直在遠瀛殿裡伺候的關係,是稍薄的秋服,此時完全無法抵擋寒冷。我看了看身邊的包裹,還是決定不打開它,自己只拉緊了身上的衣服,等待馬車到達漢陽鎮在做調整。不過心裡已經盤算起來,芷蘭給我裝了些銀票,數目不小應是夠我到那個地方了。還有一些首飾,必要時可以典當出去。自己獨自一人,女裝自然很不方便,還要尋一套男裝來。我大略的盤算好後就安靜的坐在馬車裡,窗簾的一角時不時的被風吹起,有清涼的風吹進來,掃去了我長久以來的憋悶。大口的呼吸着,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如此的清新了。我,終於是逃離了。

傍晚十分我們到達了一個叫做新陽鎮的地方,車伕說此地離漢陽還有三十里,若是要想趁早到漢陽需趕夜路,可是要翻過一座山,夜間極不安全。我想了想吩咐他找見客棧住下,次日的清晨再趕路不遲。

新陽鎮不是很大,卻也什麼都有。用過晚飯我在店小二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家店鋪買了兩件最普通的男子的衣服。都是半舊的,一件石青彈墨長衫,一件深褐色寬衽儒袖的袍子。做工也算細緻,布料雖不上乘,但結實耐穿,這也是我如今唯一的要求了。

睡夢中,沈羲遙在我的面前,他笑着向我伸出手來:“朕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朕,我們都忘記了吧。”我伸出手去,不知何時我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寒光凜冽,一晃,沈羲遙的眼睛就變得那樣深不可測,他直直得盯着我,我後退一步,只覺得身子不穩,驚慌中低頭,自己的懷裡多了玲瓏,我要叫出聲,卻在還沒有發出聲音的時候,跌進了一片溫柔之中。我無法呼吸,眼看着自己如同漂萍,就在這時,羲赫出現在我的面前,他的神情悲涼,我聽見他的聲音:“你死了,我也不獨活。” 沈羲遙的手與羲赫的手在我的眼前交替出現,我想抓住其中的一隻,可是,就在我已經碰觸到那溫熱的指尖時,那指頭上突然出現了長長的護甲。我擡頭看去,是柳妃明豔的臉,此時這臉上是令人恐懼的笑,她只輕推了我一把,我就重重的跌進了身後萬丈的深淵裡。一個聲音迴盪在耳邊:“我不能讓你毀了我兩個兒子。”。。。。。。

我一個激靈睜開眼,手護在心口,那裡還在劇烈的跳動着。我驚恐的看着周圍,好黑,桌上的蠟燭不知何時熄滅了。屋子裡唯一的光亮來自於當空一輪孤月。我披衣起身對着窗外的明月,此時已是深秋了,外面黃葉蕭蕭,月色清冷。我的思緒起伏起來,難以自持。

過了許久我終於平復下來,起風了,我還在小月之中是不能吹風的。正欲伸手關窗,修長潔白的手指已經碰到了那窗楞,手卻突然停了下來。

開始只是零星的幾個調子,我屏息聆聽,漸漸的那調子連成一片。我閉上眼,任風將曲調傳入耳中,那麼熟悉,是蕭聲,帶着哀婉和輕靈,如同最清新的風拂過面頰,卻讓我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

流水浮燈。

從來薄福送傾城三

悠揚的曲調讓我的心完全沉醉其中,我藉着月色看去,窗外是客棧小小的一片園子。除了影影綽綽的樹木和一個池塘,再無其他。眼前暗影幢幢,樹木隨風搖擺,遠處是青山依稀的輪廓,像是一幅潑墨而成的巨畫,意境深遠。

樂曲聽起來是那麼的飄渺,飄渺到我甚至以爲只是自己的幻覺。畢竟,這曲流水浮燈在那深宮之中帶給了我多少情感,曾經多少次安慰着我落寂的心。第一次見到沈羲赫的情景又出現在眼前,可是眼前沈羲赫的臉卻混雜着沈羲遙那雙深邃的眼睛,時而幻化成沈羲遙那更爲堅毅的輪廓。

我搖着頭,是幻覺吧。此時樂曲已經完全的消失了,我看着那院落很久很久,期待着出現什麼,內心是激動和期待的。可是,除了月色下樹木的暗影,還是暗影。我關好了窗,感到了睏乏,終於和衣睡去。

次日的清晨天已完全的晴朗起來,天空藍得高遠而明澈,有朵朵潔白的雲飄着。依舊是有風,雖迅疾,卻少了些秋風的蕭索。客棧裡此時節客人並不多,也許也是因爲我起得很早的原因。換上了那件石青彈墨長衫,戴一個深黛綸巾襆頭,鏡中那個蒼白清麗的女子立刻變成了一個面白俊秀的書生。我暗暗笑了笑,收拾好包裹出了門去。

店小二正和幾個夥計擦拭着樓下的幾張桌子,清早沒有什麼客人,不過店鋪後堂裡已傳來陣陣米粥的香氣,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突然就覺得有些餓了。從落水後到如今我幾乎是沒有吃任何的東西。剛從昏迷中醒來就匆忙的出了宮。一天的顛簸上都擔心着是否會被再帶回宮去,因此一刻都未停頓,車伕是太后身邊的一個服侍多年的太監,我聽到那些宮女喚他黃總管。他自然明瞭太后是最不願我回去的。也就對不停留沒有任何的異議。

“客官起來啦。”店小二隻掃了一眼站在樓梯上的我就熱情的招呼着,他看起來很年輕,十幾歲的模樣,面目清秀,一雙眼睛還帶着清澈。說話間就擦了一條長凳,我點點頭走到那裡坐下,環顧四周,沒有其他客人,從敞開的大門和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上尚無人影。“客官可要用些早飯?”那小二走到我的身邊一邊倒了碗茶一邊問到。我點了點頭:“來點米粥和一些小菜吧。”這時,黃總管站在我的身旁,那小二招呼到:“客官請坐,是一起的吧。也來點米粥?”說着又擦了擦我對面的凳子。黃總管此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擡頭朝他一笑:“表舅,我要了點小菜,表舅看看還想要點什麼。”然後微一點頭,裝做是喝茶的樣子。黃總管自然是明白的,也就坐到了對面,粗着嗓子說到:“既然點好了就快上,我們好趕路。”

小二走開後黃總管低了頭說:“多謝娘娘。”我手一頓搖了搖頭說到:“出了那地方,我就只是一個普通百姓了。”說完輕笑開來,卻是舒心的笑。黃總管看了看我,目光平和:“公子穿這套衣服很是不錯,顯得人清滌如水,玉潔鬆貞。”我“撲哧”笑起來卻不說話。黃總管停了半晌說到:“公子知道。老夫人其實也是不捨的。可是爲了那兩位主子,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望公子體諒。”我看着他有些滄桑的臉說到:“表舅知道我感激老夫人還來不及,更何言怪她呢。”說罷看了看周圍:“表舅不覺得這廣闊的天地實比那高牆深院要好得多麼?更何況這裡,沒有那些勾心鬥角,笑裡藏刀,這纔是最可貴的麼。”黃總管點了點頭,正巧小二送來了吃食。我粲然一笑:“表舅也餓了吧。快吃吧。”說完自己盛了一碗細細喝起來。

一時間很安靜,店裡的夥計們已忙完了手裡的活聚在一起閒聊起來。我起初不在意,他們說的都是一些市井瑣事,無非是哪個客人出手闊綽,哪家的女兒生得嬌美。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聽着,他們不知怎麼就說到了神仙這個話題上。突然,之前給招呼我們的那個小二說:“昨夜裡我守店,夜半聽到了極動人的曲子,比那顏家班裡的曲子都好聽。可咱這鎮上哪有人有這本事啊。後來我就順着那樂曲聲的方向走,結果你們猜怎麼了?”衆人皆睜大眼睛看着他,我心一驚,卻發現黃總管的眼睛在看我,臉上意味不明。我鎮定得夾了一箸菜慢慢送到嘴邊,笑着對黃總管說到:“按着昨日,我們幾時可到漢陽?” 黃總管立即恢復了平和的神色,面帶微笑恭敬的回答到:“按着昨日,今日晌午過後應就能到了。”我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才繼續說到:“那今日就要與你相別了,還望你回去之後代我感謝老夫人,還有。。。”我停了下說到:“我走得匆忙,沒有來得及與丫鬟們說,還望你回去之後,暗中照顧好玲瓏。她親孃的心思我們知道,之前那事還沒有查清,也是不能耽擱的。”我的目光沉沉,黃總管的臉色深重起來:“公子放心,畢竟老夫人是很在乎小。。。”他四下看了看,我點點頭站起身,那個小二眼尖立即就走過來:“一共二十文錢,客官。”黃總管從袖中取出一貫錢解了給他,看着他突然就好似不經意的問到:“那結果怎麼了啊?”

從來薄福送傾城四

“啊?“那小二正看着手中的銀錢被黃總管突然一問還未反應上來,我轉了身看着黃總管,他的眼睛裡是狡黠和老練。那小二一笑說到:“結果我見到了仙人呢。”

“哦?”黃總管似是來了興致,一雙眼睛閃着好奇的光:“仙人,那你好福氣啊。仙人什麼樣啊?”我心一點點的懸起來,昨夜看來不是我的幻覺,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只是,卻慌亂起來。

“是個男子,白衣勝雪的樣子,站在一棵桂樹下吹一隻玉蕭。那模樣,那氣度,那神采。。。”小二“嘖嘖”稱讚起來:“我敢說這人間不會有人有那樣的氣質。我可是見過京裡一些王孫公子的,也算見得些世面,可昨日裡實吃了一驚。更何況又是夜半,哪有常人不睡覺出來啊。”他說得口沫橫飛,黃總管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臉色沉寂下來。我卻裝作沒有看見,輕輕的說了一聲:“表舅,該走啦。”那小二聞聲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我頭也不回的出了客棧。外面,是一片純淨的天。

馬車繼續行駛着,我半挑了簾子看着外面。黃總管坐在車前一直沒有說話,可是他的眉頭微皺着,帶着心事。我看着外面一閃而過的樹木人家,心裡也是沉甸甸的。

安靜了許久我說到:“黃總管,我還有事要託付你。我有個貼身的侍女,如今已是貴人了,若是總管可以還多多照顧她。畢竟她曾是我身邊的人,我怕有人心有芥蒂。還有惠菊,我這一走,雖不知太后會如何跟皇上說,但太后肯定不會讓他們受牽連吧。那她肯定是逃不掉被送去別宮了。你到時還請幫幫忙。”黃總管一一應了:“娘娘放心,老奴能做到的,一定盡力。”

我聽了他的話放心許多,這黃總管因在太后的身邊多年又是宮中的老人,深得太后的賞識,說起話來自然也很是頂用的。“娘娘,老奴只送娘娘到漢陽,娘娘之後要小心。不論去哪裡,都要小心照顧好自己。老奴在宮裡侍奉了這麼多年,還沒有見過哪個后妃像娘娘您這樣心慈。太后也很是感動的。不過,只可惜娘娘路上沒個人照應着,若是有,那就再好不過了。”我輕輕的笑起來:“什麼娘娘,我已經不是了呢。黃總管也好生的照顧自己。這後宮的兇險,你是比我更清楚的。”

晌午十分我們到了漢陽。這裡是去往京城的必經之地,自然很是繁華。我們在一間飯館前停了下來,黃總管看了看那風中飄搖的酒旗又看着我說:“娘娘,就在此,老奴給您餞行吧。”

桌上是簡單的幾個菜,選了臨窗的位置,周圍沒有旁人。斜倚着欄杆我端着一杯酒,菜還沒有上齊,黃總管坐在對面看着我輕聲到:“娘娘,以後的一定要萬事小心。天長路遠,娘娘保重。”說着拿出一個小小的包袱給我:“這是太后娘娘爲您準備的。”我疑惑的接過正要打開,黃總管伸手止住:“請娘娘之後再看。”我點點頭。這包裹很沉,似有重物在其中。

黃總管舉起酒杯:“老奴給娘娘在此餞行了!”說罷一飲而盡。我看了手中白瓷的杯子,一仰頭喝了下去。

飯館的門口,與黃總管就要分別。我看着他套好車向我輕輕施了個禮,眼神中有點點的慈愛,好象疼愛自己的長輩般。我心頭一直有一個疑惑,就在他要調轉車頭離開的時候,我上前一步拉住了繮繩:“黃總管,我有一事實在不明。”

黃總管愣了愣看着我,突然就笑起來。我也不自然的笑笑,他跳下馬車看着我:“是什麼事呢?”我抱緊了手上的包裹,目光在那藍底白花的圖案上凝視了很久: “我只是想知道,你爲什麼願意幫我。畢竟我離開是太后的意思,之後是永不會再回來了。即使是太后所託,可是。。。”我一時不知如何去說,黃總管一直含笑看着我,他看出我心中的疑惑,目光越過我向遠處看去,可是分明是看着以往的時光。

“娘娘,真的要論起來,老奴其實應算是凌家的家奴。”

我驚訝且不解的看着他,黃總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奴其實可以稱您一聲小姐。”他看了看周圍:“不如您上車吧。老奴再送您一段。”我點了點頭鑽進車中。

“老奴出身貧寒,排行老小,父母便將我賣了。買家想將我們全部送進宮做太監,已經騸了,可是一日不慎得罪了一個官家子弟,被打死了。我們那幾個孩子也就流落街頭。幾乎都餓死了。我算幸運,遇到了好人,被帶回去做了家奴。就是凌家,救我的人,那時還是個少年,也就是你的父親。那時我發下誓言,誓死忠心於他。二十五年前,先帝登極,立太子妃閔氏長女爲後,可是沒過兩年,先帝得到絕代佳人徐氏,施以隆寵。老奴就是那時進的宮。”黃總管說着,完全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之中。“那時皇后失了寵,不過你是知道的,皇后心裡的人到底是誰。那時的凌公子還是大理寺常卿,尚書房行走。不過協理內務府,便送了老奴進宮安排在皇后的身邊有個照應。因此當今的太后纔對老奴信任至極,也纔將今天這樣的事交給老奴來做。”

這是我連日來再一次得知了過去的舊事,卻一樣的觸目驚心,我聽完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黃總管回頭看了我一眼:“小姐,都是陳年舊事了。這下可解開了你心中的疑惑?”我揚起臉給了他一個釋然的笑: “自然。只是連日來這些事,我看是需要時間來消磨的。”黃總管大笑起來:“日後有的是時間。不過,老奴有句話要說,過去的,還是淡忘的好。”他說完不給我說話的機會,獨自哼起曲子來。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上面是歷經人間冷暖後的沉澱。我輕聲說:“黃總管,送我去鏢局吧。”

從來薄福送傾城五

飛龍鏢局的門外是即將押鏢去往各處的鏢師,還有各地的商賈,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很是熱鬧。這是中原地帶最出名也是最大的鏢局。因着大羲朝鼓勵商賈買賣,因此南來北往的商客很多。飛龍鏢局不僅押鏢,同時有去往一地的商客可以在此結伴而行,同路的幾個鏢師可以負責路上的安全。

我看了看黃總管,他並沒有立刻要離開的意思。我心中明瞭應是太后的意思,想知道我是要去往何處吧。我暗暗笑了笑,當着黃總管的面打聽着去往西北重城洛安的旅隊在哪。我看到黃總管微微的一愣,似要說什麼。我朝他一笑,順着別人的指引走向了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子那邊。已經有許多的商客聚集在那裡了。爲首的鏢師與旁的幾個人聊着。我上前問了價錢,黃總管一直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看着我。

“去洛安要八兩銀子。”那鏢師說到,我點了點頭拿出了一個錢袋,裡面是我帶出的一部分銀錢,不是很多。其他均分散在包裹中。取了八兩給那鏢師,他仔細的看了看後對我說到:“一個半時辰之後出發,就在這裡,可以先歇歇。”我轉過身看着黃總管說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看着黃總管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我走到一處偏僻的角落裡打開了之前黃總管交給我的那個小包裹。裡面是一些上等的首飾還有銀票,數目很大,加上芷蘭爲我裝點的那些,若是節儉些,甚至足夠我作爲一個百姓剩下一生的用度。還有那些首飾,如果是當掉,也是極其可觀的一筆了。

包裹中還有一個用煙水色錦緞包裹的物件,四四方方。我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那是什麼,心中感激起太后來。看着四下無人,我將那銀票貼身裝好,整理好衣服走了出去。

問過了帶頭的鏢師,我們今夜會歇在一個不小的鎮上,我的心裡放鬆下來,坐在了一起等待的人中間。一行人中有男有女,還有孩子。看打扮有商人,也有普通的百姓,面色和善,帶着對出行的期待與擔憂。我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孩子身上,是個男孩,兩三歲模樣,生得虎頭虎腦,在人羣中跑來跑去,滿面笑容。他的母親緊跟在後面,父親帶着最柔和的笑站在一旁看着。從他們身上的衣服看來並非什麼殷實人家,可是卻有着人間最難得和最珍貴的幸福。那是我一直所向往,可是在那個牢籠裡卻永遠的不到的幸福。

傍晚十分我們就到了那個小鎮,安頓好後我去了市集上,問了很多人終於找到了一家當鋪。我拿出帶出的一塊玉佩當了死當。芷蘭似是把能裝的首飾都裝給了我,這塊玉佩相較宮裡其他的玉飾成色上差了些,不過在民間卻稱得上是上品。那老闆出價遠遠低於它應有的價值,不過我當了它並非是爲了銀錢,所以沒有討價還價就成交了。走出當鋪時我回了頭,那老闆拿着那玉佩一幅愛不釋手的模樣,他的心裡也一定是開懷的,算起來他狠賺了一筆,可是,那玉佩某處有宮制二字,一旦沈羲遙或者其他什麼人要查我的去向,查到這裡,他可就欲哭無淚了。而我當了這玉佩的原因,就是要造成我是真的去了西北的假象。

回到住的客棧我找到了爲首的鏢師,他正與其他幾個商量什麼事。我輕輕的敲了門才進去。

“大哥,”我啞着聲音低深深的垂着頭說到:“大哥,不瞞你說,其實我是跟家裡長輩發生爭執一氣之下出來的。可是如今我後悔了,還是想回去。特來跟大哥說說,明日裡我就不跟你們一同走了。”那鏢師年紀不輕,一路上聽其他幾個對他的稱呼,想來也是成家了。他上下打量了我很久,突然就笑起來:“成。今日正好遇到了明日回漢陽的隊伍,你就跟他們一起回去吧。你還年輕,這種出走之事可千萬不要再有了啊。”我忙點頭,他走到房間一邊拿了銀子給我:“還好是纔出發,這銀子你就拿回去吧。”我接到手中看着那銀錢在燭光下的光澤,心頭是溫暖的。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最普通的百姓,可是卻已被深深打動。

我又跟着第二日回漢陽的商隊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卻沒有立即跟隨新的商隊離開,而是住進漢陽城裡一家不大的客棧。這客棧地處主街後的輔道上,不是很吵鬧。既然決定了要離開,自然要先好好的準備準備。

一連三天我都住在這裡,東西早就準備好了,其實我是在等,雖然明知道是不可能,但是內心的深處卻有着強烈的希冀。我在等那晚的那曲流水浮燈,在等一個身影。他應是來送我的吧。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可是那晚,一定是他,不會錯的。可是,三天之中什麼都沒有,我的心一點點落空,最後一個夜晚我安靜的躺在牀上,眼淚一點一點掉下來。我嘲笑着自己,未免是自做多情了。輾轉睡去,第二天,我就要踏上征程了。

這是去江南的商隊,人很多,足坐了三輛板車。我坐在中間的一輛上,同車的有一個五口之家,還有其他的四個人。一路上大家說說笑笑,倒也開心。我卻因着連日的奔波勞累,還有小產後並未調理身子,漸漸虛弱起來,終日裡昏昏沉沉。

車隊行了三日,在這天的傍晚正行駛在一處樹林之中。我靠在馬車的最裡面,聽同車的一個商人說着自己的經歷。突然一陣馬蹄聲急弛而過,不知爲何那噠噠的聲音讓我的心懸了起來。帶着緊張和恐懼。

一聲馬的嘶鳴,馬車急停了下來,我聽見一陣腳步聲,還有爲首鏢師大聲說話的聲音:“來者何人?”

從來薄福送傾城六

前方傳來一陣“竊竊”之聲,我聽不真切。但是心是懸的。我知道是他來了,可是卻不知道他來此的目的是什麼。是爲我送別,還是。。。。。。額上滲出細小的汗珠來。若他是奉命而來,那我該如何去面對?朝裡縮了縮更覺寒冷,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手觸到包裹中一個硬硬的物件,心稍一跌落,又揪緊起來。那是我放在坤寧宮裡的那隻木匣,雖然不知怎麼到了太后的手中,可是那卻是我初入皇宮時最初最美回憶的印證。它的存在在那皇宮中是危險的,可是如今在我的身邊,卻能給我安慰,讓我知道,即使我經歷了那麼多,可是終有美好。

門簾突然被掀開來,有柔和的光投進來,那橙紅的光芒看上去是那麼的溫暖,溫暖得在我看到他的面龐的時候,差點掉下淚來。他向我伸出手,帶着比陽光更溫暖柔和的笑看着我,他的眼睛表達了他的心,那是多麼明澈的一雙眼睛,可是,我卻不敢直視。

“薇。。。”他張了張嘴,那個字他發的極輕,似乎那是我的幻覺般。他似乎不知該如何的稱呼我,我看他笑了笑,但是目光中是堅定和歡喜。車裡的人將目光全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的身後是首領鏢師,那個高大的漢子對我說到:“這位客人,你可認得這個人?”我內心是掙扎的,我抓緊了衣服,甚至扭的手感到微微的疼。我閉了眼,緩慢的搖了搖頭。

光又被放下的門簾遮擋住了。我這才睜開了眼,不管他來此是做什麼,此時的我已經不是那個凌家的女兒,那個皇后了。如今的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從我出了那皇宮的大門開始。太后給了我自由,那我要回報她的,就是不害她的兩個兒子。我的嘴脣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可是我的內心知道,那是我對他的歉意。

馬車繼續行駛起來,我的心緩緩落下,帶着酸楚與傷痛,眼睛有些迷濛起來,垂了頭,自己給了自己一個笑容。就像黃總管所說的,過去的,還是淡忘的好。可是,真的就能輕易的淡忘麼?不論是他,還是羲遙帶給我的種種過去,我想我需要用一生的時間去淡忘吧。

月亮升到天空中間的時候我們到達了歇腳的客棧,不是很大,卻因着南來北往的商客十分的熱鬧。今夜這小城裡有花燈,街上熙熙攘攘的滿是人。我之前跟那鏢師說好了要自己一個人住一間屋子,加多了些銀錢倒也無妨。待進了自己的客房我就立刻躺在了牀上,只感到疲憊,下身也隱隱作痛很是難受。找了客房中的銅鏡看去裡面的人蒼白憔悴,臉上似乎只剩一雙眼睛,透出疲憊不堪的暗淡的光。給了自己一個淡然的笑,這將是重新的開始。

“噹噹”的敲門聲傳來,我連忙戴上襆頭又整理了衣服。

“誰呀?”我衝着門外暗着嗓子喊到。

“客官,是我,張鏢師。”是爲首的那個鏢師的聲音。

我起了身走到門邊:“張大哥有什麼事麼?”隔着門我聽見那邊有很輕微的悉娑聲,卻聽不清是什麼。那邊有一陣很短的停留,張大哥的聲音又傳來:“客官,是這樣的,有事想請你幫幫忙。”

“張大哥請講。”我斜靠在門上,身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小產之後甚至沒有休息就出了來,身體在此時已經臨界極限。只想着躺回牀上好好的休息,進入到深沉的夢裡,也許我終會平和下來。

“今日是這小城一季一度的花燈會,很多附近城鎮的人都涌來在此,因此客棧人滿爲患。可是今日半路上我們多了一個客人,只有您是一人住一間的。不知您是否方便與那個客人合住一間。”張大哥的話說得吞吞吐吐,不過說的倒是實話。這裡的確是沒有空房了。只是,與人合住,卻是萬萬不可的啊。

我正要開口拒絕,門外傳來一個聲音:“還請行個方便。都是出門在外的。都不容易。”

聽到那聲音我一怔,不自主的就將門打開。門外,張大哥帶着賠笑的表情看着我,可是,我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後那個身影上。

他一襲玄色外袍,隱隱可見裡面月白的長衫。他帶着一抹滿含深意的笑看着我,眼睛裡卻又流露出歡喜。我咬了咬嘴脣,看了看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空。秋夜是很冷的,心裡就軟了一下,點了點頭:“你進來吧。”

張大哥一抱拳對我說到:“多謝客官了。”說完拿出一貫錢與我。我搖了搖頭:“不用了張大哥,你收着吧。”說完看着站在門口的他,淺淺的笑了笑,讓出一條道來。

“今日的燈會可是很有名的,一定得去看看的。”張大哥憨厚的笑着說到,我朝他一笑說到:“會的張大哥。你早點休息吧。”說完看着他離去的身影,輕輕得將門關了上。

我遲遲沒有轉身,卻能感覺到他就站在我的身後。他的目光如同一道熾熱的烈炎透在我的背上。我盯着那簡單的木門很久才深深得吸了一口氣,定了決心,換了一幅冰冷的表情,轉過身去。

“王爺怎麼來了?”

從來薄福送傾城七

他的臉上依舊是微笑。那笑猶如沒有因爲我冷淡的語氣與淡若冰霜的表情而消失。他看着我,眼裡是喜悅,那喜悅是什麼都不能減退的。他突然就上前一步,那雙手已經伸了出來,可是卻在半空中落下。他用那閃着星徽的目光看着我說到:“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的身體就在這個時候緩緩地下滑下去,我自己也吃了一驚,可是腿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他連忙上前一步,滿面的焦慮:“怎麼了,怎麼了?”說着就抱起我,我心裡是掙扎的,可是已經沒有辦法去抵抗,任由他將我放在牀上,他用關切的眼神看着我,焦急與擔憂,還有憐惜就全在那雙眼睛中了。曾幾何時我也在另一雙眼睛中看到過這樣的感情。那是和他的面孔那麼相似的一張臉,卻有着無法忽略的威儀。我閉了眼,內心紛亂,好似北風吹過繁絲,帶來糾纏紛雜不清。剪不斷,理還亂。

“我去找醫生來。”羲赫說着就要出門,我拉了他玄色袍子的一角說到:“沒事的。我只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的。”說着努力的給了他一個笑容,羲赫愣了片刻,突然他明白過來的說到:“母后。。。不該這麼急着讓你出宮的。”

我不解的看着他:“你。。。”聽他話的意思,他是知道太后的意思的。那麼,那個他又知道麼?

羲赫看着我,上前又幫我蓋好被子,笑了笑說到:“你先休息吧。明日我告訴你。”他說着看了看四下,這客棧的客房很簡單,只有簡單的傢俱。他浮上一個無奈的笑回過頭看我說到:“睡吧。我守着你。”我想說什麼,可是一陣無法抵抗的睏倦襲上,我不由就閉了眼睛,跌入無盡的黑暗中。卻是溫柔的黑暗。

醒來已是清晨。很早,我被一陣疼痛驚醒,只覺得下身痠痛難忍。牀幔已經放了下來,房間裡很暖。輕掀開湖綠的棉布牀幔,羲赫趴在那張小小的桌子上睡着,他依舊是穿這那件玄色長袍,眉頭微皺着,臉上卻是我從沒有發現的堅毅。

記憶裡的他,是如冰壺秋月般超塵拔俗,溫潤而澤。雖然我一直都有聽說他的能征慣戰,萬夫不當,知道他的文武雙全,但是真的見到他如此堅毅的神情,卻還是頭一次。我內心的深處知道,他是堅決的,可是,我卻不能成全他的堅決。

我知道,他是爲我而來。

羲赫動了動醒了過來,看到我站在他的身邊,手上抱着一張毯子,溫暖的笑了。我突然覺得,他給我的笑,永遠都是那麼溫柔,不是如同新月般清新皎潔,就是如同新陽般熠熠生輝。那是一個男子能展現的最溫和的一面了吧。心就顫了下。可是,我卻永遠忘不了自己,是他兄長的妻子。即使,這也是我要忘卻的過去的一部分。可是,我又如何去忘呢。

“你該在牀上躺着的。”羲赫看了看天對我說道:“還很早,再去睡會吧。”說着就要拉我,我後退了一步。“羲赫,告訴我,你爲什麼來這裡。”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靜的問道,內心卻是起伏不定的。

他低了頭,那笑容我卻看不懂。半晌他纔看我,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略帶調侃的問道:“你,是不是不希望我來?”我將目光別開去,窗外的天很藍,是清晨特有的毫無雜質的藍,光就透進來,還有最清新的空氣。我轉過臉看他:“我所希望的,是獨自踏上這條路。你和他都有你們生來的責任,而我所要做的,就是成全。”

“你真的就認爲這是成全麼?”羲赫似乎生氣起來,直直的看着我問到。我迎上他的眼,哀婉一笑說到:“是的,是成全。但不是成全你們,而是成全我自己。”

羲赫愣在那裡,他看着我搖了搖頭:“我不會成全你的。因爲,我是不會再放手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堅決,臉上有着執拗的表情。我的眼睛在他的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然後我走到他的身邊:“羲赫,”我的目光直看進他的眼睛:“你回去吧。你的兄長需要你,大羲需要你。而我,”我諷刺的笑了笑:“我需要的,是看到你和他的豐功偉績。這樣我就感到幸福了。”我後退了一步偏了頭去,不看他眼裡越來越悲憤的目光繼續說到:“從我出宮那時起就對自己說,從今以後這世上再沒有凌雪薇,再沒有皇后淩氏。這世上,只有一個普通的女子,她只要最簡單的生活,內心存這往昔的美好回憶就夠了。這回憶,是兩個這世間最完美的男子帶給她的。她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我說着笑起來:“我有時真的很瞧不起自己。一個女子,已經嫁爲人婦,可是她的心卻搖擺不定。也許是因爲最初的相遇太美,也許是因爲得到的太多,所以她割捨不下任一個,那麼,最好的方法,其實就是都放下,只要觀望着那兩個人的快樂,我就得到了最大的快樂了。”我直視上他的眼睛:“你說對麼,羲赫。”

羲赫看了我很久,然後他一字一頓的說到:“我不會再放手。皇兄他有江山,而我,只要你。”

從來薄福送傾城八

“我只要你。”羲赫的話如同重錘敲擊在我的心上,一時間百味雜陳,無法名狀。心絃被撥動,可是我卻覺得那麼疼,那麼疼。有淚滑過臉頰,我搖着頭,哀慼到:“羲赫,你知道,這不可能。”我迅速的用手將臉上的淚拭去,迎上他熾熱的目光,我努力的區忽略那目光中的含義,我慢慢說道:“羲赫,你我都知道,這不可能。”我帶了一抹悠長的笑看着他,他別過眼去,其實他心裡是知道的,只是一時的衝動纔出來的吧。很久他都沒有說話,我將門打開一條縫笑盈盈的看着他:“羲赫,現在走,還不晚。”一陣風吹來,身上如同被萬針扎過,使酸酸癢癢的疼,卻令人無法忍受,我能感到腿上的力氣在一點點地消失,我堅持着,依舊笑着看着他,手卻抓緊了門框。

羲赫看向我,突然就笑了起來,他也慢慢的搖着頭:“我即已出來,門上盯着他的眼,微嘆了口氣說道:“你下了決心,可是這決心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麼?你生來爲王,家國的責任於你也是與生俱來的,你當真就放的下?如今西南侵犯未平,你的皇兄正爲此心焦不安,日夜難眠,你就可以放得下麼?”我的腦海裡浮現出沈羲遙那日裡最後給我的身影,不覺一悸,心中痠痛的感覺再次襲來。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羲赫,最重要的,是我們的身份,永遠都無法改變。不管如何,你都是大羲的王爺,而我,也逃不掉曾經是皇后的過去。這就註定了,你不能拋下一切走掉,而我,也沒有辦法接受。”我的聲音悲愴起來:“因爲我們沒有辦法逃避,我們之間在我入宮時就註定好了的關係。”

“可你現在,已經不是凌雪薇了。”羲赫上前一步一把就將我抱了起來,我掙扎着,眼睛撞進他的漆黑的眼底,不由就安靜下來。他低頭溫柔的看着我:“所以,我也可以選擇不做沈羲赫。”

羲赫將我放到牀上,憐惜得看着我說到:“母后不該就這樣讓你出宮的。畢竟。。。”他沒有說完,只是拿過被子爲我蓋好,看了看天色說到:“你再休息一會,還早。我去給你買些藥回來。你這樣下去身體是不行的。”他走到門口,看着已經閉了眼睛的我說到:“等我回來,我們再商量,好麼?”我點了點頭沒有睜眼,待聽見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音之後,翻身下牀,從窗戶看出去,直看到羲赫的身影走進了另一條街,我緊緊的閉了眼睛不讓眼淚掉落。然後我迅速得拿了包裹出了客棧,向相反得方向走去。

清晨的小鎮是寒冷的。我縮緊了身子快步走着,雖然我知道,此時的我是不能吹風受寒的。可是我沒有辦法,只有硬撐着。我沒有多少時間,我必須在他買好藥回去之前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或者,一個沒有什麼人去的地方。我必須離開,獨自離開。

茫然得走着,我專挑小路而行,方向也是昨日裡旅隊來時的方向,也就是說,我是在向回走着。這樣羲赫應該時想不到也不會向這裡找來的吧。我兀自笑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什麼都沒有了,甚至連自己的姓名。可是也好,這樣就如同我的新生,即使帶着過去的傷痕,但只要刻意得去掩藏,不去揭開那些傷疤,我就是全新的一個人了。這個人,不再是什麼相府小姐,不再是什麼大羲的皇后,不再有錦衣玉食華美宮闕,也不再有這人間最完美的兩個男子所傾注的愛情。她只是一個普通得百姓。我還要忘記我從小學習的那些才藝,那些是一個百姓不會接觸到的東西。我要完全的忘記過去所有的一切,只爲我全新的生命。

前方的路越來越簡陋,應該是出了那小鎮了。遠遠一座青山,依稀有幾戶人家。我看見青煙繞繞,混着清晨淡薄得天光,那裡宛如仙境般,透着恬淡與平和。

待我走到那兩邊都是農田得田壟上時,已經完全用盡了力氣。腳下踉蹌起來,看什麼都模糊了。我覺得手上得包裹是那麼的沉重,遠遠得前方出現了幾個人影,那是清早起來幹農活得百姓吧。人影近了,是幾個農婦,我看見其中一個指着我,自己的身子一晃,猶如枯葉般凋零似的就倒了下去。意識卻是清醒的。

從來薄福送傾城九

天光在我的眼中是明澈光亮的白茫一片,有清涼的空氣撲在面上。我感覺到有人將我擡了起來,還有嗡嗡的說話的聲音,我只是在那片光芒之中失去了看到其他的能力。聽不見,也看不清。似乎什麼時候我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可是我努力的去想,卻想不起來了。那光芒逐漸卻迅速得縮成一輪越來越小的光暈,然後,就在一瞬間,那最後的光亮消失而去。我的周身被幽幽的黑暗包裹,可是我卻沒沒有感到恐懼,我只是覺得很放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相信,我醒來時,我就會變成全新的我。然後,我感到自己墜落進了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帶着稍稍安寧的心,我心甘情願得墜了下去。

當我再次睜開眼,眼前是粗糙的窗簾。等我的視力完全恢復之後,我看清那是最普通的農家自制的藍色的粗布。很小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一次,那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皓月的時候,她的身上,就穿着這樣布料製成的衣裳。那,已經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搖了搖頭,我該忘記的,哪些回憶是屬於凌家小姐的回憶,而我,此時醒來的我,如我所說,已經是另一個人了。

“你醒啦?”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在我聽來是那麼的親切。這聲音就像母親常常對我說話的口氣般,溫柔,關切,疼愛。。。。。。

“啊,”我半坐起來,這纔看到跟我說話的人,是一箇中年的女人,微微有些胖,不過相貌卻是十分的和善,帶着最樸實的百姓的面貌,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使她的表情愈加柔和起來。“是您救了我吧。”我看着她露出笑容:“真是多謝您了啊。”我說這環視了下四周,這房間的擺設和裝飾都十分的簡陋,可是在我此時看來,它們比那皇宮中金碧輝煌奢侈繁多的裝飾和擺設要好得多。

“謝什麼。”那女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笑着走到一邊拿了碗水給我:“喝點水吧。”她說着將那碗遞過,那是一隻最普通的瓷碗,碗口有的地方甚至有些破損。這是這農家裡最常用的器具了吧。我接過就不由得笑了起來,看着那碗中清澈的水輕微的晃動着泛起漣漪,端到嘴邊慢慢得喝了起來。

擡頭看着那個女人,她一直帶着一種暗含深意的笑看着我,雖然那笑中多是關懷,可是卻還有別的意思在其中。我看向她,正想着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來歷,她卻先開口了。

“姑娘,可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我怔了下,姑娘,這麼說她一定是知道了。擡起頭略有些慌亂得看着她:“我。。。”迎上她和善的眼睛,卻不知如何回答。

“我夫家姓黃,叫我黃嬸就好了。”黃嬸笑了笑:“你是姑娘還是男兒,我還是看得出來的。”她說着走到牀邊坐下,細細得看着我說到:“還有,你還在小月中吧。”我心裡是一驚,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心裡卻已想好了說法。

“不瞞黃嬸,我確是女子。只是爲了出門方便才扮成男兒的。”我長長得嘆了口氣,用悠悠的哀傷的聲音說道:“黃嬸,我祖籍漢陽,不過從小與家人在西南長大,只知道這裡有幾個親戚。上個年頭出了嫁,嫁的是同村自幼一起長大的謝郎。”我閉是上眼睛彷彿是在回憶着美好的過去,可是自己的腦海中卻不由得浮現出那紅瓦高牆,鶯歌繚繞,奼紫嫣紅的景象來。“我們夫妻二人因是自幼相識,婚後生活美滿。丈夫很是疼愛我,他家中雖不算殷實,可爲人忠厚老實,踏實肯幹,我們的日子過得也有滋有味的。”我近乎絮叨得說着,我的腦海中在細細得構築那個普通的女子的生活,她的家,她的生活,她身邊的人。我想象着那個我思想中的男子,他應是有着最憨厚的笑容,有些莽撞,卻是樸實勤勞的。我不是在告訴黃嬸我的過去,我是在告訴我自己我的過去。我的言語變得緩慢起來,自己已經陷入了自己爲自己營造的過去之中。那是我曾經幻想的甜美的生活,卻在那樣的時候看似永遠不會屬於我。

“不料西南烽火突起,朝廷派去的將領沒有及時的阻止敵人的入侵,失了城池。地方官徵集當地青裝入伍,就在前月,我的丈夫也被。。。”我說到此處已是唏噓不已,神情悲愴不堪。抓緊了被角緩緩說道: “那天村裡突然來了很多官兵,強行的將丈夫他們幾個男子帶走。我那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孩子,和幾個姐妹哭喊着去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丈夫他們被帶走。沒過多久就傳來兵敗的消息,說是死傷無數。那時同去的有人逃了回來,竟告訴我。。。我。。。”我的眼淚甚至掉了下來,即使我知道這只是我的臆想,可是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也許我不是爲那個我編造出來的過去而哭,我是爲了我真實的過去而流淚吧。

黃嬸慌忙得遞過一條帕子,她的眼圈也是紅紅的,我看她用手抹了抹眼睛,要說什麼,我及時的繼續說了下去:“那人告訴我我的丈夫已經戰死沙場了。聽到的當時我真想追隨丈夫而去,本都投了河,又被救了回來,這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心裡已經是麻木了的疼痛了。我繼續說道,不過已經是沒有任何的感情摻雜在我的預期之中:“可是一天夜裡敵寇突然侵擾了村子,村子裡的大部分人都沒有逃脫,我那夜在山上的寺廟裡與幾個姐妹爲各自的丈夫祈福請求超度,這才倖免。”我說這低下了頭:“回到村子的時候我就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活着的人都去投奔了親戚,我便想來這漢陽。一路上顛簸受盡了苦頭,好不容易到了漢陽,我那親戚卻將我拒之門外。”我無奈得搖了搖頭,帶了一絲涼薄的笑說道:“我沒有辦法只想着回到我自幼與丈夫生長的故地。可是這半路上。。。”我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無盡的悲傷和幽怨說道:“半路上我的孩子也沒有了。”手上抓緊了被子,我想到了那日,那個乳母,是她害了我的孩子。可是,她的背後,又是誰,又還能是誰呢。一時間憤恨難耐,我劇烈得咳嗽起來。黃嬸輕拍着我的後背,她的眼淚掉了下來:“真可憐,真可憐啊。”

之後的日子裡,黃嬸留我在她的家中住下。她的家在那日我看到的大山的另一邊,就叫黃家村。黃嬸膝下有一子一女,兒子娶的同村的姑娘,在黃嬸家旁邊另起了小的院落。女兒嫁到了山前村的劉家。她的丈夫在一次進山打獵的時候不慎摔下懸崖死去了。黃嬸拉扯幾個孩子也不容易。不過還好兒女都十分的孝順,生活雖清貧,卻其樂融融,很是溫馨。

我在黃嬸家就這樣住下了。她堅持要我小心的調養身體,我帶的包裹她收在一隻木箱中,鑰匙是給了我的。我曾打開看過,沒有被動過的痕跡。我想着,等自己的身體好些了再去江南吧。

相逢不盡平生事一

在黃嬸家住下之後我的身體越發的好轉起來。這裡空氣宜人,民風淳樸。黃嬸救了我的消息在黃家村裡傳開來,很多其他的農婦常常也來看我,對我的身世哀嘆不已,也常送些吃食來,雖然都是極簡單的東西,卻深深地溫暖了我的心。經常黃嬸會與我閒談着她過去的事,她的孩子和丈夫,還有這村中一些其他的人家的逸事,我偶會說起“自己”的過去,可是黃嬸總是怕我想起過去心裡難過傷了身子,常常輕柔得打斷。她家裡雖不殷實,倒也還過得去,靠黃嬸和兒子種田爲主要的生計。村裡的農婦大多也是種田,不過也常常爲鎮上有錢的人家漿洗衣裳。這裡離最近的市鎮雖不遠,可是因爲是後山的位置,倒沒有什麼人常來。這山勢雄偉,不論遠觀還是近看都是重巒疊嶂,氣拔山河,卻又不失秀美溫柔,即使此時已是秋末,卻依舊蒼翠不已。觀之令人心情舒暢,彷彿所有的不快都在這挺秀的青山面前變得無足輕重了般。

半個多月過去之後,黃嬸終於使允了我下地走動,也能偶爾走出房子散散步,卻都是秋陽高照的時候。她常說這小月不調養好,以後容易落下病根。我自然也是知道這道理的。只是我的以後,是不會再有男子的身影出現吧。

總是這樣住在黃嬸的家裡我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曾拿了些銀錢給她,可是黃嬸當時就生了氣。她說救我不是圖什麼錢財,幾次下來我只得做罷。黃嬸的兒子和女兒都是最純樸的百姓,對我也十分的客氣和友好。我在黃嬸家住的也算自在。卻一直想做些什麼報答她。

白日裡黃嬸去田間幹活的時候,我總是幫她漿洗那些衣裳。這活並不難,由於每次黃嬸拿回來的衣裳並不是很多,也就不會十分的辛苦。我常常坐在村頭的河邊,看着清澈的河水在腳下緩慢優雅得流淌而過,消失在遙遠的看不見的盡頭,我的心也在這恬淡中逐漸的平和下來。雖然告訴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回憶,可是以往的種種總是如同潮水般涌來。那是從入宮到現在所有回憶的加疊,卻帶着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心境。我似乎只是一個旁觀者,這樣,卻反而看得更清透起來。

那兩個我生命中永遠不會被遺忘的男子,一個環佩如水襟如月,帶着最初最溫潤的形象,憑着那曲悠長的流水浮燈走進我的生命,在我內心最孤寂的時候,給了我安慰和心悸。他不止一次的救了我的姓名,我知道他對我的情,那是真正的愛情,這愛情如同江水,洶涌不斷。可是他卻選擇了默默的守護。他的情是我今生無法報答的無法償還的。即使我願意,可是從那宮門在我身後合上之時,我們就註定了無緣。雖然現在的我已經被迫拋棄了過去,即使我說我會忘記我是誰,可是,又真的能忘麼?那三個客棧的夜晚,當我聽到那曲流水浮燈時,我是帶着在期冀,我以爲我可以忘記過去,我以爲我知道自己的心。可是,在我真正見到他之後,雖然歡喜,卻只是曇花一現般。隨後的,是我的不安。我不能毀了他,我已經無法償還他爲我的付出,我不能再欠下更多的債來。所以我選擇離開。只要他找不到我,他一定會回去那個屬於他的地方的。

另一個男子,他帶着最尊貴最威嚴的面容向我走來,卻在最初的時候廣袖一揮,否定了我的全部。卻又用天下最溫情的態度,將他所有的愛傾注在我的身上。他是這世間的帝王,可以用他想到的任何方式表達對一個女子的愛情。可是,我想不到的是,他表示的方法,卻是殺害了我最尊敬的父親,原因僅僅是那些陳年舊事。我看不透他,所以我害怕他。我忘不了那雙在匕首寒光中睜開的眼睛,直到今日我都不清楚哪藥爲何對他沒有效果。可是他卻不殺我,不罰我。他給了我一個孩子,本來我可以把這個孩子作爲我今生的慰藉。可是,又是他的那些綾羅包裹下的毒藥,將我的孩子,葬送。

我曾經是那麼的恨他,恨到我的心都在爲此滴血,可是我願意與他同死。對於他,每每想起,心都是被細小的絲線懸起,帶着酸楚和疼痛,帶着崇敬與畏懼,帶着愛與恨的交織,那樣隨着這隨時都會斷裂的絲線晃動着,有微癢的顫慄的感覺,我不知道這是什麼,而我對他所做的那些,現在想來,或恨或悔,情衷未償。

可是我終於明白,所有的一切,怨不得任何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我要怨的,能去怨的,應該是我們的身份,還有那座紅牆。

閉上眼,我輕輕的笑了。心卻緊縮起來。我想我是愛他的.

沈羲遙.

PS:爲感謝大家的支持,還有慶祝《鳳求凰》得到了千萬的點擊,特今天晚些時候再發一章給大家。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謝謝。

關於大家對下部的爭議,裳要說的是,故事離結束還有距離,薇之後還是會回宮的。所以請大家耐心。至於語言方面,裳會盡力回到原先的風格上。不過因爲是在宮外,所以有的描寫是不同於在宮中的。謝謝大家的意見和建議!

相逢不盡平生事二

一日裡黃嬸從市鎮上回來,帶回許多的絹制夏衣,布料都是中上乘的,顏色鮮豔,上面還有細小的繡花圖樣,這樣的衣裳在民間算得上精緻,看黃嬸小心翼翼的樣子,應該也是價值不菲的。

“嬸,這些是什麼啊?”我走到院口迎她,這麼久的相處下來我已經只喚她“嬸”了。

“這是鎮上李老爺家女眷的夏衣,如今夏天都過去了,就讓我們洗洗。這些衣料我可是連見都沒有見過的阿。”黃嬸一面嘖嘖稱讚着,一面將手裡的衣裳遞到我面前:“你看看,這有錢人家的女眷,穿的就是不一樣。這料子穿在身上該多麼輕柔貼身阿。不過阿,就是做不了農活了。”黃嬸說着笑起來,我點了點頭,笑着隨她走進了房中。

黃嬸不讓我洗,第二天天不亮她就拿着這些衣服去了河邊,她說清晨的水最是晶亮,用這樣的水洗衣裳,那是最好不過的了。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田間,自己回到屋裡,收拾好後坐在門前補一件衣裳。那是普通的麻布制的外裳,淺灰的顏色,我的手中是白色的棉線。一擡手,一低頭,幾番下來,衣裳也就補好了。我看着天光,已經感受到一些難耐的涼意,秋天就快過去了。

風吹過,一陣“索索”聲後是漫天飄飛的黃葉,觀之倍感淒涼蕭索。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正準備進去屋裡,就看見黃嬸的身影遠遠的走來。可是她一直是低着頭,彷彿是出了什麼大事。

“怎麼辦啊謝娘,這衣裳被我。。。”黃嬸遠遠的看到我就說到,她的臉上是擔心和害怕,身上還有水漬。

“嬸,出什麼事了阿?”我看着她,將手上剛補好的外裳披在了她的身上。

“這衣裳,被我弄破了阿。”黃嬸說着走進屋裡,頹然得坐在了條凳上。

我從她手上接過那件杏色長裙,是絲綢的面料,只在裙角袖口和領邊處有簡單的翻雲繡花,不過此時它的裙身上有一道狹長的口子。

黃嬸絕望般得坐在那裡,哀嘆着:“這可怎麼辦,我怎麼賠得起哦。”她自語着就哭了出來。衰老的面容此時更顯憔悴,我心中一動走到她的面前:“嬸,你別難過,我有辦法。”

我的聲音懇切堅定,黃嬸擡了頭看我,臉上的淚還沒有擦去。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謝娘,你真的有辦法?”我點了點頭:“不過,我要去市集一趟。”

我在宮中有件淺杏色杏林春燕絹絲夏衣裙袍,色澤明媚刺繡精美。曾經是穿着它坐在西子湖畔吹奏流水浮燈的,身邊不遠處也有一個水漾藍的身影,手持一支白玉蕭輕輕的相和。婉轉纏綿的曲調就流淌飄蕩在水面空中,更顯輕靈。那時我的眉眼間都是快樂和放鬆,內心是找到知己的欣喜與慨嘆。偶爾的目光交會,也是伴隨着柔情的微笑。

也是曾穿着它罩一件月白得長薄披風與皇帝共遊秀菊瓣瓣的紫碧山房的。那長長的裙襬曾經被菊繁茂的枝葉勾住,似是要留看客的腳步。他就在那豔麗的秋光下彎腰爲我鬆開那與花枝糾纏的裙裾,帶着明麗的笑容,放下君王的身份看向我。漫無邊際的金黃璀璨,明淨高遠的天藍雲白,還有喁喁昂昂的曠世君王,風姿綽約的傾國佳人。那時有風,吹起裙間袍間的絛帶翩飛,在空中交集糾纏,似是手,要緊抓住彼此,永不分開。

我的眼角有冰涼的液體滑落,沒有用手去擦,任風將那冰涼吹散,卻留乾澀在面頰上,有緊緻的感覺沒,一如心得抽緊。

兩邊是農田,秋日快盡了,地裡沒有什麼莊稼。我是去村頭找同去市鎮的馬車。我只是想買些絲線,按着記憶裡那件裙袍的樣式繡出花朵枝葉,也好將那裂痕遮掩了去。即使沒有回憶,這樣的一件裙袍,恐也是任一女子喜愛的吧。

傍晚時分我纔回到了黃家村。那市鎮就是我先前逃離羲赫的地方。市鎮很平靜,我也順道打聽了下這段時間來朝廷裡是否有什麼動靜,民間有沒有什麼傳言。我只是想知道沈羲遙是如何面對我的不見,擔心着他是否有什麼舉動。不過一切都是風平浪靜的,什麼都沒有,依舊的太平盛世。據傳西南的入侵已經平定,使二哥的功勞。不過還要駐守一月以防再侵,之後就能凱旋而歸了。我心放下來,也是爲了那個將軍而高興的。這樣,他就可以迎娶公主,爲凌家再添榮耀。

我買好了自己要的針線,夕陽西下的時候,村子裡一片祥和。家家炊煙繚繞,有孩子的笑聲,狗吠的聲音,還有風吹過的聲音。我的臉上不由就泛起了純粹的笑,腳下輕快起來,遠遠的,黃嬸的家就在眼前了。

門輕掩着,裡面很安靜。我心中有些疑惑,不過料想黃嬸許是去了旁邊兒子的家裡吧,或者去了同村哪個大娘的家裡。手剛搭上門扉,突然聽到黃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謝娘,你回來啦。”

她的臉上帶着笑容,但是眼睛裡是欣喜和狡黠。我更加的疑惑起來,不解的看着她。

“嬸,你去咱大哥家了麼?”我看到她的手上提着一隻活雞,還有一條魚,笑了笑問道:“可是姐今天回孃家?”黃嬸神秘的笑了笑看了看那虛掩的房門,朝我向裡面努努嘴說道:“還不快進去,看看是誰來了?”

上部出版稿章節名

看到有朋友說下部的章節名與上部有重合.故在此說明下.上部的出版稿的章節名最終版.另外,並不是只出到上部寫的38章.而是全部.不過是幾章合用一個名字.就像現在的下部這樣,我用1,2,3分開.將來出版稿會都是一個大章節.

從這裡大家可以看到,下部也將是30多章.所以..離結局還有距離.故事後面的發展還是比較曲折的.薇也會最終做出選擇.另外我說的她之後會回去,但那不是最後的結局~回宮纔有更多的故事!

目錄

楔子

第十五章第44章第六章第38章第48章第八章第四十一章 憶君迢迢隔青天第十章第四十八章銜杯樂聖稱避賢(上)第十八章第八十章情懷漸覺成衰晚(下)第三章悠悠此恨情無極(三)第四十章玉山高並兩峰寒(下)第七十三章柳花復飛趁東風第二章第七十八章萬葉千聲皆是恨第二十七章第七十九章情懷漸覺成衰晚(上)第35章第三十章第十七章第十章第六十四章第七十一章惜花惆悵對東風第四章悠悠此恨情無極(四)第二十五章春風拂欄露華濃第191章:善手明徽高張清三第三十一章第五十四章第五十二章不道星火可燎原第七十一章惜花惆悵對東風第五十四章第七十章何當共剪西窗燭第二十七章第四十九章 銜杯樂聖稱避賢(下)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31章第41章第五十章 盡日東風吹柳絮第七十九章情懷漸覺成衰晚(上)第二十八章第三十八章` 嘆息人間萬事非第四十一章 憶君迢迢隔青天第二十八章第五十章 盡日東風吹柳絮第52章第三十八章` 嘆息人間萬事非第三十八章第三十七章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31章第二十三章第46章第四十章玉山高並兩峰寒(下)第42章第二十五章春風拂欄露華濃第三十二章第五十八章第40章第二章悠悠此恨情無極(二)第46章第六十四章第五十二章不道星火可燎原第六十八章第四十一章 憶君迢迢隔青天第47章第六十一章第六十四章第一章第十八章第八十一章`嘆息人間萬事非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二十九章第三十八章第六十七章第一章悠悠此恨情無極(一)第五十五章第36章第六十四章第四十七章相逢不盡平生事第九章第六十五章第六十七章第三十三章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二十九章第七十章何當共剪西窗燭第三十二章第四十九章 銜杯樂聖稱避賢(下)第三十七章第四十三章 娥眉新妝畫不得第47章第七十二章西宮別夜堪惆悵第四十三章 娥眉新妝畫不得第三十七章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32章第38章第八十章情懷漸覺成衰晚(下)第六十四章第二十章第七章第二十七章第五十章 盡日東風吹柳絮第四十一章 憶君迢迢隔青天
第十五章第44章第六章第38章第48章第八章第四十一章 憶君迢迢隔青天第十章第四十八章銜杯樂聖稱避賢(上)第十八章第八十章情懷漸覺成衰晚(下)第三章悠悠此恨情無極(三)第四十章玉山高並兩峰寒(下)第七十三章柳花復飛趁東風第二章第七十八章萬葉千聲皆是恨第二十七章第七十九章情懷漸覺成衰晚(上)第35章第三十章第十七章第十章第六十四章第七十一章惜花惆悵對東風第四章悠悠此恨情無極(四)第二十五章春風拂欄露華濃第191章:善手明徽高張清三第三十一章第五十四章第五十二章不道星火可燎原第七十一章惜花惆悵對東風第五十四章第七十章何當共剪西窗燭第二十七章第四十九章 銜杯樂聖稱避賢(下)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31章第41章第五十章 盡日東風吹柳絮第七十九章情懷漸覺成衰晚(上)第二十八章第三十八章` 嘆息人間萬事非第四十一章 憶君迢迢隔青天第二十八章第五十章 盡日東風吹柳絮第52章第三十八章` 嘆息人間萬事非第三十八章第三十七章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31章第二十三章第46章第四十章玉山高並兩峰寒(下)第42章第二十五章春風拂欄露華濃第三十二章第五十八章第40章第二章悠悠此恨情無極(二)第46章第六十四章第五十二章不道星火可燎原第六十八章第四十一章 憶君迢迢隔青天第47章第六十一章第六十四章第一章第十八章第八十一章`嘆息人間萬事非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二十九章第三十八章第六十七章第一章悠悠此恨情無極(一)第五十五章第36章第六十四章第四十七章相逢不盡平生事第九章第六十五章第六十七章第三十三章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二十九章第七十章何當共剪西窗燭第三十二章第四十九章 銜杯樂聖稱避賢(下)第三十七章第四十三章 娥眉新妝畫不得第47章第七十二章西宮別夜堪惆悵第四十三章 娥眉新妝畫不得第三十七章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32章第38章第八十章情懷漸覺成衰晚(下)第六十四章第二十章第七章第二十七章第五十章 盡日東風吹柳絮第四十一章 憶君迢迢隔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