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挾着雪粒子撲在臉上，刺心的涼，我想一想，深覺青綾說得有理，可是亦不能聽任不理就此回去的，左右看了看，我命青綾熄了宮燈，指着綠竹後的一條小徑道，"我們先不要驚動人，悄悄兒的繞到後面去聽動靜，若是皇上真惱了，咱們再進去。"
青綾就將那宮燈熄了火，掛在假山後的樹架子上，她小心的扶着我，藉着雪光深一腳淺一腳的向那偏殿後面繞去，綠竹此時早已不綠了，萎黃的葉子被雪粒子砸得沙沙的響，就算我們行動間有些須響動，亦被這沙沙聲成功的掩蓋了。
偏殿的後窗卻是掩着的，我顫着腳輕輕的躡了過去，只向裡看了一眼，頭便是嗡的一響，只見屋裡一張雕了雙魚戲水的大牀上，龍井正髮鬢蓬鬆的偎在慕如風的懷裡哀哀的哭，"姐夫，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她搖着他的胳膊，"您是皇上啊，您若說讓我留下來，誰還敢說着不字麼？姐夫……。"
慕如風的臉上風雨不動，撫着她的長髮，語氣平緩，"太后娘娘的話，朕就算是皇帝，也是要遵從的。"
果然如我所料，真的就是這麼個結果，只是我卻奇怪，難道太后也知道這件事了？
龍井伏在他的懷裡，半晌不做聲，許久，方纔幽幽的道，"姐夫，那就是說，您不管龍井了，您不打算要龍井了？"
慕如風的語氣裡已有了不耐煩，說出來的話明顯就是敷衍，"你聽話，以後還是有機會進宮見你姐姐的，那時，朕會一樣疼你。"
只這一句話，我就恨不得衝進去甩慕如風一個耳光，既然不能給她名分，又爲什麼這樣一而再的給她指望，龍井的身份只是我奶孃的女兒，她此番出了宮，此生還能有多大的可能再進宮來，慕如風，慕如風，我竟不知道你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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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不用我進去質問，龍井自己就問了出來，她的語氣裡有着明顯壓制的怒氣，"那，就請姐夫告訴龍井，龍井這輩子還能進幾次宮，龍井如今已經是姐夫的人，姐夫您說說，龍井出宮以後，當如何自處？"
屋子裡的燭光輕搖，看不清慕如風的表情，只是他的語氣愈發淡漠，"龍井，你是個好女孩子，出宮以後，朕會在朝中選一個好人家的子弟將你嫁過去，一定保你一生都榮華富貴，衣食無憂。"
"皇上，"龍井再也耐不住，她猛的掙開了慕如風的懷抱，尖聲的叫了起來，她不再叫他姐夫，顫顫的道，"你，你連一個宮女都可以封成貴人，爲什麼偏我就不能留在宮裡，你其實就是不想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尖叫聲讓我頓時一驚，我下意識的就要阻止，腳步向前才踏了一步，被青綾從身後一把拽住，在我耳邊輕聲警告，"娘娘。"
我腳步停住，無力的向一邊的竹子上靠去，那竹子本就軟，被我一依，枝葉上的雪頓時沙沙的落了下來，屋子裡，慕如風陡的將頭轉了過來，我一驚，頓時不敢動，寂靜裡，盡是風聲挾帶着雪珠子，沙沙打在竹子上的聲音，慕如風聽了聽，也就轉過頭去，他像是對龍井掃了一眼，也不答龍井的話，就起身下牀，伸手去拿散落在一邊的衣裳。
龍井見他這樣，她更是忍不住，過去一把抱住慕如風，哭求道，"皇上，您別丟下我，我只想一輩子都跟皇上在一起，皇上，你這樣不要我，我會死的，皇上……"
隨着龍井的哭聲，我眼裡的淚刷的也落了下來，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龍井，可憐的龍井，你糊塗啊，你怎麼這麼魯莽的就將自己交了出去。
而慕如風，玄武朝多少年輕美貌的女人，你做什麼要招惹我妹妹，而大男人敢做就要敢當，既已納了她，爲什麼就不能給她一個能夠立腳的名分，哪怕，就只是一個小小的采女呢。
慕如風幾時被一個女人這樣纏過，他手一甩，龍井立時便跌到了一邊，他怒道，"你放肆。"
龍井氣得極了，頓時就大喊起來，"我知道，你不過是怕我姐姐知道了不高興，所以你才這樣對我，你既然那麼在乎我姐姐，爲什麼又說喜歡我，爲什麼說我像你的小妹妹，爲什麼，爲什麼？"
慕如風便慢慢的轉過身來，冷冷的看着她，"你說什麼？"
這樣的語氣，分明是暴風雨的前奏。
就見龍井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言語間亦冷了許多，"我說的不對嗎？你那樣的寵慣我姐姐，一年多的時間，你就能將她由從七品升到從二品，整整十級啊，別的人就算是一年一跳，也得整整跳十年才能夠的，你那樣的喜歡我姐姐，你怕我姐姐知道你納了我會不高興，所以你纔不要我，所以就拿了我的身份來當藉口。"
說到這裡，龍井呵呵的笑，卻彷彿要瘋了的，"唐朝那個唐明皇，連自己的媳婦兒都能弄進宮，你若有心，隨便下道旨意，誰還能跟你較真兒去，就是我那姐姐，你不也心裡有數，明知她是婢女頂替進的宮麼，她既能留，我爲什麼不能？皇上，若您是厭了我，您只管說，我上官龍井再怎麼，也不會死皮賴臉的賴上您不放的。"
我身子激烈的顫抖，想喊卻喊不出聲，青綾怕我控制不住，她死命的一握我的手，低低的道，"娘娘，再忍忍，皇上正在生氣的時候，您撞出去只會適得其反。"
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再氣再恨，龍井也是我妹妹，情感之上我怎麼也剋制不了，伸手握住一團雪，我使勁的將那團雪攥在手裡，藉着那股刺骨的冷意逼着自己清醒冷靜。
屋子裡，慕如風不怒反笑了起來，他道，"朕喜歡你姐姐，哈哈哈，你覺得朕連升她的位份，就是喜歡她了？"
他這句話聽在我的耳裡，我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整個人就愣住了。
我在乎的，我介意的，我想要的，無不就是他那一句：在天願爲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
可是他，他現在這話是……是什麼意思？
一時，我連雪都忘了握，透過窗櫺子的那道縫，我傻傻的看着慕如風，就見慕如風閒閒的坐了下來，他的臉此時正對着我，襯着燭光，我分明看見他的臉上滿是戲謔和譏諷，他對龍井道，"朕就坦白的告訴你吧，朕今天封了你姐姐爲從二品夫人，過不多日，朕還要立她爲後，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說到這兒，他身子向後一靠，輕輕的笑，"這都是因爲，你姐姐是個聰明而又聽話的女人，朕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她從來都沒有像你這樣，敢在朕的面前這樣放肆。"
只是因爲我聽話，只是因爲我聽話，哦，對了，他確實說過，他說我是個聰明而又識事務的女人，我確實聽話，他讓我去毒殺夏皇后，我就去了，他希望我給他生個皇子，我就生了，他希望我做他的棋子做他的擋箭牌，要把我高高的推到夏國丈和陳宰相兩家的刀口之下，我也同意了，呵呵，呵呵呵，我果然聽話的很呢……
裡面龍井也楞了，她木了許久才道，"聽話？我姐姐她，她聽話？"
慕如風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是，她很聽話，難得的是她還很聰明，能將朕吩咐的事做得天衣無縫，幫了朕很大的忙啊，哈哈，有這樣聰慧卻又無根基的女人當朕的皇后，朕既省力，又省心，朕不立她爲後，卻立誰去。"
龍井像是被他的話驚得呆了，"你，你竟然就是因爲這個纔對我姐姐好，你難道，你難道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姐姐？"
"愛，哈哈哈，"慕如風像是聽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愛是什麼東西？它能讓朕的江山穩固？還是能讓朕的皇權穩固？"
龍井久久的看着他，身上不知道是冷還是怎麼，激烈的顫抖着，"這麼說，你對我姐姐好，全是假的，全是你裝出來騙我姐姐的？"
慕如風卻豎起一根手指，對着龍井晃了晃，輕笑了道，"你錯了，朕對她的好，也是有些真的，畢竟這滿宮上下，也就你姐姐有那個膽識和頭腦能幫上朕，而且她還沒有掌權奪勢的心，你說，這樣的好人選，朕到哪兒找去？"
說到這裡，他的臉突然一陰，"不要權勢富貴的，朕偏要讓她高高在上一身榮耀，而那些費盡心機算計朕的人，朕就定叫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樣說時，他咬牙切齒，臉上猙獰的扭曲着，也不知道說的是宮中的妃子們，還是前朝的大臣？
龍井顯然迷茫了，"可是，可是我姐姐能做到的，我也能啊，我只想能夠留在宮裡，永遠陪着皇上，陪着姐姐，我也沒有想過要當皇后貴妃啊，皇上，我……"
慕如風此時已絲毫不掩飾那份不耐煩，"朕說了，你的身份低微，不能留在宮裡。"
說着，他站起身子，開始慢慢的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