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昆來萬梅宮傳遞這個消息時,我歡喜得瘋了,一來,母親和妹妹可名正言順的進宮,二來,龔老爺之前曾來信要求過,讓我努力爭取皇上寵愛,好進位三品,給他求榮華攀富貴,調他進京,我因前段日子兇險,於是回信警告,待到有孕時,又因不願在慕如風面前做得太露骨,是以我什麼都沒做,然而背底裡,我很擔心龔如海會因爲我不滿足他的條件,從而虐待我的母親妹妹。
而此時,龔如海得了這個缺兒,定以爲是我爲他爭取的緣故,我再明白的提出要見我母親妹妹,他也不敢不從,這道聖旨分明竟是都顧全了呢。
阿昆見我抿着嘴兒在笑,他就也笑道,"皇上對娘娘可真是用心呢,一早就命內務府派了人去揚州,並說一定要將娘娘的奶niang母女接過來的,又叫奴才來告訴娘娘,說讓娘娘放心,不過三兩月的,您就能見着了。"
我心裡歡喜,恰好前兩日太后賞賜的東西都還沒有收起來,就命小七去那架子上撿那貴重的取了兩樣送給阿昆,阿昆千推萬推的不肯要,我笑道,"我知道昆總管往日裡什麼好東西沒見過,這不過是我的一點意思,昆總管難得是嫌棄?"
我這樣的話出來,阿昆自然不好再推脫,就只得謝了恩,收了。
阿昆走後,小七道,"娘娘對昆爹真客氣。"
我攏一攏袖子上的流蘇,淡淡的笑,阿昆是御前當差的人,皇帝跟前有個風吹草動他第一個知道,皇帝的心思他也第一個知道,而皇帝的情緒他亦能第一個影響的人,我能不對他客氣嗎?
阿昆和巧意,或是皇帝跟前的紅人,或是在太后跟前伺候了幾十年的人,無論誰心裡不高興了,去他們主子跟前絮叨我幾句,等待我的,就有可能是滅頂之災的呵!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等待,我每日裡掐着手指算着派去揚州之人的行程,心裡無數次想象着母親和龍井得知我下落時,她們會是怎樣的驚喜和放心。
我每日裡只想着母親身子是否大好,龍井長高了沒有,因爲有了惦記,就覺得日子過得很慢很慢,分外的難熬,小七見我天天只坐在窗前,盼着梅林裡葉子快快萎謝,他知道我是盼着能早些見到家人,於是就在雕着雙龍吐珠的紫檀木大牀左側的牆上,掛了一塊薄薄的小木板,糊上宣紙,每過一日,就用筆細細的在上面記一個數字,他指着小木板上的數字,笑嘻嘻的對我道,"待這木板上寫滿了數字,娘娘家老夫人就會進宮來和娘娘您見面了。"
我嘴角忍不住溢起微笑,手輕輕撫上小腹,"那時,我大約也快生了呢。"
他看一看我的肚子,"石先生曾從敬事房取了娘娘的彤史算過,說娘娘是二月來的最後一次葵水,當是在十一月時生產的。"
他說得平常,我卻臉兒騰的紅了起來,縱然明知他們都是無根之人,卻終究還是男子身形,這樣隱晦的事從他的嘴裡出來,我到底經受不住,尷尬的看着他,想說什麼時,卻漲紅着臉,到底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卻是沒有看見我的臉色的,接着道,"石先生很擔心呢,說北方本是冷寒之地,十一月又已是冬日,極寒冷的時候,小皇子在那個時候產下,照管時一個不慎就會沾染風寒,得格外的小心呢。"
我咬一咬脣,道,"也沒奈何,只得在屋子裡多擺炭盆罷了。"
小七忙搖頭,"初出生的孩子嬌嫩着呢,哪裡經得了半點炭氣,"說到這兒,他卻又笑着道,"不過娘娘請放心,皇上聽了石先生的話後,緊趕着命人去收拾紫薇宮了,並命將紫薇宮正殿地下挖空,間間屋子裡砌上地炕,待娘娘要生時,想來那邊已經收拾好了的。"
我有些愣,"什麼紫薇宮?"
小七就笑着到西北角兒上的窗戶前,向外一指,"紫薇宮就在咱萬梅宮西角門子外面,臨着萬壽山建的,最是幽靜的地方,皇上命人將萬梅宮西角門和紫薇宮東角門打通封死,兩宮並做一宮,以後娘娘和小皇子就住那裡了。"
我站到窗前,隔着重重疊疊的梅樹望過去,隱隱有玉宇飛檐靜掩其中,想着慕如風聽到石頭的話,立時爲我打算時的模樣,我脣邊有無盡的笑意,慢慢的漫延開來。
他竟如此在意我和皇兒,早早兒的爲着我們母子打算,滿宮爾虞我詐風雲詭異中,因着他的保護,唯有我安然的被他藏在這深宮中一角,安全而又安靜的過着恬靜的生活!
他對我實在是好!
我想到他那日說的,若我死了,留他一個人太過孤單!
慕如風,我不會死,我會一直陪着你……
日常總覺得日子極難熬,可又彷彿只是一眨眼,就已是秋葉飄黃,枝葉蕭索的時候了,我在萬梅宮中已住了近四個月,八個多月的身子已是極沉的了,而母親還沒有進宮來,我有時問慕如風時,慕如風就連着命人去查,有信傳回時,只說是路途艱難,加上府中女眷身子極弱,一時就慢了。
我有些惱,將手裡的書往桌子上一拍,皺了眉道,"皇上的聖旨上明明是限定了他日子的,怎的說慢就慢了,難道他連皇上也不放在眼裡了。"
慕如風笑,"那龔如海已經到京上任了呢。"
"啊,他已經到了?"我眨着眼,腦子裡一時有些轉不了彎。
然而我隨即想到,事關他戶部侍郎的官位,他必定是快馬加鞭的顧自先趕來的,聖旨上限定的是他到職的期限,並不是他府中女眷到京的期限!
慕如風看出我不高興,他輕輕的撫慰着我的背,"你不是說你母親身子不好嗎,想來就是因爲要照顧你母親的身子,方纔走得慢的?"
我一想,龔夫人雖生得柔弱,卻算不得病秧子,唯有我母親病體奄奄,若說府中哪位女子的身子極弱,倒真有可能是我的母親的。
這樣一想,我對龔老爺的怨氣立時便消散了許多,就笑道,"若真是皇上說的這般,也算那龔如海有良心了。"
慕如風的手習慣性的在我的小腹上輕輕的婆娑着,邊道,"是了,朕雖然知道你是頂替的龔明月進的宮,卻還沒聽你說過箇中緣由呢,嗯,還有你的家人?"
"臣妾的家人麼……,"我的心悠悠的顫了下,就彷彿被一隻小孩兒的手輕輕在上面撓着,不知道是癢是酥還是別的什麼滋味。
見慕如風分明極感興趣的樣子,我於是就慢慢從小時候說起,父母如何的寵溺縱容,妹妹如何的乖巧活潑,我們一家人如何的幸福,再到父親如何被騙身亡,母親怎麼生病,我和妹妹如何典身爲奴,龔明月如何被龔如海逼死,而我,如何被管家逼迫替選,等等等等,盡說了個詳細。
說到最後,我的眼裡已經有了極深的水意,語氣幾度哽咽,慕如風放在我背上的另一隻手適時的輕拍,我心裡慢慢的安定,擡頭,含淚向他抿嘴而笑,"臣妾往日也覺得自己命苦,然而今時今日才知道,老天爺待雲霧,其實是極大方極偏愛的,臣妾感謝他能將臣妾送到皇上身邊,讓臣妾可以陪伴皇上,伺候皇上……!"
後面的話我說得極動情的,他就勢手一伸,就將我攏入他的懷裡,眉眼間盡是溫柔,他在我耳邊輕聲的叫,"雲霧,雲霧……。"
我滿足的靠在他的懷裡,他身上的杜衡香清涼,依稀彷彿有薄荷的味道,我深深的吸了一口,頓覺滿心滿肺都是舒暢的,我想,有了這樣的懷抱,以後我儘可以萬事不管,只帶着孩子盡情的享受着他帶給我們的富貴和溫暖便好!
直到了十月底,派去揚州的宮人才回來覆命,道龔府女眷全都到京城了。
我又驚又喜,手顫着將正喝的一杯茶都小小的撒了些許,小七忙將茶碗接了過去,向我道,"娘娘心急見家裡人的話,這時候就可以傳命內務府準備了,明兒一早就可去接人?"
我正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聽了小七的話,我忙點頭,命小七取了一錠金子賞了那個奴才,並道,"你去和樑萬誠說,我這會子隨喜,要按規矩接我母親進宮來陪伴侍奉,皇上早準了的,叫他按例去皇上和太后娘娘那邊請個旨,明兒一早就去接人罷。"
那宮人答應着纔去了,我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頓時驚道,"哎呀……。"
"娘娘怎麼了?"小七不解。
我皺了眉,有些煩惱的,"萬梅宮不許女子進來,我又不能出去,如此,就算我母親來了,這……,難道我要和母親站在宮門口說話,亦怎麼陪我呢?"
正說這話時,就見外面有人高唱道,"皇上駕到。"
慕如風回來了。
我忙起身扶着桌子站着,他進來時,我做勢要下跪行禮,怎奈身子太過笨重,正掙扎着,慕如風已經雙手托住了我,"雲霧,朕不是說了好多次了,你有身子的人,見了朕不要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