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111政策和111房間（3）
九111政策和111房間（3）
烏鐵同樣得知了張書記被雙規的消息，他雖然有些不信，並且親身進入大院去打探消息，可是從門口武警守衛板着臉要盤查通行證、旁邊接待辦公室也算是老熟識訕訕笑着請他填寫簽單以及院內諸部門領導見了他即匆匆掩面而過的尷尬舉動，已足能證實這個消息的可kao性。大院的梔子花很是教人心曠神怡，園圃的蘭花被青春簇擁着，香氣依舊，烏鐵每次順着青石板路踏踏行走的時候，想起自己如今彷彿就是市委市政府大院的一員，當然，他的收入和家產遠比各棟灰青辦公室的公務員要豐厚得多，心中就不免升起一陣難以抑制的驕傲感。豪情充溢着胸臆，馥郁的花色就好象鋪築於眼前的道路錦繡。但是現在，他卻惶惶不安，再次有了被排斥、鄉下人進城的感覺。他的衣服光鮮筆挺，可是當發改委的主任看見了自己並面lou錯愕、低着頭匆匆逃入旁邊一輛門被虛掩的轎車之時，烏鐵的心被刺疼了。他感覺自己真的成了農民工，華美昂貴的西服不能掩飾農民的土氣和被壓抑的地位，即使是下崗卻兀自強撐臉面的城裡人也敢對自己lou出不屑和莫名狂傲的神情。不，不，他現在似乎連農民工也算不上，在改變機關作風的倡議下，來往的市委和政府工作人員見了正在大門後端修築花亭的農民工，還會點點頭或張嘴搭上一二句招呼。堂堂恆寶集團的掌舵人，反成了透明人，或者說是瘟神，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倒是花亭的農民工，依舊淳樸憨厚地向他招招手彎彎腰。“他們把我當成政府的幹部了？”烏鐵如此揣測着，心頭不由有些酸楚。
他有些灰頭土臉地從大院退避出來，陳顧問在紅牆朱門之外等着，看見他來，匆匆迎上去：“烏總，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烏鐵從不願意在別人面前示弱，他點了點頭，不置可否。陳顧問識趣地訕訕笑笑，退在一邊，烏鐵的脾性誰都清楚，如果他不想說，你再怎麼問也沒有用；如果他興致來了，忽然拉着你滔滔不絕說起事情，哪怕你就在在半夜十二點鐘，也得陪他直到盡興時刻。陳顧問替烏鐵拉開車門，等他坐了進去，自己扶着一個公文包跟着坐下。“回公司。”他低聲對前面的司機說。烏鐵朝車窗外面看去，十幾個人提着標語拉成橫幅，一溜煙地站立於大院正門外的小廣場上，那是第二建築公司的工人們前來信訪。由於按照正常途徑不能被接待，於是他們想出瞭如此一個半是遊行示威般的方式。橫幅上寫着一些比較激進卻也並非拖離事實的話。“我們拼死拼活幾十年，到頭來，積攢的血汗錢和工廠就這麼被掠奪和剝削，我們要說法，我們要公平。”一個滿頭白髮的老漢舉着喇叭在前面高喊，聲音清晰地遠遠傳播着。大院裡急匆匆跑出幾個便衣幹部，後面跟着一隊武警，神情緊張地站在信訪羣衆周圍。有人揮手說着什麼，似乎在解勸人們離去，可是在羣衆激昂憤怒的呼喊中，那樣的言語既滑稽又蒼白。公平？烏鐵忍不住想笑，多麼天真和理想化的一幫老工人啊。
轎車順着城西幹道駛過，在幾幢高聳峭拔的大樓背後，是一片粼粼的湖水，周圍羅疊着許多的鴿子籠。這些鴿子籠和尋常擁擠的公寓不同，那是一棟棟別門獨戶的別墅。烏鐵對這個地方再也熟悉不過了，湖邊的別墅，就是恆寶集團的傑作。在這一次戰役中，他不僅成功地戰勝了好幾個競爭對手，從而一躍成爲本市龍頭老大的角色，而且他還打破了房地產業不能密集建設別墅的規矩。他通過巨大的輿論和廣告造勢，讓人們相信便是傾家蕩產買上價格昂貴的一棟別墅，也是撿了天大的便宜。“湖邊別墅，你一生最爲自豪的資產。”“坐擁黃金地段，升值空間無限，您還不動心嗎？”很多人動心了，甚至在開盤前的一個晚上，就星夜排隊等候購買房票。現在，湖邊別墅的價格幾乎翻了一倍，買到了房子的人興高采烈，沒有買到的人垂頭喪氣。烏鐵是商人，他當然希望房價愈高愈好，價格高漲，就能越加激發購房者的熱情，但他很清楚，如果他自己是消費者的話，絕不會購買這裡的別墅。就好像股票高漲的時候補倉，其實不知不覺正落入一個難以擺拖的陷阱。烏鐵太明白購房者的心理了：他們說服家人和自己，花上大筆的貸款買下一樁披着華美“資產”外衣的“負債”，然後滿懷喜悅地看着房價如雨後春筍一般節節攀升，想着在房價翻漲三四倍之後再拋出去發上一筆大財。他門不願意去聽也不敢去聽“樓市有風險，購買須謹慎”以及“樓市泡沫越吹越大”的忠告，即使有風險，即使有泡沫，他們也希望自己能夠在風險崩潰、泡沫潑滅之前能夠攜帶大量的利潤全身而退。烏鐵有時覺得很奇怪，老百姓一輩子都在追求財產安全，可正是這些口口聲聲追求安全的謹慎人們，往往能大着膽子去搶奪那些富人絕不敢輕易把握的發財良機，然後變得一貧如洗或者一輩子成爲銀行的奴隸。
“喬總，對面就是華盛飯店。”當車子滑下高架橋時，陳顧問提醒烏鐵。“哦，現在是中午了，我們去吃個飯。”烏鐵讓司機將車停在華盛飯店附近的泊車場，來到一家麪館。裡面的老闆對於這些衣着考究的人並不吃驚，他知道對面就是本市官員被雙規的地方，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來到自己的麪館，看似食客，其實都是和裡面哪一位房間的官員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111房間正貼着華盛飯店大門的方向，烏鐵坐在麪館裡，就能清楚得看到那扇窗戶，可是裡面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楚。塑鋼窗框外面，安裝結實粗壯的防盜網。
“喬總，您要點什麼？”陳顧問低聲問道，想到自己好歹也要是退休的老教授，可是此刻卻不得不低聲下去朝烏鐵卑躬屈膝，他不由有些羞赧，感覺面鋪中有無數眼光正盯着自己。他按捺着自己的情感，儘量在烏鐵面前表現得殷勤一些，既然做下了“投資”，無論是否心甘情願，總應該得到一些回報。烏鐵要了一碗三鮮面，吃到一半的時候，他的眼睛忽然一亮，落在華盛飯店過去的一條小巷道口。那是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穿鑿樸素，並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不過她後面走着一個人，可就比較特別了。烏鐵放下碗，大步走出去，揮手叫着：“喬老闆，你怎麼也在這裡啊？”
喬半仙看見他，並不覺得吃驚，心想他多半是爲了華盛飯店中111房間的那一位厲害人物而來。前面滿臉悅色、喜滋滋情難自禁的胖姨看見烏鐵大步過來，風聲呼呼，被他氣勢逼迫，不由停下腳步，提着挎包一會兒看着烏鐵，一會兒瞅瞅喬半仙，滿臉迷惑。說起來真的巧合，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她和後勤處的幾位同志三班輪值，今天下午是她休息的時間——正看見自己的老總順着人行道懶洋洋地踱步，一問之下，卻是從英雄廣場慢慢走過來的。“真有閒情逸致啊。”她的心中忽然生出念頭，“何不趁着這個機會請他給自己家看看風水擺設呢？以前喬先生可是答應了自己的。”於是她試探着提出請求，喬半仙幾乎不假思索就答應了。
“哈哈，你好，烏老闆。”喬半仙笑着伸出手，“我好容易練個攤，替人家看看風水，不想就被你碰上了。”
“練攤，看什麼風水？”烏鐵問明瞭情由，回頭叫陳顧問和司機吃完飯後先回公司，按照b反方案的要求，在晚飯之前請來專家組成員和部分恆寶專聘作家，他卻暫時作個甩手掌櫃，跟着喬半仙往胖姨家走去。現在，他非常想看看這位合作伙伴是怎樣替屬下查看風水的。先前在大院中種種不愉快的經歷，給他的情緒造成了頗大的波動和壓抑，他很希望通過觀摩喬半仙的風水指導課程來疏通胸中鬱結的悶氣。喬半仙沒有拒絕，胖姨更沒有拒絕，她甚至很有些歡喜：喬先生和烏老總都是本市赫赫有名的貴人，今天到自己家作客，豈非正是“貴人上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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