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是啊,輕易就露了鋒芒的人,那鋒芒也就算不得鋒芒了,只有那深藏不露,隱晦行事的人,纔是令人防不勝防的,所以,咱們都要小心了,你回頭對小喜子他們說,不管將來我有寵無寵,命他們說話行事皆不得跋扈張揚,一旦被我發現了,我嚴懲不貸。"
青綾笑道,"小主放心吧,他們兩個也是穩妥的人,奴婢姐妹在宮裡這些年,和他們的關係最是交好,是以這次有新主兒進宮,內務府要調派人手時,咱們四個就一齊拿錢賄賂了,求上面的人將咱們分在一處,圖的是日後好互相照應着,所以小主放心,他們都是奴婢知根知底兒的。"
我再沒有想到這內裡還有這樣的隱晦,臉上笑着放了心的樣子,心裡卻是一驚,我萬沒有想到我明面兒上是他們的主子,暗底裡他們纔是一心的,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只要他們願意,隨時就可以將我架得空空的!
我突然就頭疼起來,在這樣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我到底該不該信她呢?
進宮的日子雖然不長,可是於那生死上,我已經滾了一圈兒回來,這段日子以來,我走得辛苦而又疲憊,我真的很想有個肩膀可以讓我放心的依靠,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會兒,好讓我有時間可以喘一喘氣。
"那麼你覺得,皇后娘娘昨兒個突然要將你們全換走,是因爲什麼呢?"我到底還是忍不住的想問問她,因爲我發現,眼前的這個宮女分明就是一座寶藏,她隨時可以給我帶來驚喜,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的心裡還藏了什麼,有多深?
青綾並不知道這會子,我心裡已經轉過了許多彎子,她想了想道,"奴婢想,八成是皇后娘娘發現皇上開始寵小主您,所以她在未雨綢繆吧,如果奴婢沒有猜錯,換來的奴才定是她的心腹,到那時,您的一舉一動盡在她的眼底,自然,就不怕您翻出什麼浪了。"
"所以,如果皇上對我的新鮮勁兒還沒有過的話,接下來,她就還會有別的花樣出來,因此,咱們得大防了,"我順着她的話說下去,其實這裡面的奧妙,稍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我不過是想看她說不說真話而已。
雖然,她似已將底子全掉給了我,可是,我也依舊得防,在這個爾虞我詐,沒有固定敵人和固定同盟的地方,我如何就能我所有的信任全都放在她的身上?
她垂下頭,"小主所言極是,只是奴婢想不出皇后接下來還會怎麼做,所以,倒也不知道該怎麼防備了。"
我揉一揉額角,"以不變以萬變吧,我這幾天仗着中毒未愈的幌子,只求能躲得一時清淨吧,"說到這兒,我想想又道,"那些膳食上面,你也要盯好了,中毒的事兒,我不想再有下回。"
青綾忙道,"小主放心吧,每道菜餚奴婢都用銀針試過,並且,什麼樣的吃食會相剋,奴婢也把住了關的。"
正說着話時,就見紅綾雙手捧着幾支紅豔豔的梅花進來,笑道,"小主瞧這花兒可好,是皇上命人送過來的呢。"
說着,她雙手捧到我的面前來,我見那花蕊上還沾着雪珠子,有淡淡的清香沁鼻,心裡有喜歡,於是命她用白瓷的大肚子花瓶插了,就放在我手邊的炕桌上,一面問她,"皇上命人送花兒來,可還說什麼別的沒有呢?"
紅綾搖頭,"送花的小公公瞧着眼生,捧了這束花只說是皇上賜給小主的,將花兒交給小主後,也不進門討賞就走了。"
我心下微微的奇怪,按例,但凡這樣的情況下,得了賞賜的主子娘娘們,都會給送賞賜的奴才們打點些子好處,或在幾錠銀子,或是幾片金葉子,又或者是別的什麼,總不能叫他們空手回去的,是以,於那些奴才們來說,這都是美差,沒有誰是肯輕易錯過的。
"或許,是他還有別的差事急着去辦吧?"我搖搖頭,不在想這個問題。
看着花瓶裡的幾支清梅,我讓青綾息了香爐裡的薰香,道,"別讓那種俗香,掩了紅梅的清洌去。"
梅花淡淡,彷彿並沒有什麼香味,然而不經意時,鼻翼間又分明會有一縷幽香掠過,我將身上的大毛衣服脫掉,盤腿坐在暖炕上,拿了本書慢慢的看着,搬離了落霞殿,遠離了如昭儀的鼻息,我的心亦安定了許多,不過一本普通尋常的舞譜,我也看得津津有味。
其實,我要求搬來清柳苑,並不是因爲我有多愛柳,而是因爲我知道,清柳苑不似落霞殿般是哪個宮室的偏殿,它是一個獨立的宮室,所以,也就不存在有什麼主位,我能住進這裡,就是我一人獨大,這滿宮裡能管制我的人,就只有皇后娘娘一個人了。
想到我搬離落霞殿的那日,如昭儀派了雪杏來警告我的情景,我心中苦笑又好笑,宮中的規制極嚴格,若不是她宮中住着的,她位份再高也只是單純的身份上的尊卑,並不能管制到我,眼見我就要脫離她的掌控,她的所作所爲,也只能理解成氣急敗壞了罷。
紅綾見我認真的看着舞譜,她在邊上瞄了一眼,驚道,"這是胡旋舞呢?"
"是啊,"我頭也不擡,"你也認得?"
她邊給我換涼了的茶水,邊輕笑,"奴婢才進宮那年,在青華宮的趙嬪主子身邊時,看見她練過,可是終究也沒有練成的,趙嬪主子最多隻能轉五個圈兒,就要頭暈摔倒的。"
我擡頭看她,"你在趙嬪的屋子裡呆過麼,後來怎麼又出來了?"
紅綾的臉兒一垮,"奴婢那時才進宮,很多規矩禁忌都不懂,眼見着趙嬪主子總摔跤,奴婢忍不住就笑了起來,所以就……。"
我頓時笑了,"所以你就被攆了是不,八成還捱了打吧?"
紅綾臉兒更紅,"這也瞞不過小主,"她又看一看我手裡的舞譜,"難道小主也要練麼?"
我放下舞譜,"我以前在家裡時學過的,這會子見了這本,就覺得有些親切罷了。"
紅綾一臉驚詫,"小主您學過?那您現在還會跳麼,奴婢聽說,皇上最愛的就是這支舞了,當時趙嬪娘娘就是因爲這個,才拼了命的要學好它,卻終究不能夠,白摔那麼多跤,"說到趙嬪摔跤,她忍不住又要笑的樣子。
我見她一臉的天真單純,想着她姐姐青綾爲了她而求我的那些話,心下有些酸,又有些暖,她今年十五,和龍井一樣大的年紀,如果,是龍井落到她這樣的地步,想來,我也定會如青綾般的,拼死要爲妹妹謀一條退路的罷。
想到龍井,我止不住的又想起龔老爺,他的"女兒"如他所願的進宮爲了妃,他這會子定不知多得意呢罷,奈何宮牆高且深,我和他音信兩斷,誰也不知道誰的情況,就連我命懸一線時,想給他報個信都不能夠的。
是的,昨兒夜裡和青綾對話時,我心裡就起了個念頭,只是這個念頭勢必得龔老爺去做,在我被皇帝選上的那一剎,我和他,就已經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了,縱然我是他假的女兒,也已經成了真的女兒,再不能改,所以,我的安危就是他富貴榮華的保障,那麼,我若要在宮中翻雲覆雨,他就只能無條件的去爲我衝鋒陷陣。
然而問題是,我如何才能和他通上音信,從而讓他爲我衝鋒陷陣去呢?
這是一個棘手的問題,我大是頭疼。
紅綾正端了新換的熱茶過來,見我不答她的話,也就不再問,放下茶盞,她抹一抹臉,喃喃自語,"這屋子裡是不是暖了些,熱氣烘得人頭髮暈。"
我有些回神,見她一張小臉果然紅紅的,於是道,"你去將那窗子打開道縫兒,站在那兒吹一吹,可別出去,暖身子乍然的出去吹冷風,要生病的。"
她點頭,"謝小主,"然而她一擡頭,卻又驚了起來,"小主的臉兒也是紅的呢,看來這屋子裡的炭真是放多了,奴婢這就熄掉兩盆去。"
我揉一揉額角,"你還別說,我也覺得頭有些暈的,你也別弄熄了,搬出去給小喜子他們用去。"
紅綾答應一聲,就去喚了小喜子小慶子兩個來搬炭盆,青綾進來後,見我和紅綾的臉都被炭火烘得紅紅的,她有些奇怪的道,"才四盆炭而已,不多啊,如果不是爲着小主在暖炕上坐着,奴婢還要再放兩個的呢。"
然而炭盆雖然搬了兩盆出去,我的頭依舊的暈,紅綾的臉兒也愈發的紅,我無奈,讓她將窗子開了一扇,纔好了些。
可是這樣坐了一會兒後,我就覺得身上冷了起來,透過那半開的窗子看外邊時,就見雪又大了,大團大團的撲落在柳枝上,天亦暗沉沉的令人壓抑,紅綾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道,"這雪下得,跟發了瘋似的,不定幾時才得停呢。"